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江南三部曲 - 第三部-春尽江南 第三章 人的分类 6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6
  唐宁湾的房子总算要回来了。可家玉的心情似乎一点也没有改善的迹象。她的话变得越来越少,整日里神情抑郁,而且总爱忘事。端午问她,那天春霞在离开前,到底和她说了句什么话。家玉又是摇头,又是深深地叹息,末了,就撂下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也许春霞说的没错。一点都没错。”
  他知道,在那种场合,春霞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话。可是一连几天,为一句话而闷闷不乐,似乎也有点不近情理。他也没把它太当回事。只有在督促儿子完成家庭作业的时候,家玉才会暂时忘掉她的烦恼,回复常态。对儿子,她仍然像过去一样严厉,毫不通融。
  母亲张金芳在鹤浦一呆就是一个多月,只字不提回梅城的事。家玉白天早早去律师事务所上班,晚上要熬到九点过后,才会回到家里。
  她尽量避免与婆婆照面。
  端午通过小魏,去探听母亲的口风。不料,母亲反问道:“唐宁湾的房子既然已经要回来了,又不让我们搬过去住,也不知道她安的是什么心!”
  原来,她压根儿就没打算走。
  母亲向端午抱怨说,梅城那地界,如今已住不得人了。说白了,那地方,就是鹤浦的一个屁眼。化工厂都搬过去且不说,连垃圾也一车一车地往那儿运。只要她打开窗户,就能闻到一股烧糊的橡胶味,一股死耗子的味道。连水也没过去好喝了。她可不愿意得癌症。
  端午把母亲的心思跟家玉说了说。家玉古怪地冷笑了一下,眼睛里闪动着悲哀的泪光,“等到过完年吧。我让她。”
  明显是话中有话。这也加重了端午对妻子的忧虑。他只得又回过头去劝慰母亲。张金芳当然寸步不让,死活不依。最后小魏道:“您老想想看,鹤浦离梅城也就二十公里,空气在天上飘来飘去,你说梅城的空气不好,这儿又能好到哪里去?房子刚刚收回来,总还要收拾收拾。再一个,搬家也不是小事。总得找个会算命的瞎子,看看日子,办两桌像样的酒席。”好说歹说,连哄带骗,总算把她送回了梅城。
  可母亲走后,没两天,又发生了一件让他意想不到的事。
  这天傍晚,端午下班后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打车去了英皇酒店旁的大连海鲜馆。绿珠在两个小时前给他发来了短信,约他在那儿见面。她说有一件十分要紧的事要与端午商量。天空沉黑沉黑的,刮起了东北风,却并不十分寒冷。看上去像是要下雪。
  端午乘坐的那辆黑车刚驰入滨江大道,就接到了家玉打来的电话。她让他赶紧回家一趟,因为“若若看上去有点不太好”。
  端午吓了一跳,赶紧吩咐司机抄近路,一路闯红灯,朝家中疾驰而去。他满脑子都是儿子虚弱的笑容。心里堆满了钻心剜肉般的不祥预感。绿珠一连发来了三四个短信,问他到哪了,他都没顾上回复。
  家玉坐在儿子的床边,抹着眼泪。儿子的额头上搭着一块湿毛巾,似乎正在昏睡,急促的鼻息声嘶嘶地响着。瘦弱的身体裹在被子里,不时地蹬一下腿。
  “怎么抖得这样厉害?”端午摸了摸儿子的额头,“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刚才抖得更凶。现在已经好一些了。给他加了两层被子,他还喊冷。”家玉呆呆地望着他。
  “试过表了吗?”
  “三十九度多。刚给他喝了美林悬浮液。烧倒是退了一些。你说,要不要送他到医院去看看?”
  按家玉的说法,儿子放学回到家中,就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前发愣。叫了他几声,他也不理。家玉过去摸了摸他的头。还好。只是鼻子有点囔。她照例嘱咐他去做作业。儿子倒是挺听话的,慢慢地打开台灯,拉开书包皮,摊开试卷,托着小脑袋。
  “我也没怎么在意,就到厨房做饭去了。不一会儿,他就转到厨房里来了。他说,妈妈,我能不能今天不做作业?我想睡一会儿。我还以为他累了,就说,那你就去睡上半小时,作业等吃完饭再做吧。没想到,等我做完饭,再去看他,小东西就已经在床边打起了摆子。问他哪不舒服,也不吭气。到这时,我才发现出了事。原来是佐助不见了……”
  端午也已经注意到了这个悲哀的事实。床头柜的铸铁架上,已不见了鹦鹉的身影。那条长长的细铁链,像蛇一样盘在柜子上。那只鹦鹉,一定是弄断了铁链飞走了。可眼下正是冬天,窗户关得很严。即便鹦鹉挣断了铁链,也无法飞出去。他向家玉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而妻子则提醒他,南窗边有一个为空调压缩机预留的圆洞。
  “它会不会从那儿钻出去?”
  “不可能!”端午道,“你忘了吗?几只麻雀衔来乱草和枯叶,在里边做了一个鸟窝。那个洞被堵得严严实实,那么大一只鸟,怎么钻得出去?再说了,若若和鹦鹉早就玩熟了,你就是解开铁链,它也不见得会飞走……”
  家玉这时忽然烦躁起来,怒道:“你先别管什么鹦鹉不鹦鹉的了!我看还是赶紧送他到儿童医院看看吧。要是转成肺炎,那就麻烦了。你快给孩子穿好衣裳,带他到小区的北门等我。我去开车。”
  说完,家玉开始满屋子找她的车钥匙。
  端午给若若穿好衣服,将他背在背上。正要下楼,忽听见儿子在耳边有气无力地提醒他,让他把窗户打开。

  “干吗呢?外面还呼呼地刮着北风呢!”
  “佐助要是觉得外面冷,说不定,会自己飞回来……”
  他们去了儿童医院的急诊部,排了半天队,在分诊台要了一个专家号。大夫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替若若听了听前胸后背,又让端午带他去验了血。还算好,仅仅是上呼吸道感染。夫妇俩这才安下心来。
  大夫一边飞快地写着处方,一边对他们道:“感冒有个三五天总能好,只是小家伙的精神状况,倒是蛮让人担心的。你想啊,养了七八年的一个活物,说没就没了,换了谁都受不了。他要是像别的孩子那样,大哭大闹一场,反倒没事。可你们家这位,两眼发直,不痴不呆的,显然是精神上受了刺激的缘故。你们这几天多陪陪他,多跟他说说话。如果有必要,不妨去精神科看看,适当做些心理干预。”
  他们在观察室吊完了一瓶点滴,若若的烧明显退了。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家玉开车经过大市口的晨光百货,看见那里的一家体育用品商店依然灯火通明,就带着若若去那里买了一双红色的耐克足球鞋。以前,若若一直嚷嚷着要买这样一双球鞋,家玉始终没松口。家玉给他试着鞋,不停地问他喜不喜欢。小家伙总算咧开嘴,勉强地笑了一下。他们又带他去商场五楼的美食街吃饭。家玉给他要了一碗银杏猪肝粥,外加两只他平时最喜欢吃的“蟹壳黄”小烧饼。可今天他连一只都没吃完,就说吃不下了。烧饼上的芝麻和碎皮掉了不少在桌上,若若就将那些芝麻碎屑小心地撸到手心里。
  他要带回去喂佐助。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
  家玉不忍心提醒他鹦鹉已经不在了,在一旁偷偷地抹眼泪。
  回到家中,大风呜呜地抽打着窗户,把桌子上的试卷和习题纸吹得满地都是。
  佐助没有回来。
  家玉给若若洗完脚,又逼着他喝了一杯热牛奶。然后,将脸凑到他脖子上,蹭了蹭,亲昵地对他说:“今晚跟妈妈睡大床,怎么样?”
  儿子木呆呆地摇了摇头。
  家玉只得仍让他回自己的小屋睡。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家玉知道,他还在惦记着那只鹦鹉。
  “那妈妈在小床上陪你,好不好?”
  “还是让爸爸陪我吧。”儿子道。
  家玉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躲躲闪闪的目光,瞟了端午一下,故作嗔怒地“嘁”了一声,替他掖好被子,赶紧就出去了。不过,端午还是从她惊异的眼神中看到了更多的内容,不禁有些疑心。
  难道是家玉故意放走了那只鹦鹉?
  稍后,从儿子的日记本上,这一疑虑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端午趴在儿子的床前,跟他说着一些自己也未必能明白的疯话。诸如“爸爸是最喜欢老儿子的”之类。儿子很快就睡熟了。大概是刚刚吃完药的缘故。他的额头上汗津津的,凉凉的。端午松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仍像过去一般美好。妻子在隔壁无声地看电视。他在儿子床边坐了一会儿。闲着也无聊,就去帮儿子收拾书桌。
  桌子上堆满了教材和参考书,还有黄冈中学和启东中学的模拟试题。在一大摞《龙门习题全解》的书籍下面,压着一个棕红色的布面硬抄。那是多年前,端午用来抄诗的笔记本,放在书架上久已不用。本子已经很旧了,纸张也有些薄脆,儿子不知怎么将它翻了出来。本子的开头几页,是他早年在上海读书时抄录的金斯伯格的两首诗。一首是《美国》,另一首则是《向日葵的圣歌》。在这两首诗的后面,是儿子零星写下的十多则日记。他不知道儿子还有写日记的习惯。
  每则日记,都与鹦鹉有关。而且,都是以“老屁妈今天又发作了”一类的句子开头的。其中,最近的一篇日记是这么写的:
  老屁妈今天又发狂了。她说,如果这学期期末考试进不了前五十名,她就要把你煮了吃了。她说,她说到做到。煮了吃,当然是不会的。她就这么说说。这话她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不会真的这么做。可是佐助,其实你并不安全!妈妈如果真的要对你下手,多半会把铁链子弄断,把你从窗口扔出去。万一哪一天,我放学回家,见不到你,她就装模作样地说,是你自己飞走的。这种危险在增加。佐助,亲爱的朋友!我晚上要做作业,没有太多的时间跟你玩。你一定要乖乖地听话。千万别乱叫。尤其是后半夜。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如果我真能考进年级前五十,老屁妈就会带我们去三亚过春节。算是奖励。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带你上飞机。大结巴说可以带,蒋肥肥说不可以带。如果不能带,我宁愿不去。不管怎么样,朋友,请给我力量吧。万一我考不进前五十,我就自杀!
  佐助,加油!
  若若半夜里醒过来一次,他要喝水。端午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他去厨房里给他榨了一点橙汁,兑上温开水,给若若端过去。又逼他吃了两粒牛黄银翘。若若忽然睁开眼睛,问他道:
  “你说佐助现在会在哪里?”他终于开口说话了。这至少表明,他已经试着接受失去鹦鹉的事实。
  端午想了想,回答道:“它不会跑远的。我们家外面就是伯先公园。我觉得它现在应该在伯先公园的树林子里。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去公园转转,说不定能在哪棵树上望见它。”

  “外面这么冷,说不定早就冻死了。鹦鹉是热带动物,在我们这里,它在野外根本无法存活。”
  “这倒也说不定。鹦鹉是一种很聪明的鸟。聪明到能模仿人说话,是不是?它很聪明,别担心。随便找个山洞啊,树上的喜鹊窝啊,一躲,就没事了。等到天气稍稍暖和一点,它就会往南飞。一直飞回到它的莲禺老家。”
  “莲禺很远吗?”
  “很远。少说也有两千多公里吧。不过对于鸟类来说,这点距离根本算不得什么!你不是看过《迁徙的鸟》吗?”
  儿子痴痴地看了他一会儿,翻了一个身,钻到被子里接着睡。在被窝外面只露出了一小撮柔软的发尖。屋外的风声,奔腾澎湃,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端午在他的床边坐了一会儿,确定他睡熟了之后,这才关了台灯,蹑手蹑脚地替他掩上了房门。
  第二天是星期五。家玉因要办理一件司机故意碾压行人致死的案件,一早就去了律师事务所。端午向单位请了假,留在家中陪儿子。若若上午倒是没烧,可到了中午前后,额头又开始热了起来。下午,家玉从单位给他发来一封短信,询问若若的病情。她还叮嘱端午,给儿子的班主任姜老师打个电话。
  没等到端午把电话打过去,姜老师的电话先来了。
  端午跟她说了说若若感冒的事。他还提到了那只飞走的鹦鹉,提到了大夫的担忧。在电话的那一端,姜老师“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她也有话要和家长沟通。她说:
  “上一周,不,上上一周吧,学校里开运动会。谭良若自己没什么项目,可还是到田径场来找同学玩,看热闹。我和几个老师拿着秩序册东奔西跑,忙得恨不得身上长出翅膀来。他倒好,手里托着一只好大的鹦鹉,往跑道中央那么一站,嗬!好不神气!要是他手里再有一只雪茄,那就活脱脱的一个希区柯克!裁判员举着枪,又担心四百米跑的运动员撞着他,迟迟不敢发令,我只得跑过去把他拽走了。
  “你这孩子呀,怎么看都不像是十三岁的少年。往好里说吧,天真烂漫,没心没肺;要是往坏里说,整个就一个昏昏噩噩,不知好歹。和他同龄的孩子,比如马玉超,多懂事!已经能把一台晚会组织得井井有条了;廖小帆呢,在刚刚结束的全市英语演讲比赛中得了第一名;马向东,不换气就能把整篇的《尚书》背下来。唉,不说了。你儿子倒好!一直生活在童话世界中,赖在婴儿期,就是不肯长大。我左思右想,总也找不出原因。嗬!好嘛!原来是这只鹦鹉在作怪。
  “我当天晚上就给你们家打了电话。让他母亲赶紧把这只鹦鹉给我处理了。他母亲还推三阻四的,说什么这鸟跟了他七八年了,有点不好弄。有什么不好弄的?我跟她说,你把链子一绞,把它往窗外一扔,不就完事了吗?你儿子很有潜力,期中考试考得还不错。到了这个期末,你们家长再加把劲,进入前一百,甚至是前五十,都有可能。做家长的,对孩子一定要心狠一点,再狠一点。你也知道,这个社会将来的竞争会有多么残酷……”
  原来是这么回事。
  班主任仍在电话中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可端午已经没有心思听她说下去了。看来,这个姜老师,比起小学的那个双下巴的“暴君”,也好不到哪里去。几乎可以不假思索地将她归入到绿珠所说的“非人”一类。这么一想,端午倒也不怎么生气了。
  “今天就让他在家歇着。明天是星期六,学校要补周三的课,他最好来一下。我专门请了数学和英语老师来给他们总复习。下周就要期末考了,是全区统考。”姜老师严肃地提醒他。
  “可是,孩子还发着烧呢。”
  “不就感冒吗?现在是冬天,正是感冒多发季节。全班四十六个学生,哪天没有得感冒的?要是都跟你儿子似的,有个头疼脑热就不来上课,我们学校还要不要办?”
  端午还想跟她解释,可姜老师已经气呼呼地把电话挂断了。
  晚上家玉回来,端午跟她说了给姜老师打电话的事。家玉就咧开嘴,鼻子里哼了一声,低声道:
  “我身上的不白之冤,总算可以洗清了吧?唉!说实话,我昨天把鹦鹉从窗口放出去的时候,心里还真舍不得。它先是飞到了窗下的一棵石榴树上,四下里望了望,然后又猛地一下朝窗口扑过来。这鹦鹉,和你儿子还真是有感情!它飞到窗玻璃上,拼命地扇动着翅膀。可玻璃太滑了。看它那架势,还是不肯走的意思。我就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找来一根晾衣杆,闭上眼,咬着牙,在它黄色的肚子上使劲一捅,那东西,“嘎嘎”地惨叫了两声,绕着窗户飞了半天,最后影子一闪,不见了。我当时还一个人哭了老半天。”
  家玉眼睛红红的。端午的鼻子也有点发酸。他又问起了妻子手头那件司机撞人的案子。家玉摇了摇头,只说了“很惨”两个字,就不吱声了。
  星期六的上午,刮了两天的大风终于停了,天气却变得格外的寒冷。若若退了烧,身体看上去还有点虚弱。家玉给他煎了个荷包皮蛋,蒸了一袋小腊肠。若若说没胃口,他只吃了一小瓶酸奶和一片苹果。

  临去学校前,家玉给若若加了两件毛衣,又在他脖子上围了一条羊绒围巾。家玉再次提出来要开车送他去学校,若若还是没答应。他宁愿自己骑车去。看起来,他还在生妈妈的气。端午劝她将放走鹦鹉的事跟儿子说清楚,干脆将责任“全都栽到姜老师头上”,家玉想了想,没有答应:
  “那多不好?恶人还是我来做吧。”
  从小区到鹤浦实验学校并不算远,可是途中得穿过四条横马路,这让家玉一直叨叨不休。孩子刚下楼,她和端午都趴在阳台上,目送着那个像河豚似的身影,往东绕过喷水池,摇摇晃晃地出了小区的大门。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家玉给他们班主任打了个电话,确认孩子已到校,这才放下心来。两个人匆匆吃过早饭,家玉就说头晕,要去床上睡一会儿。端午则坐在卧室的躺椅上,继续看他的《新五代史》。家玉根本没睡着,她脑子里想的东西太多了。一会儿问他,学期结束时,应该给学校的主科老师送什么礼物,一会儿又盘算着等儿子回来应该给他做点什么开胃的午饭。端午提议说,若若最喜欢吃日本料理,不如直接开车去英皇大酒店。它的顶层有一家回转寿司餐厅。家玉也说好。至于给老师的礼物,他们也很快达成了一致意见:
  直接送钱。语、数、外,每人两千。
  两人说了会儿话,家玉已经全然没有了睡意,她赌气似的打开了电视。可大清早的,电视节目也没什么可看的。不是歹徒冒充水暖工入室抢劫,就是名医坐堂,推荐防治糖尿病、癌症的药物和秘方。他听见家玉“啪”的一声把电视关了,抱怨道:“都是些什么事啊!”
  端午就把手里的书移开,笑着安慰她:“与欧阳修笔下的五代相比,还是好得多。”
  到了中午十二点半,若若还没回来。
  家玉开始挨个地给同学家长打电话。“戴思齐的老娘”告诉家玉,差不多十二点十分,她亲眼看见若若和戴思齐骑车进了小区的大门。当时,她正在小区的菜场买菜。听她这么说,家玉一直紧皱着的眉头,才算舒展开来。可是他们一直等到一点钟,也没有听到期盼中的门铃声。家玉总是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儿。既然他已经回到了小区,怎么这么半天还不见他回来?
  担心害得她喋喋不休,自问自答。
  夫妻俩决定下楼分头去找。
  端午把小区的各个角落找了个遍,连物业二楼的美发店和足疗馆都去过了,还是没有见到儿子的踪影。最后他来到小区的中控室,家玉也已经在那里了。在家玉的坚持下,小区的保安调出了中午前后大门的监控录像,一帧一帧地慢慢回放。很快,灰暗的画面中,出现了儿子那鼓鼓囊囊的身影。和胡依薇说的一样,若若和戴思齐骑着自行车,并排进了小区大门。儿子在拐入一条林荫小路时,还跟戴思齐挥手告别。
  保安安慰他们说,既然他进了小区,那就绝对不会丢,“是不是去同学家玩了?你们再找找?”
  出了中控室的大门,家玉忽然对端午道:“会不会在我们下楼找他的这工夫,他已经到家了?说不定这会儿他正在门口的石凳上坐着呢。”端午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一路小跑来到了单元门口,又一口气跑上六楼。楼道里仍然空空荡荡。
  家玉是个急性子,她不安地朝端午瞥了一眼,掏出手机就要报警。正在这个节骨眼上,小区的一名保安“咚咚”地跑上楼来,喘着气对他们说,在小区后面变电房边上,远远地站着一个小孩,“不知道是不是你们家的,赶紧过去看看吧。”
  他们跟着保安下了楼,一路往西跑。小区修建时开挖地基的土方和建筑垃圾没有及时外运,在小区后面的空地上堆了一个土山。后来又栽上了杨树和塔松,并在那儿修建了一个变电房。那儿紧挨着伯先公园的旱冰场。
  端午和家玉绕过小区后面的一片竹林,一眼就看见了儿子的那辆自行车。在高高的土山上,若若站在变压器下面,正冲着伯先公园的一大片树林“嘘嘘”地吹着口哨。
  他还在向那只鹦鹉发信号。
  小区的围栏外面是一条宽阔的河道,河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在阳光下闪耀着碎钻般的光芒。对岸就是伯先公园的石砌院墙。几棵大杨树,落光了叶子,枝条探出墙外。端午隐隐地看见树梢上有一个绿色的东西。若若一面吹口哨,一面往树上扔石子。可是,他根本扔不了那么远。
  “佐助,回来!”
  儿子跺着脚,哭喊声听上去哑哑的。端午爬到土山上,走到儿子身边,朝那灰灰的树梢上看了看。
  哪里是什么鹦鹉?分明是被风刮上去的一只绿色塑料袋。
  家玉蹲在地上,抓住儿子的小手,喃喃地道:“对不起,是妈妈不好。妈妈不该把鹦鹉放走……”
  若若看了看她,又转过头去,看了看那棵老杨树。他还在犹豫。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终于把脑袋埋在家玉肩头,抱住她的脖子,大哭起来。
  看着伯先公园里那片空阔的人工湖面,端午悲哀地意识到,若若的童年,他一生中最有价值的珍贵时段,永远地结束了。
或许您还会喜欢:
深宅活寡
作者:佚名
章节:14 人气:7
摘要:许开祯的长篇小说《深宅活寡》讲述了在大西北荒原上一个叫菜子沟下河院中发生的家族兴衰的故事。菜子沟下河院是片具有百年历史的老院。现时的东家庄地的父亲庄仁礼为了独占财产,假土匪麻五之手“挑”了二弟、三弟,从此这个大院里奇事怪事屡见不鲜,血光之灾不断。小说的故事开始于庄地的独子命旺命悬一线,听了后山半仙刘瞎子神神乎乎的几句话,决定让十五岁的命旺娶后山舅舅、中医刘松柏的二十二岁妥儿灯芯进院“冲喜”。 [点击阅读]
暗算
作者:佚名
章节:21 人气:5
摘要:第1节:序曲序曲听风者看风者捕风者原谅我,不能在此津津乐道地向你们复述所有具体的细节。我们的时间不多。尽管如此,我还要说,"复述"本来就是我所有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或者,是它们的高xdx潮。没有复述的活动是无从着落的,复述就是复活。 [点击阅读]
沙僧日记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11
摘要:3月3日其实我和大师兄,二师兄早已破了荤戒。我们经常背着师傅一起去化斋。在路上,我们捉到个兔子、野鸡什么的就马上烤来吃,可解馋了!然后再化点儿斋饭带回去给师傅吃。想想师傅没得荤腥吃着实怪可怜的。于是,我们三个决定今天把兔子肉打碎拌在饭里,让师傅也吃点儿好的。我们端着混着肉的饭回来后却遍寻不到师傅,这可把大家急坏了!最后在一个小山洞里终于发现了师傅。 [点击阅读]
蒲柳人家
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7
摘要:七月天,中伏大晌午,爇得像天上下火。何满子被爷爷拴在葡萄架的立柱上,系的是挂贼扣儿。那一年是一九三六年。何满子六岁,剃个光葫芦头,天灵盖上留着个木梳背儿;一交立夏就光屁股,晒得两道眉毛只剩下淡淡的痕影,鼻梁子裂了皮,全身上下就像刚从烟囱里爬出来,连眼珠都比立夏之前乌黑。奶奶叫东隔壁的望日莲姑姑给何满子做了一条大红兜肚,兜肚上还用五彩细线绣了一大堆花草。 [点击阅读]
1980年代的爱情
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7
摘要:编者按:经出版方授权,本网刊载野夫先生新著《1980年代的爱情》部分精彩章节,以飨读者。0.在一个类似京城的城市,午后的茶艺馆萧条而寂寥。我坐在窗前懒洋洋的阳光下,对座的阴影中坐着一个女人--她像是我的情人或者女友,抑或其他接近暧昧的关系。她的面庞隐居在日光背后,只有性感的声音翻越了那些窗棂构成的光柱,散漫地抚摸着我的耳朵。 [点击阅读]
于丹重温最美古诗词
作者:佚名
章节:61 人气:2
摘要:内容概要:2012年,和于丹一起,重温最美古诗词,回归自在大人生。从解读儒家经典《论语》到赏析中国传统文化最源远流长、普及率最高的古诗词,于丹回归古典文学专业,17年大学授课精髓,厚积薄发,让传统文化的精髓进一步走近大众、走近当下中国人的精神世界。 [点击阅读]
王跃文短篇小说
作者:佚名
章节:14 人气:5
摘要:刘茁松身居湖南的王跃文在文坛一跃而起,使我想起鲁迅“文坛无须悲观”的预言。多年前我也曾在刊物做当代文学编辑,编着编着,就有点像鲁迅看当年的“城头变换大王旗”似的,渐渐地有点“颓唐起来”了。近年来有缘埋头一项等身的古籍整理,与当代文学可说是分道扬镳啦。因此,当我在书店发现与我工作地仅一湘之隔的王跃文在长江黄河两河之隔的北京出了长篇小说《国画》,并且已在全国各地形成洛阳纸贵之势,我是惊讶惊叹又惊喜的。 [点击阅读]
万物生长
作者:佚名
章节:23 人气:3
摘要:我在洗车酒吧遇见秋水,第一印象是他的眼睛亮得不寻常。洗车是我常去的酒吧之一。洗车在工人体育场东门靠南一点,原来真的是一个洗车的地方。等着洗车的人想坐坐,喝点什么,聊聊,后来就有了洗车酒吧。如果从工体东路过去,要上座桥,过一条水渠,穿一片柏树林子,挺深的。酒吧用红砖和原木搭在原来洗车房的旁边,洗车房现在还接洗车的活。 [点击阅读]
余华《许三观卖血记》
作者:余华
章节:33 人气:2
摘要:一、中文版自序这本书表达了作者对长度的迷恋,一条道路、一条河流、一条雨后的彩虹、一个绵延不绝的回忆、一首有始无终的民歌、一个人的一生。这一切尤如盘起来的一捆绳子,被叙述慢慢拉出去,拉到了路的尽头。在这里,作者有时候会无所事事。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发现虚构的人物同样有自己的声音,他认为应该尊重这些声音,让它们自己去风中寻找答案。 [点击阅读]
夏日落
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4
摘要:羊年十一月初,步兵三连孕生一样大案:先是枪丢了一枝,其后,兵又死了一个。枪是新枪,铁柄全自动;兵是新兵,下士军衔,籍系郑州二七区,父为小学教师,母是环卫工人。事情乒然发生,震炸兵营。一时间,满地沸扬,草木皆惊,营连空气稀薄,整座营房都相随着案情颤动。事发时候,连长赵林和指导员高保新正在操场交心,其时正值夏末,黄昏网着世界。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