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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辟天 - 序章:云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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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合之间,什么能比伽蓝白塔更高?
  唯有苍天。
  六合之间,何处可以俯视白塔顶上的神殿?
  唯有云浮。
  云浮城位于最高的仞俐天,飞鸟难上,万籁俱寂。九天之上白云离合,长风浩荡着穿过林立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尖碑,发出风铃一样的美丽声响。从云荒大地上飞来的比翼鸟收敛了双翅,落到了高高的尖碑上,瞬间恢复了浮雕石像的原型。
  无数的尖碑矗立在云浮城里,一眼望去如寂寞的森林。
  每一座尖碑底下,都静默地沉睡着一个翼族。在这个浮于九天的孤城里,所有人都在各自冥想和修行,或者静悄悄地灰飞烟灭。
  那些尖碑指向更高的苍穹,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
  每一个碑上的花纹大同小异:最顶上是一个象征着太阳的圆,然后是平行的波纹,象征着大地和海——在那之下,却雕刻着一只巨大的、正在向上飞翔的金色的鸟。那只鸟展翅向着太阳飞翔,一步步超越了大地和海。
  ——迦楼罗金翅鸟是她们这一族的象征。
  亘古以来,翼族就如迦楼罗金翅鸟一样,一直在追求着力量的极限,从大地朝着太阳一步步飞升羽化,从大地一直迁徙到九天上的云浮城。
  自古以来,她们就被所有陆地和大海上的人仰视,被冠上了神族的称号。然而,严格的说,她们并不是神袛,她们这一族诞生在鸿蒙开辟之初,早于鲛人和空桑人而存在。他们生于云荒七海外的云浮岛上,足迹却遍布整个海天,一度是天空下最骄傲的民族,在这一片天地之间留下了最初的脚印。
  因为神的恩赐,他们拥有出众的天赋。他们观望星辰,记录日月,播种和收获,建造巨大的神庙、宫殿和尖碑——在海国的鲛人还刚刚从泡沫里诞生、云荒上的空桑人还在茹毛饮血的时候,他们已然创造出了辉煌灿烂的文明。
  他们甚至可以用念力从身体里展开双翅,翱翔于海天。
  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们的心也越来越高:他们不再甘于困顿大陆,而想探求九天之上的奥秘;他们不甘于被星辰照耀——因为凡是被星辰投影覆盖的每一个人,都会被宿命的流程所控制。
  然而他们虽然可以飞翔,但凭着双翅却无法到达星星之上;他们生命长久,但是却无法永生——所以他们逐渐开始修习术法,探求天地之间的终极奥妙。
  终于,在一万年前,云浮国的力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颠峰。
  云浮最后的城主是一对孪生兄妹,长成后联袂主持族中事务,被族人称为大城主和少城主。那对同胞兄妹均是万古难遇的奇才,年级轻轻便登上了术法的颠峰,窥破了诸多长老皓首穷经也参不透的迷题——
  两位城主寻求到了停止光阴的方法,从此族中再也没有衰老和死亡;
  两位城主预知了每一颗星辰的轨道,从此便能洞察大陆上与之对应的一切命运;
  然而,没有了衰老死亡,又能预知未来的命运之后,翼族人并没因此而活得更好,反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悖逆和混乱之中——他们从此过着漫长得看不到头,却清晰得一眼看得到头的人生。
  不生不死,明知宿命却无法改变宿命——在活了上百年后,云浮翼族里一大批的人到了崩溃的极限。于是,达到了辉煌的颠峰后,整个云浮城却陷入了突如其来的疯狂。
  血刹那间流满了这个辉煌的国度。甚至连两位城主都不能遏止这样的混乱,因为他们内心也开始对生存的意义提出了疑问。
  最终,为了摆脱星辰的投影,挣脱被控制的宿命,两位城主做出了旷古未有的事情——他们联手施展了极限禁咒,使整个云浮城飞上九天,超越星辰,消失在云荒的海天之外!
  从此,他们这一族超越了宿命和轮回,无生亦无死。
  他们舍弃了故园,朝着太阳飞起,便如离弦的箭,一去不能回头。他们获得了神一样的力量,超越了地面上那些刀耕火种的族类,从此便不能再回到大地,去干扰那片土地上兴亡枯荣的流转——他们只能成为局外人。而一旦背弃誓言,则会遭受天罚,重新堕入那痛苦的轮回中。
  云浮翼族退出了云荒的历史舞台,只留下了种种隐约的传说。
  没有人知道这一族在星星之上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九天上隔绝万年的岁月,让他们这一族蒙上了种种传奇色彩,在后人的口耳相传里被附会成接近了神袛的存在。他们的真正来历被岁月掩盖,没有谁记得宇宙洪荒之前,她们也曾翱翔于天地之间,随意地栖居和生活,与其他族类一模一样。
  如今的他们居住在最高的仞俐天上,拥有着超越云荒大地上所有种族的力量和长久得看不到头的生命。
  然而,置身于一切之外,却是如此的寂寞。
  沧流历九十一年,云荒大地上风起云涌,大变将至。而这座九天上的孤城里,却依然保持着亘古不变的孤寂。
  从北方尽头的黄泉归来后,比翼鸟合拢翅膀休息,而联袂返回的三位女神坐在高台上,俯瞰着伽蓝塔顶的神庙,仿佛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太阳又落了。”当颊上的那种温暖消失时,慧珈轻轻说了一句,“又是一天。”
  明天,云荒上又将会激起什么样的风云?
  不同于死寂的云浮城,她们脚下的那片大地是活着的:每一日都是新的,每一日都有激变,令人目不暇接。当海皇的力量回归于人世,当六个封印被逐一解开,当破军光芒照耀苍穹——这一片云荒大地,又将会迎来怎样风起云涌的岁月?
  然而,她们却始终只能是一名旁观者。
  “该布夕照了。”曦妃站起身来,背后瞬地展开了双翅。她升到云浮城中那一座最高的飞鸟尖碑顶端,抬起皓腕,轻轻地点燃了上面离火。
  ——只是一刹那,漫空便腾起了炽烈艳丽的霞光。
  虚空中,竟然隐约浮动着无数巨大的镜子。那些透明的镜子被无形的力量悬挂在九天之上,在云层中若隐若现,折射着尖碑顶端的那一点离火,在云上漫出无数的光。当下面陆地上的人们抬头时,便能看到千里璀璨的晚霞。
  九天寂寞如雪。每日里无聊,她们不愿修炼,便各自寻找可以做的事。
  曦妃在天上布出各种景色。而慧珈会藏起翅膀,混迹于人间行走。魅婀则喜欢和大陆上那些花妖山鬼打交道,经常来往于天阙。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但是无论在何处来往,看到了什么样的兴亡,她们都严格恪守着大城主订立的规矩:绝不插手大地上的一切纷争。
  这,也是当年云浮人脱离大地飞向天空时,对着上苍许下的誓言。
  曦妃从最高的飞鸟尖碑上落下,重新坐到了高台上。三位女神静静地呈三角坐着,望着高台居中的那一缕莹白色光。那白色的光在九天的风里摇曳,缥缈如缕,纯白如雪——一如那个人的灵魂。
  已经整整七千年了啊……如今海皇复苏,离湮少城主也到了归来的时候。
  晚霞消散,暮色渐起。
  三位女神静默地低下了头,双手按地,行礼——大城主,也是该苏醒了吧?
  然而,长风寂寞地从空城上掠过,穿梭在林立的尖碑间,发出细微如缕的乐声,却始终没有听到任何声响。三位女神眼里的神色隐隐有些不安:
  难道,连少城主回来这样的事情,都无法让大城主从苦修中苏醒么?
  自从飞上九天以来,他们一族保持了对一切外物的疏离,只关注于自身。在这个云浮城里,其他同族都在自顾自地修行或者长眠,对于身外的一切毫无兴趣。
  大城主甚至已经将实体彻底舍弃,化为虚无与天地一起存在和呼吸。
  像她们三位一样对这脚下的大地始终保持着关注的,已然是罕见——在离湮被驱逐出云浮天界后,更加少之又少。
  日月交替了不知几个轮回,又一个薄暮的黄昏里,一阵风过,高台上的离火摇曳了一下,忽然熄灭。然而离火在熄灭之前猛然又亮了一下,映照出尖碑上的名字:“尚皓”。那,正是那个已然舍弃了实体的同族最高首领的名字!
  ——那个俯仰于天地之间,一重一重突破了力量极限的云浮大城主。
  离火熄灭时,尖碑里忽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三位女神悚然一惊,立即匍匐在地,禀告:“大城主,海皇已经复生,一直保存在云浮城的力量也已经归还海国——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一贯无喜无怒的声音,“她呢?”
  慧珈捧起高台中间那一缕白色的光,轻声回禀:“大城主,少城主已经从轮回中归来——一切宿缘已尽,我们已将她的魂魄从黄泉的轮回里带回。”
  那一缕灵光在她手心,仿佛活着一样,温柔地映照出周围的一切——还是那样的温暖,那样的宁静,恍如千年前的那个美丽灵魂。许久,大城主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某种疲惫:“是的,也够了……让她回来吧。”
  尖碑的顶上,忽然凝结出了一个幻影。
  冷月悬挂在更高的苍穹上,映照着九天之上的这座空城。尖碑寂寞如林,而在最高的一座碑上,却凭空出现了一个扭曲的人形。
  仿佛是长久没有尝试过凝聚,那个形体变化了好几次,才定了下来。
  “你们看,我这个样子和以前是否一样?”那个虚空中的人低头,问底下的族人。
  然而三女神面面相觑,却都无法回答——大城主在五千年前已然消散了实体,进入长久的冥想和苦修,从此再也没有以人形出现过。那样长的岁月过去,谁还能记得当初城主还是一个“人”时候的模样?

  “您非常俊美。”最后,慧珈只能那样回答,“是日月的光辉。”
  “是忘记了么?……呵,难怪。连我自己也忘了自己的模样。”大城主站在尖碑顶端,浮起冷冷的笑意,仰起头去看虚空里浮着的巨大镜子,慢慢调整着自己凝聚起来的外形——渐渐地,镜中出现了一位须发微苍的中年人,气度萧然,负手望天。
  “是这个模样吧?”照着巨大的天镜,大城主喃喃自语,摇了摇头,“不对……在七千年前她离开的时候,我应该更年轻一些。”
  镜子里随即变幻,转瞬出现了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眼神宁静深睿,手握算筹。
  “不知道这个模样对不对……”静静地看了片刻,大城主忽地笑了笑,低下头去看那一缕风中摇曳的白色光芒,“不知道阿湮苏醒过来后,还能认出我来么?”
  底下的三位女神听见,微微一怔,相顾无言。
  原来,对于七千年后的重逢,大城主竟是怀有那样的深切期待——那种期待是阻碍修行的。难怪七千年来大城主始终无法突破最后的“障”,彻底地忘记自身,融化到无始无终的时空里,与天地同在。大城主那样惊才绝艳的人,可以勘破天地奥秘,摆脱生死轮回,却也有放不下的东西么?
  毕竟,少城主是他唯一的妹妹,唯一相同的血裔啊。
  “说什么日月光辉……慧珈,你也和那些陆上人一样,学会应付的虚假花样了。”选定了样貌,云浮大城主侧头望着下界,微微冷笑起来,“论容貌,天地之间只有鲛人最出众,我等也无法与之比拟——你知道为什么吗?”
  顿了顿,大城主望向苍穹:“传说中,大神造物的时候为了公平起见,许诺每一族都可以要求一样东西。我们翼族最先开口,要求被赋予智慧和创造力。而海国人则次之,只要求了美与艺术。”
  慧珈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那么云荒上的人,又获得了什么呢?”
  “他们?”大城主笑起来了,带着某种不屑,“不像海国和云浮,云荒上杂糅着各种民族——他们各自要的都不一样,又不肯妥协,争吵不休。最后大神厌烦了,随手一抓,将善恶美丑每一样都给了他们一些。”
  “所以,他们并不纯粹,心里一直有光明和黑暗在交锋——他们牢牢地被星辰束缚在大地上,有着各种烦恼: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永远无法挣脱轮回的流程。”大城主睥睨着脚下的大地和海,冷冷:“而海国人软弱唯美,耽于现状不求上进——所以唯有我们这一族最聪敏,最纯粹,可以凌驾于苍生之上。”
  “是。”三位女神齐齐低首。
  大城主低下头,将那一缕白光捧在手心,唇角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可是,阿湮啊……你居然为了那些蝼蚁,背叛了我们最初的诺言。”
  那一缕白光悄然在他手心流转,静默地闪烁。
  “你可知道,在万古之前我们联手将云浮送上九天之时,便没有回头路了。”大城主将那一缕光护在手心,喃喃,仿佛那微弱的光可以温暖他那并不存在的身体,“我们舍弃了故园和其余的族人,从此只能望向更高的地方,一直一直地向上……我们已经超越了那些陆地上的芸芸众生,不可能再回头了。”
  “如果你如此舍不得那片土地,为什么当初不和琅玕他们一起留在大地上呢?”
  他喃喃低语,瞬地从尖碑顶上消失。
  在三位女神还没有觉察之前,尖碑林中心的那座神庙里忽然亮起了光。
  云浮的上空布置着“天镜”,所有巨大的镜子以一种精妙的角度簇拥成弧形,朝向神庙,让坐在神庙中心冥想的修行者只要一抬起头,便能看到天地间的一切——此刻神庙里的光一旦亮起,漫天也就忽然闪烁出了无数繁星!
  一条银练,瞬间便光华璀璨地横过了天际。
  那是银河。
  ——那些下面大地上的人夜夜观望的银河,其实只不过是他们云浮人的灯火而已。
  大城主坐在神庙祭坛的中心,扶着那口封闭已久的水晶灵柩,望着头顶上横过的那一条璀璨星光之河。水晶棺里静静地沉睡着一个女子,双手交迭在胸前,眉心有一个朱红色的封印,面目苍白而秀丽,如一朵枯萎多时的花。
  如果有云荒大地上的人看到她,说不定会惊呼出声——这张素淡如莲花的脸,曾经在云荒的历史里反复出现。而每一次出现,都有着不凡的身份。
  在最后的一世里,她的身份,是空桑的女剑圣慕湮。
  “阿湮,你看,天地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他低下头去,对着棺内沉睡的那个人低语,“七千年了,对于那个被违背的誓言,你也已经获得足够的惩罚——回来吧。”
  他挥开广袖,手指掠过密封的水晶棺,在上面划下一个符咒。
  指尖离开的刹那,用整面水晶雕琢成的棺盖化为了齑粉,在星光下如同风暴一样散开。天风浩荡吹来,将那些水晶的碎片从九天吹落,洒落大地和大海。
  “看哪!流星雨,有流星雨!”
  静默中,隐约听到脚底那片大地上传来了欢呼。
  大城主微笑起来,骄傲而睥睨一切。是的,对陆地上的人而言,云浮人便是神!神与人之间需要保持敬畏的距离,他不能允许最亲的人,竟然疏离了自己而去接近那些庸碌的凡人。那缕白光飘上了指尖,他探出手去,将那缕白光点在沉睡女子的眉心,低声开始喃喃念动禁咒:“魂兮归来!”
  伴随着招魂的咒术,光芒从眉心透入。那一瞬间,十字星的封印消融,女子的容颜仿佛枯萎的花获得了滋润,一瓣一瓣地舒展开来!
  “魂兮归来!”大城主重复了第二次,再一次摧动手指,将那一缕灵魄送回躯体。
  棺中女子身体震了一震,眉头微微蹙起,仿佛留连于某个残梦之中尚未醒来,依旧执着地闭着眼眸,没有回应。
  咒术无效?
  大城主的眼神也微微变了,俯首按着那一缕不肯进入身体的魂魄,几乎是一字一字地吐出了咒语,强力压制着魂魄归入窍中。
  在咒语念到第三遍的时候,女子的眉头一振,终于带着几分不情愿的表情,缓缓睁开了眼睛——
  “尚皓!”在睁开眼的一瞬间,她就叫出了他的名字,“哥哥?”
  “我……这是在、在云浮?”她有些惊诧地望着身边的亲人,记起了亘古前那一场激烈的争执——那一场血腥的空海之战末尾,她从天空俯视碧落海,被祈祷打动,不忍心看到海国的彻底覆灭,终于出手干扰了尘世。
  那时候,作为大城主的兄长,盛怒之下将她驱逐出了云浮城,打落凡界。
  她从此在那片大地上生生世世地漂流。如同大地上那些回不到云浮城的流亡翼族一样,只有偶尔抬起头望见那一条银河,才会恍惚地想起某些支离破碎的前世记忆——就像这一世的最后,在那个沙漠古墓里阖上眼睛时,脑海里就曾浮现出了展翅飞翔的白鸟……那只矫健的飞鸟一直一直地向上飞翔,最后没入了一片璀璨的金光。
  那是她灵魂的故乡。
  “云浮……”生命的最后一刻,空桑女剑圣仿佛在幻觉中看到了什么,脱口喃喃。
  那些埋藏在宿命深处的记忆一闪而逝。仿佛被从一场迷梦里强行拔出,睁开眼的恍惚间,她还记得自己曾经是那个在雨夜里抱着剑苦苦思索黑白之分的青涩少女,也是梦幻破灭后隐居大漠古墓的孤独女子……她一生里的无数片断在那一瞬浮出脑海。
  然而,再一次睁开眼,居然就回到了云浮。她抬起手,却摸不到身侧的光剑——那一瞬间,她清楚地记起了几生几世的漂流过程,也记起了最后一世里,自己的种种遭遇。
  那一瞬间,她凝望着夜空里的那颗破军之星,沉默下去。
  她回到云浮了。难道,过往一切终归成了一梦?
  “哥哥……你叫醒了我?”她倦极地喃喃:“我梦见了我回到那片大地,遇到了好多事,好多人。好长的梦啊……哥哥,你知道么?”
  “我知道。”尚皓温柔地低声回答,“我一直在天上注视着你的宿命。”
  他的手指触摸着她的长发,叹息:“我可怜的妹妹,你为背叛誓言受到了惩罚:你的宿命一直被那颗不祥的星辰照耀——每一生每一世,所爱的人都会背叛你、离弃你。无论你是如何真心地对待他们。”
  “啊……原来是这样。”棺木中的女子叹息了一声,恍然,“难怪一直没有一个圆满的好梦。原来,是被哥哥诅咒了么?”
  “我只是想让你看到那片大地的真相。”尚皓望着脚下的大地,唇角露出锋锐的笑意,“我并没有强行扭转那些人的命运……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出自于本心里的种种欲念——七千年来,你该知道那些云荒上的人是怎样的丑陋吧?他们内心隐藏着黑暗,那是大神造物时就给予蝼蚁的烙印。”他怜惜地捧起了妹妹的脸,“阿湮,你看,为了那些肮脏的蝼蚁,当初你做了多么愚蠢的选择。”
  离湮笑了笑,没有立刻回答。感觉着那只捧着脸颊的手,她忽然大吃一惊:“哥哥!你的身体,怎么是虚无的?”她惊慌地伸出手:“你……你难道已经死了?”
  她的手,直直穿过了兄长的身体。
  “没有。我只是舍弃了实体——五千年前我就已经修行到了‘无色’的境界了。”大城主微笑起来,“为了迎接你的归来,我特意重新凝结了一次。”
  “啊,你已经再也不会死了么?”棺中的女子茫然地望着他,却没有欢喜,喃喃:“可是,永生有什么用呢?哥哥,连你的手都已经冰冷了。”

  尚皓微微一惊,停手看着妹妹,对她的反应感到吃惊。
  “为什么要惊醒我?”她再次阖起了眼睛,似乎又要沉沉睡去,“我真想一直一直这样地睡下去。这七千年的梦,好美——哥哥,让我回到凡界去吧。”
  她阖上眼睛,那一丝灵光又开始从眉心透了出来,一分一分地从躯体里散逸。
  “阿湮?!”在她闭上眼睛的刹那,尚皓终于无法掩饰眼里的震惊,扑过去一把扳住了她的肩膀,“你说什么?难道你还想回到那个遍布肮脏蝼蚁的地方去?!”
  他的手闪电般地探出,按住了她的眉心,硬生生地将一缕逸出的灵光封闭回去。逸出的魂魄被强行封闭,离湮四肢挣扎了一下,有苦痛的表情,被迫睁开了眼睛。一开眼,就对上了那双熊熊燃烧的双眸,尚皓一只手封住了她的眉心,神色可怕:“你居然……”
  她心里猛然一惊:哥哥发怒了?——这样的愤怒,甚至超过七千年前她打破天规插手凡界之时!
  “哥哥……”她微弱地唤了一声,带着央求之意。
  “为什么!”那个人却咆哮起来,重重拍打着水晶的棺木,“为什么?你居然还想回去?!流放了七千年,难道还没尝够苦头?你竟然还想回去?!”
  随着他的拍击,水晶棺材的大部分都化为齑粉,随着天风卷入虚空。
  “流星雨!快看,又有流星雨!”
  遥遥地,下界传来欢呼,兴高采烈。
  离湮嘴角浮出了一丝微笑,侧头倾听着大地上那些声音,眼神温柔。
  “哥哥,就算是获得了那样大的力量,你觉得欢喜么?”许久,她才回过头凝视着神庙里常态尽失的兄长,低低问,“七千年了,你有和那些看到流星雨的孩子们一样高兴过么?”
  尚皓怔住。耳畔那遥远的欢呼声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子,刺入了他的耳膜。
  “是的……那些人并不纯粹,心里有阴影,也经常做出一些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但是……”离湮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那个睥睨天地的兄长,“但是你不知道他们其实多么美丽!他们的心里充满了光明和黑暗的交锋,那些转换极其细微也极其锋锐,只要你仔细倾听,就像暴风雨呼啸一样瑰丽!”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才是真正的‘生命’和‘生活’啊,哥哥——而这,在这座空荡荡的云浮城里,根本是不存在的。”
  尚皓一直沉默地听着,虚幻的十指紧扣。
  “哥哥,我想回到凡界去……我曾答应过一个人,必将重生在那片大陆的某一处——”天幕中所有巨大的镜子都围绕着神庙,她从镜中望见了那一颗破军,眼神忽然凝聚,“哥哥,我不能失约!否则破军脱轨,乱离必起,云荒将苍生涂炭!”
  她交错双手按在胸口,默默念动咒语。
  “你管什么云荒!”然而咒语未完,却被一语喝破,“你是云浮人!你早已离开了!——阿湮,既然你当年和我一起离开了云荒,就应该做过了选择——如果你舍不得大地,为什么当初不和琅玕一起留下!”尚皓再也压抑不住内心情绪的波动:“你怎么还不醒悟!你的双足已经离开了那片有阴影的大地,你的眼睛,应该一直往更高的天空看去!”
  “更高的天空……”离湮躺在神庙里,望着虚空巨大的天镜,微笑,“更高的天空里还有什么呢?只有永恒的日与月吧?连星星,都已经被我们超越。”
  她垂下了眼帘:“可是,就算能与日月争辉,又如何呢?”
  “哥哥,我那时候没有和琅玕一起留下……其实是因为怕你啊。”她叹息着,伸出手去碰尚皓的肩膀,然而虚无的形体已然不能被触摸,“我很怕你,你知道么?那时候琅玕的决定让你如此震怒,我不敢跟你说其实我也想留下——而且,我、我也不忍心留下你一个人。”
  尚皓震惊地看着妹妹——原来,万年前她做出的选择,竟然并非出自本心?阿湮是为迁就自己做出了如此的让步和牺牲么?
  “哥哥,从小你都那么优秀,是我们这一族的首领——我只是一直跟随着你的步伐而已。”她微笑起来,眼神寂寞而哀伤,“你知道么?那时候,我是多么想和琅玕他们一起留在大地上啊……可是如果没有我的协助,你就无法将云浮送上九天——所以,所以我就只能跟你来到了这里。”
  “可是,太寂寞了……真的太寂寞了啊。哥哥,你一直沉迷于对力量极限和个人圆满的追求,为此可以抛弃所有——可是,我却做不到啊!几千年来,你光顾着自己修炼,我和曦妃她们却日日都在遥望大地。”
  “我好想回去,你知道么?所以你罚我轮回尘世,我真的是……很高兴。”知道哥哥虽然性格严厉,却一直珍爱自己,她软语央求,看着尚皓的神色从剑拔弩张渐渐缓和下来,“哥哥,如今你已经很强了……你已经不需要任何人了——就让我回去罢。”
  “不,你错了。我不是你那样的强者。”尚皓的手紧紧绞在一起,极力克制着自己起伏的情绪:“你舍不下那片大地,就舍得下我么?如果你要像琅玕一样离去的话,迟早会后悔的。”
  “哥哥?”离湮睁大了眼睛,露出震惊的神色。或许是错觉——她看到那个已然舍弃了实体的人,眼角忽然闪过晶亮的光。
  万年以来,从未看到过冷定强势的兄长为任何事情露出这样的表情!
  “啊……哥哥,你也需要别人陪伴么?”她讷讷,“你那么强……怎么还会……”
  “就算是最高的天空里,也有日和月并存。”尚皓转过头不看她,仰望苍穹,平静地回答——然而眼里却有难以掩饰的哀伤。
  “阿湮,你以为,在决定永远脱离大地时,我心里不害怕么?”他双手交握,低声,“我很怕。怕这一步走出便没有回头路,怕从此成为无根的民族,时空里谁都不收留的过客——我是云浮的城主啊,我扭转了全族的命运,但却不敢确定未来的方向。”
  他终于回头,看着她:“但是,那时候你选择了留下,和我并肩扭转了这历史之轮,没有和琅玕一样离开……正是因为你的支持,我才有选择这条路的勇气。”
  离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有些为难地低下头去。
  “既然哥哥你这样需要同伴,那么……”许久许久,她才问了一句,“当年,你为何不许琅玕回到云浮?他也想过要回来的啊!”
  尚皓沉默,然而眼神渐渐锋利。
  这是七千年前的旧事,向来是他们兄妹间心照不宣避开的话题。
  万古之前,云浮一族里有三个最优秀的人,其中有一对是兄妹:尚皓和离湮。而另一个名叫琅玕——是他们的朋友,也是族里唯一可以与这一对兄妹比肩的才俊。当云浮翼族到达大地上力量的顶点时,尚皓决定将云浮城送上九天,以超越星辰宿命的控制,继续追求更高的力量极限。
  ——然而,琅玕却并没有跟随他离开。
  他依恋大地,认为六合之间都有力量存在,不必一味向着更高的天空探求。他不想和云浮城一起飞上九天,而选择了在大海和陆地之间继续寻觅和修行——于是,琅玕带着一部分不愿意飞升的翼族人来到了云荒大陆。这些留在大地上的云浮人用法术隐藏了自己的翅膀,混迹于云荒诸民族之中,将本族的文明带入了当时还是刀耕火种时期的云荒大陆,并和云荒上的人类共同生活,生育后代。
  一代又一代,云浮翼族的血渐渐被分薄了。
  三代之后,大部分混血后代再也没能长出翅膀。虽然他们中还秘密流传着上古本族的故事,有着“回到云浮城”的传说,但他们特有的翼族纯血渐渐被消灭了,融入了空桑民族,并与之无二。
  这是一群被遗留在大地上的翼族,流亡的天使。
  那些混了血的云浮翼族逐渐融入云荒上的人类中,外表与之无二,然而却拥有着远远超出一般人的力量。那些混血家族传承百年,势力日渐雄厚,逐渐成为云荒上七个不同部落的首领,并开始争夺云荒大陆的控制权——那就是被后世称为七国争霸的时代。
  后来,冰族在七国混战中失败,被逐出了大陆,剩余的六国成为六部,被同一个帝王所征服——那个彻底统一了云荒、被后世称为星尊大帝的人,名字就是:琅玕。
  几千年过去了,这千古一帝的身世始终是一个谜,他似乎不属于七国中的任何一国,而在他拔剑而起在乱世中一统天下时,已然具有了无与伦比的力量——他出生于何地,来自于何处,师承于何人,活了多少年……这一些,连六部之王都不知道。
  只有九天上的云浮人知道——这个不可一世的帝王来自于天上。
  他是真正的天之子。
  “七千年前,琅玕他已经在下面的大地上流浪了很久。他如愿获得了力量,也在云荒大陆上建立了空前庞大的国家……”离湮望着天镜,追忆着,“他娶了一个白族的凡人妻子。他的妻子很快就死亡了,在她死后,琅玕万念俱灰,想舍弃大地上已经获得的一切,回到云浮——可是,那时候,你却不许他回来。”
  天镜里映照出大地上浩瀚的湖泊,以及那一座通天的白塔,她凝视着,发出叹息:“他是多么想回到故国啊!所以才在暮年以举国之力建造白塔,试图通往九天——可你却一次又一次的用幻术将其推倒。”
  “白塔第三次倒塌后,琅玕明白了你的意思,知道族里已然将他驱逐,终于放弃了归家的努力,从此消失在大地上。”离湮侧过头,看着尚皓,眼里隐约有泪水,“哥哥,琅玕曾是我们最好的朋友,你这般记恨,是因为他当年没有顺从你的决定么?”

  那样尖锐的问题,从来没有任何人敢问过云浮的大城主。
  “不。”尚皓居然并没有像预计中那样发怒,只是平静地回答,“不是因为这样——虽然当年他的离开让我很愤怒,但我并不是因此而不让他回来。”
  他抬起眼睛,望着天镜里那些变幻的星辰,眼神忽然变得深邃。
  “不让琅玕回来,是因为……他已然变得极具破坏力!”尚皓的眼神冷酷,“你说的没错:他在大地上寻找力量,也获得了力量——但是那种力量,却是用来毁灭一切的!那是破坏神的力量啊!我怎能让这样的一个会带来毁灭的族人返回云浮?”
  离湮全身一震,说不出话来。
  原来……是因为这样的缘故?
  自从大神开辟出天地以来,各族之间都有着自己的领域,一直相安无事:九天是云浮人的领域,七海是鲛人的疆土,而云荒大陆则是人的国度。他们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界限,也各安天命地生存,互不干扰。
  直到七千年前,那个悖逆天地的星尊帝打破了这一界限——海国覆灭,龙神被镇,就连长久消失的云浮人也被卷入了那一场浩劫。海天之间战火燃烧,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那个流亡在云荒大地的云浮人,给那片土地带去了如此惨烈的死亡。
  “他获得了破坏神的力量……那可怕的力量侵蚀了他的身心,到最后,连白薇皇后都被他亲手杀了。”尚皓仰视着天镜,喃喃,“我一直一直在天上注视着他的这些变化……我不能让他回来,不能让他把杀戮和毁灭的危险带入云浮。”
  “所以,你最终遗弃了最好的朋友?”离湮喃喃。
  “是他先离弃我的!”尚皓蓦地低声厉喝,眼中有火一掠而过,随即又平静,“阿湮……你莫要重蹈他的覆辙。”他微微叹息,抬手揉着妹妹乌黑的头发:“几千年后,说不定在你想回来的时候,也无处可去——要记得,云浮永远是你的故园,而我永远是你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亲。如果你决意背弃,你将会一无所有。”
  离湮轻轻颤了一下,没有说话,神庙中一时陷入了沉默。
  空空荡荡的云浮城里,丝毫没有人的气息,尖碑林立,九天之上长风浩荡吹来,巨大的天镜里映照出星野变幻。
  忽然间,两兄妹的眼神忽然同时落到了一点上,变了一变——那里!在东南方的分野里,那一颗虚无的“黯星”的轨道,就在方才的一瞬间改变了!
  那样明显的横向一移,掠过了大半个星宫,远远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有人在移动星辰的轨道!”离湮首先低呼出来,不可思议地望着天镜里的变化——那颗本已湮灭了光芒的“黯星”,其实是早已死亡却一直保留着幻影的星辰,它会和其他暗星一样,最终滑落在巨大的黑洞里,湮灭无痕——然而在方才那一瞬间,居然有强大的力量硬生生将其拉出了轨道!
  漫天的星辰亘古以来都有自己的流程,千亿个轨道各自运行,有着神秘微妙的平衡——如今有人竟然敢改变轨道,势必会导致满空的星辰轨迹都被打乱,无数星星相互碰撞陨落!
  “是谁?”她吃惊地问,脸色苍白。
  “族中没有谁敢违背天规,擅自改动星辰的轨迹。”尚皓显然也是看到了,眉头蹙起,语气里带了一丝冷酷,“应该是下面的人做的。”
  “不可能,下面的人谁有那样的力量!”离湮震惊。
  “有的,而且不止一个——”尚皓冷笑起来,有些讥讽地看着妹妹,“除了琅玕,还有那被你保全下来的海国力量。”
  “你说……是复生的海皇做的?”离湮低头喃喃,“不可能……即便是海皇,要转移星辰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他刚刚在千年之后复生,怎么会……”
  她霍地抬头,望着天镜里不停变幻的星斗,眼睛仿佛也逐渐闪出了光芒。
  破军已经很黯了,然而微弱的光却隐隐泛着血红色,凄厉可怖——那一颗号称三百年爆发一次的“耗星”,如今已然到了要汹涌薄发的时刻了!
  天狼现,昭明盛,归邪笼罩大地。
  而这个时候,竟然有人又强行移动了星轨,打乱了天宫!
  “哥哥!”她转过头望着他,眼神坚定,“我还是得回到下面去——星野乱了,大地上会有一场浩劫!我不能置之不理。”
  在尚皓开口之前,她坐起了身子,张开双手虚合,轻轻抱了兄长一下。
  “不要再为我担心……等你把自己融入到洪荒,和天地共存,我就能一直感受到你的存在了。”仿佛是下定了决心,她轻轻在尚皓耳边道,“哥哥,让我回到云荒去吧……我答应了别人,要回去的。”
  尚皓微微阖起了眼睛,面无表情地听着妹妹的请求,嘴角微微抽动。那颗已经虚无的心里有撕裂般的痛,仿佛有什么弦硬生生被扯断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阿湮终于也是要离弃自己了……和琅玕一样,离开这座空荡荡的城,去往那充满了光明与阴影的、被星辰照耀的大地。她要和那些人共喜怒共命运,而不在乎兄长的挽留和孤独。
  “哥哥,如果我想念云浮了,只要抬起头看到银河,就知道你在天上看着我。”她还伏在他耳畔继续轻轻地说着,虽有眷恋,语气却坚决,“让我走吧。”
  “哈……”他忍不住冷笑了起来。
  “阿湮,不必如此牵扯不清。”他瞬地往后移动了三尺,从她虚合的手中离开,冷然地望着胞妹,“你知道哥哥的脾气——对我来说,要么,就是彻底的回来!或者,就干脆什么都不留下!”
  顿了顿,他眼里浮起一丝绝决:“我成全你。”
  他瞬地伸出手,食指点在她的眉心。只是一掠,指尖收回时沾了一缕白色的光,已然是从眉心里将胞妹的那一缕魂魄从躯壳里生生抽离!
  “既然你选择了回到大地,那么,从此尘归尘土归土。”望着指尖上的灵光,尚皓眉间有孤绝的表情,冷然,“阿湮,如今我将你的实体消灭掉,你不必再记着有我这个哥哥,以后便可以永永远远地在下边轮回!”
  显然没料到兄长转瞬如此无情,那一缕灵光微微颤了颤。然而尚皓只是一挥手,那一缕白光便被抛向虚空。他双手随即下压,两手结了印记,按在了俨然已失去魂魄的躯体上。
  巨大的力道吐出,光芒轰然盛放,将实体和虚体一起击碎!
  一切终究归于无形。
  那个以“湮”为名的女子,终究在九天彻底湮灭。
  无数的水晶碎片在空中飞舞,伴随着点点灵光,如碎羽一样落向夜空。
  “少城主!”神庙外,三位女神骇然惊呼,望着那一缕被击碎在虚空中的魂魄。
  大城主不知何时步出了神殿,负手静静凝望了天空半晌,直到最后一缕白光也消失在天宇,才森然开口:“不用担心——她实体虽毁,魂魄在一年之后却会重新凝聚,去往九嶷黄泉转生,从此在凡界生生世世漂流。”
  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似悲似喜,说出了最后的嘱托:“曦妃,慧珈,魅婀,今日起我即将彻底‘消解’,连灵体都不复存在——从此后,这个云浮城里就只剩下你们三人了。”微微叹了口气,他望着天镜里的那些星斗:“云浮湮灭,你们就守望着星辰和大地吧!”
  “是。”三位女神有些惊骇地领命——难道在少城主消散后,大城主终于突破了最后一重“障”了?再无丝毫牵挂,从此后与天地同在,不生不灭!
  风卷来,少城主的魂魄和那些水晶碎片一起落向大地。
  “流星雨!流星雨!”隐约的欢呼再度从云下传来,稚嫩而雀跃。
  大地上那些蝼蚁,竟然因为一些小小的事便能如此欢喜么?尚皓轻轻叹了口气,若有所思——不知道修至“太上忘情”的滋味,会不会比这样的喜悦更好?——很快,他就要到达那个梦寐以求的最高境界了。
  “至于云浮和云荒之间的一切,就由你们自己来决定吧,”他微微叹息,“从此,不再有任何‘天规’,如果想回到大地,也随便你们吧。”
  他将双手交叉按在胸口,瞬地飘回了最高的尖碑顶端,化为稀薄的雾气,随即消失。
  云浮城里,重新回到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是沧流历九十一年十月十五日夜的事情。
  那一夜,云荒和七海间有无数人仰头,望见了数场接踵而至的流星雨。一场比一场盛大,一场比一场华丽。而最后那一场,漫天划落的星辰里居然有碎羽一样的柔光飘洒而下,静默如飘雪,洒入云荒大地,融入了森林、荒野、城市和湖泊,淡然湮灭。
  没有人知道,那是一个灵魂的碎裂与重生。
  一年之后,那个纯白色的灵魂将重新在黄泉之瀑上升起,从此在凡界生生世世漂流。
  那之后大城主再也没在光阴的任何角落出现过。或者说,他已然融化于天地之间,无处不在。而其余族人都在自顾自地修行冥想——于是,那一座空荡荡的云浮城中最终只剩下了三位孤独的女神,还在风雨兼程地守望着这片大地。
  百年,千年,万年。
  她们冷眼看遍了兴亡起落沧海桑田,然而,却一直只是个忠实的守望者。
  云浮,始终是云荒大地之外的另一个故事。
  而真正属于云荒的故事,是这样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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