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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桑短篇作品选 - 24 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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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 雪影
  一个寒冷冬日的下午,暴风雪过后,太阳发出冰冷的光,两个孩子得到妈妈准许,跑出家门,去玩新雪。大的是个女孩,温柔谦和,人人夸她长得漂亮。父母亲和熟人们都叫她“紫罗兰”。而人人都知道她弟弟名叫“牡丹”,因为他小脸圆圆的,红扑扑的,谁见了都会想到阳光和大朵大朵的红花。姐弟俩的父亲是林赛先生,必须声明,这可是位身手不凡,尤重务实的汉子,做五金生意。此人不论应付什么事,都坚定不移地按照所谓“常识”来考虑。他跟别人一样软心肠,但脑筋却硬得穿不透,所以里头也就空空如也,跟他卖的铁茶壶一个样。至于孩子们的妈妈,在忙着充当主妇与母亲的天昏地暗中,性格却依然富于一种诗意,一种超凡脱俗的美——宛若精精致致露珠盈盈的鲜花,度过多愁善感的青春年华,依然朝气蓬勃。
  于是,照我开头说的那样,紫罗兰与牡丹央求妈妈让他们跑出去玩新雪。因为虽说先头雪花从灰蒙蒙的天上扬扬洒洒,看着让人又乏味又闷气,但现在给阳光一照,就变得好叫人欢喜。孩子们住在城里,没有更宽敞的地方,只有家门前一个小花园供他们玩耍。小园用一道白色的篱笆与大街隔开,这儿一棵梨树、两三棵李树撒下它们的浓荫,客厅窗下还长着一簇玫瑰。不过,果树与玫瑰眼下片叶无存,枝枝杈杈都裹上了一层薄雪,且做冬天的叶片。四下里还挂着冰柱,权当果实累累。
  “好吧,紫罗兰——好吧,我的小牡丹,”和蔼的妈妈说:
  “你们可以出去玩雪。”
  细心的妈妈给两个小宝贝裹上羊毛外衣,穿上厚厚的袜子,包好围巾,再给他们各人的小腿套上一双绑腿式长统靴,小手戴上毛线手套,然后在他俩脸上各亲一下,好赶走严寒。两个小家伙一蹦一跳,立刻冲进一大堆雪中间。紫罗兰像只雪鹀似地钻了出来,小牡丹挣扎半天才露出红彤彤的脸蛋。两人玩得有多开心!看着他俩在冬日的园中嬉戏,您会觉得冷酷无情的暴风雪扑向大地,不为别的,就为给紫罗兰和牡丹提供一种新游戏。而两个小家伙也与雪鹀一样,天造地设,就是要在风雪中,在大地的银装素裹中寻找快乐。
  后来,两人浑身上下都撒满了一把把白雪,紫罗兰瞧着弟弟咯咯欢笑,忽然计上心来。
  “牡丹,你样子真像个雪人,”她说,“要是你脸蛋儿不这么红的话。这让我想出个好主意!咱俩堆个雪人吧——堆个小姑娘——让她做我们的妹妹,整个冬天都跟咱们一起跑呀,追呀,玩个开心,好吗?”
  “哦,好!”牡丹还是小小孩,努力把自己表达清楚,“那太好了!妈妈也能看见它!”
  “对,”紫罗兰道,“让妈妈也见见新来的小姑娘。但她可不能让小姑娘进暖和的屋里去,要知道,咱们的小雪妹妹可不喜欢温暖呀。”
  孩子们马上动手完成他们的大事,要堆出一个会跑的雪人。妈妈坐在窗前,听到他们的话,瞧他们一本正经动手干活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他们大概以为,用雪造出一个活生生的小姑娘并不犯难似的。老实说,奇迹要真能创造的话,咱们只要紫罗兰和牡丹这样,简简单单地想,毫不怀疑地动手干,甚至于不必知道它是否奇迹,妈妈这么想着。她还想到,刚从天空降下的新雪倒是创造新生命的好材料,要是不那么冻手就好了。她又看了一会儿孩子们,高兴地观察他俩小小的身影——女儿,个头儿比年龄高,体态优美灵活,肤色柔和,模样更像一种快乐的遐想,而不像血肉之躯。而牡丹一个劲儿横长直不长,一双结实的小腿滚来滚去,大象一样,虽说身躯没那么庞大。妈妈继续手里的活儿。我记不清她干的是什么了,不是为紫罗兰缝绸帽,就是为小牡丹织袜子吧。但她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再一次,转向窗口,看看孩子们的雪人堆得怎么样。
  真的,这景象太美了。两个活泼的小人儿起劲地干活儿!瞧他们干得多熟练多在行。紫罗兰充当指挥,吩咐着弟弟该干什么,她自己纤细的小手则负责更细致的造型工作。怪呀,雪人不像孩子们造出来的,倒像在他们手中自己长大起来。姐弟俩手忙脚乱,咭咭呱呱,好不热闹。妈妈看了好惊讶,越看越惊讶。
  “我的两个孩子多棒呀!”她不由笑了,满脸做母亲的骄傲,同时又为自己这么得意而暗暗好笑。“谁家的孩子头一遭就能堆出这么活灵活现的雪人小姑娘呀?呣。不过,得赶紧缝好牡丹的新衣裳啦,明天他爷爷要来,小家伙得打扮得漂亮些才好。”
  她于是拿起衣裳,很快就像孩子们堆雪人那样,忙碌起来。一面飞针走线,一面倾听孩子们活泼的声音,满心喜悦。两个孩子小嘴不停,舌头和小手小脚一样勤快。间或,妈妈也听不清他们的话,只感到他们情绪高涨,玩得开心,雪人也堆得挺顺利。时不时,紫罗兰和牡丹碰巧提高嗓门儿,说话声便清清楚楚,像在妈妈落坐的客厅里说话一样。哦,这些话在她心里多么快乐地回响,即使他们自己压根儿没想说得这么聪明美妙!
  不过您得明白,当妈妈的听话,用心比用耳朵多得多。所以她常常为仙乐般的颤音满怀欣喜,而别的人却一点儿也没领会。
  “牡丹!牡丹!”紫罗兰唤着弟弟,他跑到园子另一头去了。“再给我运些那种新雪来,从最远的那个角落,咱们还没踩过那一片。我要用它来做小妹妹的胸膛,你知道这部分必须洁白洁白,和刚从天上落下来的雪一样。”
  “给你,紫罗兰!”牡丹口气爽快,非常可爱,一面从半踏过的雪堆中艰难跋涉而来。“给你造胸膛的白雪。哦,紫罗兰,她现在多——好——看——!”
  “对,”紫罗兰边想边柔声说,“咱们的雪妹妹真好看。牡丹,我没想到咱们能堆出一个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来。”
  妈妈边听边想,要是仙人们——或者更好些——小天使们——能从天堂下凡,跟她的孩子们一起玩耍,用它们无形的手帮助孩子们堆雪人,使它拥有天仙的美貌,那该多好!紫罗兰和牡丹将不会知道这些来自天国的玩伴——只能在干活儿的时候发现雪人变得越来越美好,会以为全是他们自己的功劳。
  “只要凡人的孩子曾经有过这福分,我的小女儿小儿子就配得上这种玩伴!”妈妈自言自语,又为自己母亲的自豪莞尔一笑。
  然而,这念头抓住了她的想象,她不时扫一眼窗外,梦想着能看到来自天堂的金发仙童跟自己的金发女儿和红脸蛋的牡丹一起玩耍。

  现在又传来孩子们一阵忙碌认真却听不大清的说话声,姐弟二人正齐心协力地干着。紫罗兰是指挥,牡丹则是搬运工,远远近近,忙着运雪,这小淘气分明十分内行!
  “牡丹,牡丹!”紫罗兰叫着,弟弟又跑到园子另一头去了。“给我弄些梨树矮枝上的松软雪花来,我好用它们给雪妹妹做些鬈发!你可以从雪堆往上爬,牡丹,很容易就能够得到。”
  “给你,姐姐!”小弟弟答道,“当心别碰碎了。干得好!
  干得好!真漂亮!”
  “她多美呵!”紫罗兰心满意足。“现在咱们得弄些亮晶晶的小冰块儿给她做眼睛,她还没完工呐。妈妈会说她非常好看,可爸爸会说:‘呸!胡来!跑到冰天雪地的外头去!’”
  “咱们喊妈妈往外看看吧,”牡丹边说边大叫,“妈妈!妈妈!!妈妈!!!往外看哪,我们做了一个多好看的小雪妹妹!”
  妈妈放下手中针线,朝窗外看去。偏巧这时太阳已快落到世界尽头——因为现在是一年中白昼最短的日子——晚霞斜照着妈妈的眼睛,所以,你得明白,她眼花缭乱,看不清楚园子里的东西。但是,透过明亮晃眼的斜晖与新雪,她还是看到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栩栩如生。她还看到紫罗兰和牡丹——真的,看他们比看雪人更久——两个孩子还在忙呐。牡丹运雪,紫罗兰则摆出雕塑师给模特儿贴粘土的神气,熟练细心地给雪人加雪。妈妈虽看不大清雪孩子的模样,却心想,从没见过雪人能堆得这么精巧漂亮,更没见过它竟出自这么可爱的两个小娃娃之手。
  “他俩不管干啥都比别的孩子强,”妈妈得意洋洋,“难怪雪人也堆得好些!”
  她又坐下来干活儿,尽量缝得快些。天快黑了,牡丹的衣裳还没完工,爷爷乘坐的火车明天一大早就会到。她飞针走线,越缝越快,孩子们也一直在园子里忙着。不过做妈妈的还是留神倾听,有趣地发觉两个孩子能在干活儿的时候发挥自己的想象力,而且干得非常专心,他们大概以为雪孩子真能跟他们一道奔跑嬉戏嘞。
  “整个冬天,她该是我们多好的玩伴!”紫罗兰道,“但愿爸爸别担心她会使咱们受凉!你难道不喜欢她么,牡丹?”
  “哦,当然喜欢!”牡丹大叫。“我要搂着她,让她挨着我坐,跟我一起喝热牛奶!”
  “哦,不行,牡丹!”紫罗兰严肃又聪明,“那可不行,热牛奶对咱们小妹妹的身体不好,像她这样的人只能吃冰棍儿。
  不,不,牡丹,咱们可不能给她吃任何热东西!”
  接着安静了片刻,因为不知疲倦的牡丹又跑到园子另一头去了。突然,紫罗兰乐得大叫——
  “牡丹快看!快来呀!一道光从那边红云中照下来,照着她的脸蛋儿!红光不退了!好漂亮哟!”
  “对,好—漂—亮,”牡丹故意把三个音节念得非常准确。
  “哦,紫罗兰,瞧她的头发!金子一样!”
  “哦,当然,”紫罗兰平静地应道,好像这事天经地义。
  “这金色是天上金色的晚霞映照的。现在她差不多完工了,不过嘴唇应当是红的——比她的脸蛋儿更红。牡丹,说不定咱俩都亲她一下,她嘴唇就能变红!”
  于是,妈妈听到两下响脆的亲吻,大概两个娃娃都亲了一下雪孩子冰凉的嘴。不过,这似乎还不能使雪孩子的嘴唇足够红润,紫罗兰又建议邀请雪孩子亲吻牡丹的红脸蛋儿。
  “来吧,小雪妹妹,亲亲我!”牡丹叫道。
  “瞧!她亲你了,”紫罗兰说,“现在她的嘴巴够红了,脸也羞红喽!”
  “哦,多冰凉的吻呵!”牡丹叫道。
  这时,一阵轻风从正西方吹来,扫过园子,把客厅的窗户也吹得格格响。听起来真够冷的,妈妈正打算用她戴顶针的手指敲敲窗玻璃,唤两个孩子进来,突然他们齐声叫起她来。这不是一声惊呼,虽然听得出他们很兴奋,像是什么早就期待的事情终于发生,所以他们欢天喜地。
  “妈妈!妈妈!小雪妹妹完成啦,她跟我们一道,在园子里跑呢!”
  “这两个孩子想象力真丰富!”妈妈心想,一面给牡丹的衣裳缝上最后几针。“真怪,他俩让我也变得小孩子似的!现在,连我也要相信雪人真活啦!”
  “亲爱的妈妈!”紫罗兰喊道,“请往外看看,我们有个多好的玩伴啊!”
  妈妈给这么一求,不能再耽搁,赶紧往外看。太阳此时已无影无踪,只留下它姹紫嫣红的霞光,使冬日的黄昏无比壮观。不过,窗户上,雪地上都没有刺眼的光,所以善良的太太可以把园中所有的东西,所有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你猜她看到了什么?她的两个宝贝孩子紫罗兰和牡丹,当然。啊,可除开他们,她还看见了什么东西或什么人呢?呣,要是您肯相信的话,园子里还有个小姑娘的身影,浑身雪白,红扑扑的脸蛋儿,一头金色的鬈发,正在跟姐弟俩追来追去呢!虽说是生人,她跟姐弟俩挺亲密,而姐弟俩对她也是一样,好像三个人从小就玩在一起。妈妈心想一定是邻居的孩子看到紫罗兰和牡丹在园子里,就穿过大街来和他们一起玩。好心的太太走到门口,想邀请这个小姑娘到自家舒适的客厅里做客。阳光正在逝去,户外的空气越来越冷啦。
  可是,打开屋门,站在门槛上,她犹豫起来,不知该不该请这孩子进来,甚至该不该跟她讲话。真的,她简直怀疑这究竟是个真孩子,还是刚降的大雪发出的一个光圈,被猛烈的寒风刮得在园子里团团转。小生人的相貌很不寻常,太太想不起来所有邻居当中,有谁家的孩子长得这么好看。这孩子洁白的皮肤,精致的红脸蛋儿,额前脸上飘扬着金色的鬈发。她的衣裳通体雪白,在风中飘飞,哪个有脑筋的主妇也不会给孩子穿这种衣裳到冰天雪地中去玩的。一看她那双小脚,善良细心的母亲就打寒战,那双脚赤裸裸地,就穿一双菲薄的白色小拖鞋。然而,她穿得虽少,却似乎一点儿也不冷,还在雪地里轻盈地舞蹈,小脚在雪地上几乎没留下任何脚印。紫罗兰还勉强能赶上她,牡丹的腿太短,只好落在后头。
  玩着玩着,陌生的孩子跑到姐弟俩中间,一手牵着一个人,快活地往前跳。可是,牡丹几乎立刻就抽出他的小手,使劲儿擦,好像手指头都冻疼了。紫罗兰也松开自己,只是没那么用力,还认真地说,还是别拉手的好。白衣裙的小姑娘一声不吭,和先头一样快乐地跳着舞。即使紫罗兰和牡丹不想跟她玩,她也能和活泼凛冽的西风一道,玩得好开心。这风把她刮得在园子里团团转,好像早就是老朋友,才这么放肆大胆。妈妈一直站在门口看着,纳闷小姑娘怎么这么像飞舞的雪花,或者说雪花怎么这么像小姑娘。

  妈妈叫过紫罗兰,轻轻地问:
  “紫罗兰,宝贝儿,这孩子叫啥名字?就住在咱家附近吧?”
  “嗨,妈妈,”女儿笑话妈妈连这么明白的事都不懂,“这就是我们刚才做的小雪妹妹呀!”
  “是的,妈妈,”牡丹跑到妈妈跟前,抬头直视妈妈的脸,“这是我们的小雪人!她好漂亮吧?”
  这时,一群雪鹀飞来,自自然然地躲开紫罗兰和牡丹,但是——真怪——它们立刻飞向白衣小姑娘,在她头上热闹地飞来飞去,还落到她肩上,像是认出了老朋友。而小雪人呢,见到这些小鸟,这些冬爷爷的孙儿们,显然很开心,伸出双手来欢迎。立刻,小鸟们争先恐后都想落到她两只手掌上、十个手指上,你挤我我挤你,使劲拍打着小翅膀。一只可爱的小鸟温存地贴到她胸口,另一只伸出尖喙去亲她的红唇,全都好开心好融洽。正如你也许见到过的那样,在暴风雪中尽情嬉戏。
  紫罗兰和牡丹看着这迷人的景象哈哈大笑。新伙伴和这些长翅膀的小客人玩得这么开心,他俩觉得自己也像置身其中一样快乐。
  “紫罗兰,”妈妈大惑不解,“跟我说实话,别开玩笑,这小姑娘到底是谁?”
  “亲爱的妈妈,”紫罗兰认真看看妈妈的脸,分明奇怪这还需要什么更多解释。“跟你说过了她是谁,她是我们的小雪人嘛,我和牡丹一起做的。牡丹也会这么告诉你的。”
  “是的,妈妈,”牡丹也一口咬定,红脸蛋儿十分严肃。
  “这就是雪孩子,她难道不好看么?不过,妈妈,她的手好冷好冷!”
  妈妈疑疑惑惑,不知该怎么想怎么做,街门忽然被一把推开,姐弟俩的爸爸走了进来。他身穿粗呢短外衣,皮帽子一直罩到耳朵上,戴一双最厚的手套。林赛先生人届中年,霜风吹红吹疼的脸上一副疲倦而快乐的神气,仿佛辛苦了一整天,回到安宁的家真惬意。一见妻子、孩子,眼睛就一亮,虽然不由奇怪地唠叨几句,全家人这么冷的天干嘛站在外头,再说太阳都下山了。他很快就发现园中那个跑来跑去的小人儿,手舞足蹈活像只雪花圈,一群雪鹀在她头上盘旋不已。
  “咦,那小丫头是谁?”聪明的汉子马上问,“她妈肯定疯了,让她跑到大冷的雪地里,就穿那么件轻飘飘的白衣裳,一双那么薄的拖鞋!”
  “亲爱的丈夫,”妻子道,“对这小家伙,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我想大概是哪家邻居的孩子。可咱家的紫罗兰和牡丹,”她边说边笑话自己居然重复这么荒唐的一个故事,“硬说这只是个小雪人。一下午他俩都在园子里忙着堆雪人。”
  说着,妈妈朝孩子们起先堆雪人的地方一看,奇怪,费那么大力气做的雪人踪影全无!不见雪人,也不见雪堆!啥也没有,除了一片空地上留着一圈小脚印!
  “怪事儿!”她惊呼一声。
  “什么怪事儿,亲爱的妈妈?”紫罗兰问,“亲爱的爸爸,你也不明白么?这是我们的小雪人,我和牡丹做的,因为我们想要个玩伴。是不是,牡丹?”
  “是的,爸爸,”红脸蛋儿的牡丹随声附和,“这是我们的小雪妹妹,她难道不好看么?不过她的亲吻好凉哟!”
  “呸!一派胡言,孩子们!”诚实正直的爸爸大声道。咱们已说过了,此君待人接物极为依照常识。“甭跟我说什么用雪能造出个大活人来。来吧,太太,这小家伙不能在雪地里再待下去了,把她带进客厅去,你给她做一顿热牛奶热面包的晚饭,尽量让她舒服些。同时,我去邻居家打听打听。必要的活,还可以叫城里传布消息的人沿街喊一喊,看谁家丢了小孩子。”
  这么说着,心地厚道的老实汉子朝小雪人走去,满怀世上最善良的意愿。但紫罗兰和牡丹各拉住爸爸一只手,恳求他别要她进屋。
  “亲爱的爸爸,”紫罗兰朝他面前一挡,“我说的是实话!这是我们的小雪妹妹,离开寒风她就一刻也活不下去,千万别让她进暖和的屋子!”
  “对,爸爸,”牡丹跺着小脚,认认真真使劲跺。“这就是我们的小雪娃娃!她不喜欢热烘烘的炉火嘛!”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对孩子们愚蠢的固执,爸爸半笑半恼,“快跑回家去,马上跑!天太晚啦,不能再贪玩,我得赶紧照料这小丫头,不然她要冻死啦!”
  “亲爱的!”妻子小声说——她一直紧盯着雪孩子,比先头更迷惑——“这件事挺蹊跷,你会以为我犯傻。可是——可是——说不定咱们孩子造雪人的那份天真与好心,迷住了什么看不见的天使呢。仙人也许和两个小家伙一起玩了点把钟?所以就产生了人们所说的奇迹。不,不!别笑我,我知道这念头好蠢!”
  “亲爱的,”丈夫哈哈大笑,“你跟紫罗兰、牡丹一样孩子气。”
  从某方面说,她的确如此。她一辈子都保持着孩子般的纯朴与信念。她的心纯洁透明如水晶,而且她透过这水晶般的心看待一切事物,有时能发现十分深刻的真理,而这些真理别人却视为愚蠢荒唐,加以嘲笑。
  然而此刻热心肠的林赛先生已挣脱两个孩子,走进小园。孩子们还在后头尖叫着,求他就让雪孩子在冰冷的西风中待着,自得其乐。
  他一走近,雪鹀全飞了,小雪人也往后逃,像是在说“请别碰我!”而且顽皮地带着他踏进最深的雪堆。好心的汉子脚下一滑,摔了个嘴啃泥。爬起来时,他的粗呢大衣沾满白雪,活像一个最大号的雪人。这时,有些邻居从自家窗户往外看,都纳闷可怜的林赛先生干嘛在园子里跑来跑去,追赶被西风刮得团团转的一团雪!终于,费尽心机,他把小生人赶进了一个角落,她逃不掉啦。妻子一直在旁看得目瞪口呆。天快黑了,可这孩子浑身晶莹闪亮,好像周身上下都在发光,被逼进角落时,她更是亮闪闪就像颗星星!那明亮酷似月光下的冰柱发出的寒光。妻子奇怪林赛先生怎么没发现雪孩子非比寻常的外貌。

  “快来,你这古怪的小家伙!”老实人叫着,一把抓住雪孩子的手,“总算逮住你啦。不管你怎么任性,还是得让你舒舒服服才好。我们会给你冻伤的小脚穿上一双暖和的羊毛袜,再用又厚又软的披肩把你包起来。只怕你可怜的小鼻子已经冻坏啦,不过咱们会好的。快跟我进去吧。”
  就这样,这位一片好心的先生拉住雪孩子的手,把她往家门口带,精明的脸上充满亲切的笑容,虽说已冻得又青又紫。雪孩子跟着他,垂头丧气不乐意,她身上所有光亮都消失不见。方才还像一颗明亮冰冷的金星,在寒冷的地平线上发出宝石般的红光,现在却黯然失色,无精打采,融化了一样。善良的林赛先生带她走上门前的台阶,紫罗兰和牡丹凝视爸爸的脸——泪水盈眶,还没顺着脸蛋往下淌就给冻住了——姐弟俩再次恳求爸爸别让雪孩子进屋。
  “不让她进去!”好心的爸爸惊呼,“咦,你疯啦,小紫罗兰!——小牡丹也一样!这孩子冻坏啦,小手都几乎把我的手给冻坏,我还戴着这么厚的手套。你们想让她在外头冻死啊!”
  他走上台阶,妻子又把白色的小生人认真端详一番,目光充满敬畏。她真不知这是不是一场梦,可又觉得分明看见这孩子的脖子上还印着紫罗兰细小的手指印,大概紫罗兰堆雪人时用手把它轻轻拍了一下,忘记立刻把手印抹平。
  “亲爱的,说到底,”妻子重提天使们也许跟她这个母亲一样,十分乐意与紫罗兰和牡丹一起玩耍,“说到底,这孩子的确像个雪人!我看她就是雪做的!”
  一阵西风刮到雪孩子身上,她又像星星似地发起光来。
  “雪做的!”林赛先生硬把不情愿的客人朝好客的门里拉。
  “难怪她模样像雪,可怜的小东西,都决冻僵啦!不过一炉好火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不再多言,这位非常仁爱而富于常识的好心人,把白色的小姑娘推出冰天雪地,拽进舒适的客厅。而小姑娘浑身滴答——滴答——滴答,水淌得越来越多。客厅里,一只海德堡火炉,填满熊熊燃烧的无烟煤,透过铁门的云母片,正发出明亮的闪光,把炉子上的水壶烧得咕嘟咕嘟,快乐地直冒泡。屋里弥漫着暖和闷热的气息,离炉子最远的地方,墙上一只温度计显示着八十度。客厅里挂着红色的窗帘,铺着红色的地毯,模样与空气一样暖洋洋。这儿的气氛与外面冬日的寒冷有天壤之别,就好比一步从新地岛①走到印度最热的地区,或从北极钻进火炉。哦,这对白色小陌生人可是个好地方!——
  ①新地岛(novazemble):位于前苏联欧洲部分东北部的两个岛屿。
  满脑子常识的汉子把雪娃娃拉到嘶嘶冒烟熊熊燃烧的炉旁,让她站在炉前的毯子上。
  “现在她就舒服啦!”林赛搓搓双手,环顾左右,笑逐颜开,“随便些,我的孩子,就跟在自己家一样。”
  小姑娘站在炉前毯上,感到炉火的热浪洪水猛兽般袭来,愈来愈悲哀,愈来愈消沉。她渴望地扫一眼窗外,透过红窗帘看到了白雪覆盖的房顶,星星闪着寒光,寒夜多么迷人。寒风在窗户玻璃上格格作响,仿佛在召唤她过去,可是她站在滚烫的炉前,垂头丧气!
  然而,满脑子常识的林赛先生却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头。
  “快点儿,亲爱的,赶紧给她穿上双厚袜子,裹上条羊毛披肩或毯子。叫朵拉牛奶一滚就给她开晚饭。你们,紫罗兰、牡丹,想法子让小客人高兴高兴,瞧她来到个生地方,这么不开心。至于我嘛,去邻居家跑一圈,弄清楚这是谁家孩子。”
  妈妈去找披肩和袜子了,不管她自己心肠多细腻多精致,到头来总和平素一样,向丈夫固执的实利主义投降。两个孩子还在嘟嘟囔囔地抗议,说小雪妹妹不喜欢暖和,林赛先生不予理睬,动身走了,还小心地把客厅门带好,翻起大衣领子罩住耳朵。刚走到街门,就听到紫罗兰和牡丹在尖声叫他,回头一看,窗户上还有一只带顶针的手指在敲。
  “亲爱的!亲爱的!”妻子惶恐的脸出现在窗玻璃上,“用不着去找孩子的父母啦!”
  “早就跟你说过,爸爸!”紫罗兰与牡丹尖叫着,见他重返客厅。“你非要带她进来,现在我们可怜的——亲爱的——
  漂亮的小雪妹妹化掉了!”
  两个孩子泪流满面。做爸爸的明白这世上偶而也发生怪事,有些担心自己的孩子也会化掉!他大惑不解,忙要妻子解释解释,可妻子只能回答,她被两个孩子的叫喊唤回客厅,发现小姑娘已无影无踪,只留下一滩白雪,细细一看,白雪也在地毯上快快地融化了。
  “你瞧,就剩下一滩水啦!”她指指炉前地上的一汪水。
  “都怪您,爸爸,”紫罗兰眼泪汪汪责备他,“我们的小雪妹妹只剩一滩水啦!”
  “爸爸讨厌!”牡丹跺着脚——让我发抖地告诉您——小家伙还朝满脑子常识的爸爸挥舞拳头哩。“跟您说过的!您干嘛非拉她进来?”
  海德堡火炉透过铁门上的云母片,似乎也对林赛先生怒目而视,像个红眼魔鬼,为自己造的孽得意洋洋!
  您也许会认为这种怪事很少见,但它偶而的确发生,而常识碰上这种事只好认输。雪人的故事对林赛先生所属的那个精明阶层的人来说,也许只是件孩子气的小事。然而,通过不同方式,它却能给人们带来极大教诲。譬如说,其中一条教训就是,人们,尤其那些心地仁慈的人们,行善之前,最好先认真想想自己要做的事,弄清它的性质及一切与之相关的东西。对一个人有益的事,说不定对另一个人却完全是场灾祸。就说客厅的温暖吧,对紫罗兰和牡丹这样的血肉之躯挺合适——虽然对他们的健康也未必有益——但对不幸的雪人来说,却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但是,对林赛先生这类聪明的好心人来说,教训又有何用。他们熟谙一切——哦,当然!——他们了解过去的一切,现在的一切,将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即算大自然或他们身边的某些现象超越了他们的思维方式,哪怕这现象就在他们鼻尖下头,他们也认不出来。
  “亲爱的,”林赛先生片刻无言之后道,“瞧瞧孩子们的脚带进来多少雪!炉子前头都一汪水啦。叫朵拉快拿拖把来擦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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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在最初的不规则零散曲线中,几乎看不到基本数学结构的提示。||迈克尔·克莱顿几乎是乐园迈克。鲍曼一面开着那辆越野车穿过位于哥斯大黎加西海岸的卡沃布兰科生态保护区,一面兴高采烈地吹着口哨。这足七月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眼前路上的景色壮丽:路的一边是悬崖峭壁,从这儿可俯瞰热带丛林以及碧波万顷的太平洋。据旅游指南介绍,卡沃布兰科是一块朱经破坏的荒原,几乎是一个乐园。 [点击阅读]
侯爵夫人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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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一R侯爵夫人可不是才智横溢的,尽管文学作品里,凡是上年级的妇女无不被写成谈吐妙趣横生。她对样样事都无知透顶,涉足上流社会对她也于事无补。据说饱经世故的妇女所特有的吐属有致、洞察入微和分寸得当,她也一概没有。恰好相反,她冒冒失失,唐突莽撞,直肠直肚,有时甚至厚皮涎脸。对于一个享乐时代的侯爵夫人,我能有的种种设想,她都统统给破坏了。 [点击阅读]
假戏成真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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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接听电话的是波洛的能干秘书李蒙小姐。她把速记簿摆到一边去,拎起话筒,平淡的说,“屈拉法加8137。”赫邱里-波洛躺回直立的椅背上,闭起双眼。他的手指在桌缘上轻敲着,脑子里继续构思着原先正在口述的信文的优美段落。李蒙小姐手掩话筒,低声问说:“你要不要接听德文郡纳瑟坎伯打来的叫人电话?”波洛皱起眉头。这个地名对他毫无意义。“打电话的人叫什么名字?”他谨慎地问。李蒙小姐对着话筒讲话。 [点击阅读]
假曙光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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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懒洋洋的七月天,空气中弥漫着干草、马鞭草和樨草的清香。阳台的桌子上,放着一只淡黄色的碗杯,里面漂浮着几枚大草霉,在几片薄荷叶的衬托下显得那么鲜红。那是一个乔治王朝时代的老碗杯周围棱角很多,折射出错综复杂的亮光,雷西的两只手臂正好刻印到狮子的双头之间。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