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绿里奇迹 - 第六部 柯菲上绿里 第八章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约翰洗完澡回来,临时帮手都走了,我打开他的牢房,走进去,坐到床上,坐在他身边。布鲁托尔正坐在值班桌旁。他抬起头,发现我单独进了牢房,但什么都没说,注意力又回到手上的什么文件去了,边看边舔着铅笔尖。
  约翰看着我,眼神十分奇怪:眼睛里满是血丝,有一些冷漠,泪水隐约可见,但依然十分平静,似乎哭泣也不是什么不好的生活方式,习惯了就没什么不好。他甚至还笑了笑。我记得,他身上散发着象牙牌肥皂的味道,像晚上刚沐浴过的婴儿,浑身清香。
  “你好,头儿,”他说着伸出双手拉住我的双手。他的这一举动极其自然,没有任何的做作。
  “你好,约翰。”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着,我试图把它咽下去。“我想你明白时候到了。两三天之后吧。”
  他一言不发,只是拉着我的手坐在那里。现在想起来,当时我身上就开始发生什么情况了,但我思想上和情感上都太专注于自己要做的事情,没能够体会到。
  “约翰,那天晚饭你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要吃吗?你要吃什么,我们总能办到。如果你想要,还能给你弄杯啤酒,只是得倒在咖啡杯里,就这样。”
  “我不挑剔的,”他说。
  “那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他眉毛高高扬起,一直抬到刮得干干净净的棕色颅顶之下。接着,皱纹消失,他笑了起来,“夹肉面包皮就行。”
  “那就夹肉面包皮,涂上肉汁和肉泥。”我心里一紧,就像侧身睡觉时把手臂压着了一样,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挤压感传遍全身,传到体内,“还要加点什么?”
  “不知道,头儿。我想,有什么加什么吧。也许可以来点豆荚,不过我不挑拣的。”
  “好吧,”我说着想到,也许可以让詹妮丝·埃奇康比太太给他做点桃子馅饼当甜点,“牧师的事怎样?找个后天晚上你可以对他念几句祷告的人?念祷告可以给人安定心情,我见过许多次的。我可以去联系舒斯特牧师,他就是那天给德尔……”
  “什么牧师都不要,”约翰说,“头儿,你对我一直很好。你愿意的话,你来念祷告吧。这样就可以了。我想,我可以跪下来的。”
  “我!约翰,我不能……”
  他略微使劲压了压我的手,体内的感觉又明显了一些,“你能的,”他说,“对吗,头儿?”
  “我想是吧,”我听见自己这么说道。我的声音似乎有了回音,“要真是那样,我想我可以的。”
  体内的感觉非常强烈,就像上次他治我的尿路问题一样,但又有点不同。倒不是因为这一次我身上一点毛病没有,而是因为,这一次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这么做。突然,我感到十分害怕,几乎想赶紧离开那地方。我从未有过亮光的内心突然亮起了灯,不仅在我头脑里,而且亮遍全身。

  “你和豪厄尔先生还有其他头儿一直对我很好,”约翰·柯菲说道,“我知道你们一直在担心,但现在不要再担心了,因为我自己想走了,头儿。”
  我试图说话,但就是开不了口。但是他能。他接下来讲的那段话,是我听过他讲的最长的一段话了。
  “头儿,我真的厌倦了我听到和感到的痛苦了。我厌倦了整天在大路上流浪,孤独得像雨天的小鸟。没有朋友和我在一起,告诉我我们来自哪里,要到哪里去,又为了什么。我厌倦了人们你恨我我恨你。我感觉就像脑袋里扎满了玻璃碎片。每次我都想帮人一把,可总是帮不上,对这我也厌倦了。我不想再呆在黑暗中。大部分时间我都很痛苦。太多痛苦了。如果我能了结这一切,我愿意。可是我做不到。”
  别说了,我试图这么说。别说了,把我的手放开,你再不放手我要淹死了,不淹死也得爆炸了。
  “你不会爆炸的,”他说着微微一笑……但还是放开了我的手。
  我身体前倾,大口喘气。通过双膝间的缝隙,我看得见水泥地面上的每一条缝隙,每一条凹槽,每一片云母的闪光。我抬头看看墙壁,看见了1924、1926、1931年写在那里的名字。那些名字实际上早已被清洗掉了,说起来,写这些名字的人也早不存在了,但我想,任何东西都永远不可能被彻底清除,不可能从这黑暗的世界上彻底消失,而现在,我就重新看见了他们,一大堆相互重迭着的名字,我看着它们,就像在听死者说话、唱歌、呼喊着乞求怜悯。我觉得眼珠在眼眶里搏动,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狂跳,感觉到血液在我体内条条通渠中呼啸着涌向各处,就像信件被投递到四方。
  我听见远处响起了火车汽笛,我想,是三点五十分到普莱斯福德的那趟车,不过我也不能十分肯定,因为我以前从来没听见过。自到冷山来后就没有,因为离州监狱最近的火车站也在东边十五英里外。人人都会说,我不可能从州监狱这里听见火车声,而且直到1932年的11月,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那天我的确听见了。
  不知什么地方,一个灯泡炸裂了,声音响得像一次爆炸。
  “你对我干了什么?”我悄声问道,“约翰,你对我干了什么?”
  “对不起,头儿,”他用平静的口吻说道,“我不是有意的,我想,我没想太多,你很快就会感觉正常的。”

  我站起身,走到牢房门口,像是在梦游。等我走到那里,他说:“你想不出她们没有喊叫的原因,这就是你还在想的唯一事情,是吗?那两个姑娘还在门廊上的时候,她们为什么不喊呢?”
  我转身看着他。我能看清他眼睛里每一根血丝,我能看清他脸上每一个毛孔……我能感觉到他受到的伤害,还有他像海绵吸水那样从别人体内吸出的痛苦。我也能看见他刚才提到的那种黑暗。黑暗在他眼中的世界里充斥着全部的空间,想到这里,我既对他感到同情,又为他感到宽慰。是的,我们要做的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无论怎样,这一点是无法改变了……但同时我们也在帮助他实现心愿。
  “那坏蛋抓住我胳膊的时候,我就明白了,”约翰说,“我就是那时候明白是他干的。那天我看见他的,我躲在树丛里,我看见他扔下女孩逃走的,但是……”
  “你忘了,”我说。
  “没错,头儿,直到他抓我的时候才想起来。”
  “约翰,她们干嘛不喊呢?他差点把她们弄出血来,她们的父母就在楼上,她们干嘛不叫呢?”
  约翰看看我,眼睛里一片惶惑,“他对其中一个说,‘你要喊,我不杀你,我杀你妹妹。’他对另一个也说了同样的话,明白吗?”
  “明白了,”我几乎耳语道。我看见了,我看见黑暗中狄特里克家的门廊。沃顿像个偷尸体的人那样俯身下去。其中一个女孩也许哭了,沃顿一拳上去,她鼻血直流。门廊上的血,大部分就是它了。
  “他利用她们的爱杀了她们,”约翰说道,“她们相互的爱。你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吗?”
  我点点头,但说不出话来。
  他笑了,眼泪又流淌起来,但他在微笑,“这样的事情天天发生,”他说,“世界上到处在发生。”说完,他躺下来,脸转向墙壁。
  我踏上绿里,锁上牢房,走到值班桌前。我还是感觉自己像在梦游。
  我意识到自己能听见布鲁托尔在想什么,一个非常轻微的声音在问,问某个单词该怎么拼写,是receive,我觉得是这个词。他在想,i总在e之前,除非i在c后面,这乱七八糟的东西是这样的吗?他仰起脸,笑了,看到我站在他面前,笑容又消失了,“保罗,”他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然后我把约翰告诉我的事告诉了他,没全说,当然也没说他的触摸对我产生的影响(我从来没把这件事说出来,对詹妮丝都没说;如果伊莱恩·康奈利读完全稿的其他部分后还想读最后几页,她就是第一个知道此事的人),但是我重复了约翰想去了的愿望。这句话似乎让布鲁托尔稍感宽慰,反正多少有点宽慰,但我感觉到(还是听到?)他在想,我是不是故意编出来让他安心的。然后我感觉到他决定打定主意相信我的话,因为这么做可以使他到时候心里好受些。

  “保罗,你那个感染又复发了吗?”他问道,“你脸上一片潮红啊。”
  “没有,我没事的,”我说。事实并非如此,但我已肯定约翰没说错,我会没事的。我觉得那阵感觉正开始消退。
  “不管怎样,你去自己办公室躺一会总没坏处。”
  躺一会是我当时最不愿做的事情,这建议太滑稽,我差点没笑出来。
  我真想做的事情也许是为自己造一幢小屋,铺上木瓦,在屋后开上一个小花园,种上花草。一切在晚饭前完成。
  就这么回事,我想道。天天如此。全世界如此。一片黑暗。遍及全世界。
  “我到管理楼去一趟,查点东西。”
  “你去吧。”
  我走到门口,打开门,然后扭头看看,“你对了,”我说:“r-e-c-e-i-v-e,i在e之前,i只在c后面,反正大多数情况下是这样。不过,我想,凡是规则总有例外。”
  那晚当班剩下的时间里,我来回走动,坐不到五分钟又站起身来。我去了趟管理楼,在那里空无一人的操练场上走来走去,直到塔楼里的卫兵觉得我发了疯。但到下班时,我开始平静下来,脑子里像树叶沙沙般的纷乱思绪也大半安静了下来。
  那天凌晨,在回家的半路上,那感觉又回来了,搅得厉害,就像我的尿路感染。我不得不把车停到路边,跳下车,快跑了半英里路,我低着头,胳膊上下晃动,一喘一喘的,滚烫的呼吸就像胳膊下夹着什么东西。跑到最后,我终于感觉恢复了正常。我往回小跑了半程,走了半程,回到了停车的地方,呼吸在寒冷的夜间化成团团雾气。回到家中,我告诉詹妮丝,约翰·柯菲说他准备好了,说他想去。她点点头,看上去松了口气。真是这样吗?我说不准。六小时之前,甚至三小时前,我会知道,但到了那时候,我说不上了。这样也不错。约翰一直说他累了,现在我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他所过的生活,任何人都会累垮的,任何人都会盼望休息,盼望平静。
  詹妮丝问我为什么脸红红的,一身臭汗,我告诉她我回家路上停了车,跑了一会步,跑得很猛。我只告诉了她这些,但没说原因,正如我也许说过的(写到这里已经有好多页了,我不想再翻回去查证了),自结婚以来,谎我是不说的。
  她也没问原因。
或许您还会喜欢:
七钟面之谜
作者:佚名
章节:34 人气:2
摘要:第一章早起那平易近人的年轻人,杰米·狄西加,每次两级阶梯地跑下“烟囱屋”的宽大楼梯,他下楼的速度如此急速,因而撞上了正端着二壶热咖啡穿过大厅的堂堂主仆崔威尔。由于崔威尔的镇定和敏捷,幸而没有造成任何灾难。 [点击阅读]
万灵节之死
作者:佚名
章节:26 人气:2
摘要:一艾瑞丝-玛尔正在想着她的姐姐罗斯玛丽。在过去将近一年里,她极尽可能地试着把罗斯玛丽自脑海中抹去。她不想去记起。那太痛苦——太恐怖了!那氰化钾中毒发蓝的脸孔,那痉挛紧缩的手指……那与前一天欢乐可爱的罗斯玛丽形成的强烈对比……呵,也许并不真的是欢乐。 [点击阅读]
世界之战
作者:佚名
章节:27 人气:2
摘要:在19世纪末,没有人相信我们这个世界正在被一种比人类更先进,并且同样也不免会死亡的智慧生命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又有谁会相信,当人类正在为自己的事情忙忙碌碌的时候,他们被专心致志地研究着,像人们用显微镜研究一滴水里蠕动繁殖的生物一般仔细。自高自大的人类来往于世界各地,忙着干自己的事,自以为控制了物质世界的一切。显微镜下的纤毛虫恐怕也不乏这样的幻觉。 [点击阅读]
人是世上的大野鸡
作者:佚名
章节:15 人气:2
摘要:坑地阵亡战士纪念碑四周长满了玫瑰。这是一片茂密的灌木林。杂乱丛生,小草透不过气来。白色的小花开着,像纸一样卷起。花儿簌簌作响。天色破晓,就快天亮了。每天早上独自穿过马路去往磨坊的路上,温迪施数着一天的时光。在纪念碑前,他数着年头。每当自行车过了纪念碑后的第一棵杨树,他数着天数,从那儿他骑向同一个坑地。夜晚,每当温迪施锁上磨坊,他又数上一遍年头和天数。他远远地看着小小的白玫瑰、阵亡战士纪念碑和杨树。 [点击阅读]
人豹
作者:佚名
章节:39 人气:2
摘要:神谷芳雄还只是一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公司职员。他逍遥自在,只是在父亲担任董事的商事公司的调查科里当个科员,也没有什么固定的工作,所以难怪他忘了不了刚学会的酒的味道和替他端上这酒的美人的勉力,不由得频繁出入那家离京桥不远、坐落在一条小巷里的名叫阿佛洛狄忒的咖啡店。 [点击阅读]
从地球到月球
作者:佚名
章节:28 人气:2
摘要:在南北战争时期,美国马里兰州中部的巴尔的摩城成立了一个很有势力的新俱乐部。我们知道,当时在这些以造船、经商和机械制造为业的人们中间,军事才能是怎样蓬勃地发展起来的。许多普普通通的商人,也没有受到西点军校的训练,就跨出他们的柜台,摇身一变,当上了尉官、校官,甚至将军,过了不久,他们在“作战技术”上就和旧大陆的那些同行不相上下,同时也和他们一样,仗着大量的炮弹、金钱和生命,打了几次胜仗。 [点击阅读]
伊利亚特
作者:佚名
章节:32 人气:2
摘要:《荷马史诗》是希腊最早的一部史诗,包括《伊里亚特》和《奥德赛》两部分,相传是由盲诗人荷马所作,实际上它产生于民间口头文学。伊里亚特(ΙΛΙΑΣ,Ilias,Iliad,又译《伊利昂记》,今译《伊利亚特》。)是古希腊盲诗人荷马(Homer,800BC-600BC)的叙事诗史诗。是重要的古希腊文学作品,也是整个西方的经典之一。 [点击阅读]
你好忧愁
作者:佚名
章节:18 人气:2
摘要:这种感情以烦恼而又甘甜的滋味在我心头索绕不去,对于它,我犹豫不决,不知冠之以忧愁这个庄重而优美的名字是否合适。这是一种如此全面,如此利己的感觉,以至我几乎为它感到羞耻,而忧愁在我看来总显得可敬。我不熟悉这种感觉,不过我还熟悉烦恼,遗憾,还稍稍地感受过内疚。今日,有什么东西像一层轻柔的、使人难受的丝绸在我身上围拢,把我与别人隔开。那年夏天,我对岁。我非常快乐。“别人”指的是我父亲和他的情妇艾尔莎。 [点击阅读]
初恋
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2
摘要:献给巴-瓦-安年科夫①……客人们早已散去。时钟敲过了十二点半。只有主人、谢尔盖-尼古拉耶维奇和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还在屋子里。主人按了一下铃,吩咐收拾晚饭的残杯冷炙。“那么这件事就决定了,”他低声说着,更深地埋入圈椅里,并把雪茄点上火抽了起来,“我们每个人都得讲讲自己初恋的故事。您先讲,谢尔盖-尼古拉耶维奇。 [点击阅读]
刺猬的优雅
作者:佚名
章节:18 人气:2
摘要:马克思(开场白)1.播种欲望的人马克思彻底改变了我的世界观,平时从不跟我讲话的小帕利埃今天早上如此向我宣布。安托万帕利埃,这个古老工业家族的继承者,他的父亲是我八个雇主之一。他是资产阶级大财团打的最后的饱嗝——特别而毫无杂质——此时,他正为自己的发现而洋洋得意,条件反射似的向我阐述起他的大道理,甚至没有考虑到我是否能听得懂,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