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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带他来到一个古老的屠场。枪侠立刻就明白这是什么地方:墓地,放置骷髅的地方。发白的头颅骨面无表情地瞪着他们,有各种动物的颅骨——牛、郊狼、鹿、兔子、貉獭。从这边雪花石膏般木琴状的骨骼来看,一只母雉是在啄食的时候被杀的;那边有一具娇小的鼹鼠骨头,也许是一只野狗为了取乐咬死了它。
墓地就位于山面斜坡的一块洼地之上,再往前,地势变得平缓,枪侠看到那里长着短叶丝兰和矮枞树。头顶的天空一片湛蓝,比他过去十二个月中看到的蓝色都要柔和;有一些难以言状的景象表明大海就在不远处。
我在西边,库斯伯特,他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如果这里还不是中世界的话,至少我已经十分接近那里了。
黑衣人选了一块古老的硬木墩坐下。他的靴子由于沾上了灰尘和这里的骨灰而变得花白,想到这些是骨灰让他有些不安。他又罩上了他的兜帽,但枪侠还是能清楚地看到他四方的下巴和落在他下颚上的阴影。
罩在兜帽阴影中的双唇挤出一个微笑。“拾点木柴,枪侠。山的这边还算暖和,但在这个高度,寒气会像把刀子那样对人的肚子使坏。这里本身就是个死亡之地,不是吗?”
“我会杀了你。”枪侠说。
“不,你不会。你不能。但是你能去捡些木头来纪念你的以撒(注:以撒(Isaac),基督教《圣经》中的希伯来族长。)。”
枪侠不懂他指的是谁。他一言不发地去拾了些木柴,就像个普通的帮厨。这里能烧火的木柴都很细。这边的山坡上不长鬼草,而硬木都烧不着火。况且这里的硬木变得都像石头。最后,他抱着一捆形状相仿的木柴回来,木头上都撒满了粉碎的骨灰,就像在面粉里滚了一圈。太阳已经躲到最高的一棵短叶丝兰后面,开始带上些红色的光芒,它透过树杈冷冷地看着他们。
“太好了!”黑衣人夸他,“你真是太杰出了!多机智!多有办法!我向你敬礼!”他咯咯笑着,枪侠把木柴往他脚边一扔,扑起来一阵骨灰。
黑衣人没有被吓着,也没跳起来;他开始架木柴烧火。枪侠看着熟悉的象形符号慢慢成形(这次,是新鲜尚未烧过的),出了神。木柴搭完了,它就像一个小而复杂的双层烟囱,约莫有两英尺高。黑衣人朝天举起手,从宽大的袖口中抖落出形状姣好的手,他很快缩回手,食指和小指向前伸出构成了狠毒的眼光(注:按照迷信说法,这会造成伤害。)这一古老的手势。木柴上方出现了蓝色的火苗,他们的火堆被点着了。
“我有火柴。”黑衣人语气轻松,“但我想大概你会喜欢这小魔术。这是为了你,枪侠。好了,现在烧晚饭吧。”
他的长袍抖动了几下,一只除净了皮毛、洗净了内脏的肥硕的兔子落了出来,掉在土里。
枪侠默默无语,开始烤兔子。太阳下山了,一股令人垂涎的香味飘散开。紫色的云影饥饿地在黑衣人选定的这片洼地上游荡。当兔肉有些焦黄时,枪侠的肚子无助地咕咕作响;但是当兔肉烧熟,肉汁被吸透了,他却无语地将整只兔子递给黑衣人,而自己在几乎扁平的背包皮中翻找了半天,拿出最后一点肉干。肉干很咸,就像眼泪的味道,刺痛了他干裂的嘴唇。
“这一姿态毫无意义。”黑衣人说,他被逗乐了,但努力佯装出生气的样子。
“那又怎样?”枪侠说。他嘴里有许多溃疡,是多天来缺乏维生素的结果,发苦的咸味让他龇牙咧嘴,像是无奈的苦笑。
“你是不敢吃魔法变出来的肉?”
“对,正是。”
黑衣人又将兜帽推开。
枪侠默默地看着他。一直被兜帽遮掩的面容多少有些让他失望。这张脸非常普通,甚至有些英俊,并没有一点疤痕或任何特殊之处能让人察觉此人曾经历过恐怖的时代,参与谋划了惊天的秘密。他的头发是黑色的,长短不一。他的前额很高,深色的眼睛十分明亮。他的鼻子没有特征,难以形容,但饱满的双唇十分性感。他苍白的肤色倒是和枪侠十分接近。
枪侠最后说:“在我想像中,你要老得多。”
“为什么?我几乎是长生不老的,就像你,罗兰——至少目前是。我本可以选择一张你更为熟悉的面容,但是我最终决定以我的真面目会你——啊——这是我生来就具有的面容。看,枪侠,日落。”
太阳早不见了,天边仅剩的光线阴沉,就像快熄灭的火炉中的余光。
“你要过很长时间才会再看到日出。”黑衣人说。
枪侠记得在山脉底下的石洞中的黑暗,他抬头看着天空,此时已是繁星点点,组成的星座依稀可辨。
“现在这已经没有关系了。”他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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