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国境以南 太阳以西 - 第十五章 3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已经欣赏得不少了,差不多可以了,心满意足。”
  他像测算什么似的看了我一会儿。我和这名钢琴手相处得很好,可以说是私人朋友。我们常一起喝酒,有时还谈及私事。
  “还有一点不大明白:你是说那支曲子不特别弹也可以,还是说再也不要弹了呢?两者可是有一定差异的。可以的话,我想明确下来。”他说。
  “是不希望弹了。”我说。
  “怕不是不中意我的演奏吧?”
  “演奏毫无问题,很精彩。能像样地演奏那支曲的人是为数不多的。”
  “那么就是说,是再不想听那支曲了,是吧?”
  “是那么回事吧。”我回答。
  “这可有点像是《卡萨布兰卡》,老板。”他说。
  “的确。”
  自那以来,他见到我出现,便时不时开玩笑地弹《像时间一样远离》。
  我所以再不想听那支曲,并非因为一听便不由想起岛本,而是由于它不再如从前那样打动我的心了。什么缘故不知道,总之我曾经从中觅得的特殊东西已然消失。它依然是优美的音乐,但仅此而已。我不想再一遍又一遍听其形同尸骸的优美旋律。“想什么呢?”有纪子过来问我。
  时值深夜两点半,我还没睡着,躺在沙发上眼睁睁地望着天花板。
  “想沙漠。”我说。
  “沙漠?”她坐在我脚下看我的脸,“什么样的沙漠?”
  “普通沙漠。有沙丘,点点处处长着仙人掌,各种各样的东西包皮含在那里,活在那里。”
  “我也包皮含在那里,在沙漠里?”她问道。

  “你当然也包皮含在那里。”我说,“大家都活在那里。但真正活着的是沙漠。和电影一样。”
  “电影?”
  “《沙漠活着》——迪斯尼的玩意儿,关于沙漠的纪录片。小时没看?”
  “没看。”她说。
  我听了有点纳闷儿,因为那部电影我们都是由学校领去电影院看的。不过有纪子比我小五岁,想必那部电影上映的时候她还不到去看的年龄。
  “我去出租店借一盘录像带回来,星期天全家一起看。电影不错,风景漂亮,出来好多动物和花草什么的。小孩子都能看懂。”
  有纪子微笑着看我的脸。实在好久没见到她的微笑了。
  “想和我分手?”她问。
  “跟你说有纪子,我是爱你的。”
  “那或许是的。可我在问你是不是还想和我分手。不接受其他回答。”
  “不想分手。”说着,我摇了下头。“也许我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但我不想同你分手。就这么和你分开,我真不知如何是好。我再不想孤独。再孤独,还不如死了好。”
  她伸出手,轻轻放在我胸口上,盯住我的眼睛。“资格就忘掉好了。肯定谁都没有所谓资格什么的。”有纪子说。
  我在胸口感受着有纪子手心的温煦,脑袋里在思考死。那天是有可能在高速公路上同岛本一起死掉的。果真那样,我的身体就不会在这里了,我势必消失、消灭,一如其他许许多多。但是现在我存在于此,胸口存在着带有有纪子体温的手心。

  “嗯,有纪子,”我说,“我非常喜欢你。见到你那天就喜欢,现在同样喜欢。假如遇不上你,我的人生要凄惨得多糟糕得多。这点上我深深感谢你,这种心情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然而我现在这样伤害了你,我想我这人大概相当自私自利、不地道、无价值。我无谓地伤害周围的人,同时又因此伤害自身。损毁别人,损毁自己。我不是想这样才这样的,而是不想这样也得这样。”
  “的确是的。”有纪子以沉静的声音说。笑意似乎仍留在她嘴角。“你的确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不地道的人,确确实实伤害了我。”
  我注视了一会儿有纪子的表情。她话里没有责怪我的意味。既非生气,又不悲伤,仅仅是将事实作为事实说出口来。
  我慢慢花时间搜寻词句:“在此前的人生途中,我总觉得自己将成为别的什么人,似乎总想去某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在那里获取新的人格。迄今为止不知重复了多少次。
  这在某种意义上是成长,在某种意义上类似改头换面。但不管怎样,我是想通过成为另一个自己来将自己从过去的自己所怀有的什么当中解放出来。我一心一意认认真真地这样求索不已,并且相信只要努力迟早会实现的。然而最终我想我哪里也未能抵达,无论如何我只能是我。我怀有的缺憾无论如何都依然如故。无论周围景物怎样变化,无论人们搭话的声音怎样不同,我也只能是一个不完整的人。我身上存在着永远一成不变的致命的缺憾,那缺憾带给我强烈的饥饿和干渴。这饥饿和干渴以前一直让我焦头烂额,以后恐怕也同样使我烦躁不安。因为在某种意义上缺憾本身即是我自身,这我心里明白。如果可能,现在我想为你而成为新的自己,这我应该是做得到的。可能并不容易,但努力下去,总还是可以获得新的自己的。不过老实说来,事情一旦发生一次,可能还要重蹈覆辙,可能还要同样伤害你,对你我无法做出任何保证。我所说的资格就是指这个。对这种力量,无论如何我都不具有战而胜之的自信。”

  “这以前你始终想挣脱这种力量来着?”
  “我想是的。”
  有纪子的手仍放在我胸口未动。“可怜的人儿。”她说。声音就好像在朗读墙上写的大大的字。或者墙上果真那么写着也未可知。
  “我真的不知道。”我说,“我不想同你分手,这点清清楚楚。但我不知道这样的回答究竟对还是不对,就连这是不是我所能选择的都不知道。喏,有纪子,你在这里,并且痛苦,这我可以看到。我可以感觉出你的手。然而此外还存在看不到觉不出的东西——比如说情思那样的东西,可能性那样的东西。那是从什么地方渗出或纺织出来的,而它就在我心中。那是无法以自己的力量来选择或回答的东西。”
  有纪子沉默有顷。夜行卡车不时从窗下的路面上驶过。我目光转向窗外,外面一无所见,惟独联结子夜与天明的无名时空横陈开去。
或许您还会喜欢:
马普尔小姐探案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2
摘要:马普尔小姐的故事——我亲爱的,我想我没告诉过你们——你,雷蒙德,还有你,琼——有关几年前发生的一桩奇特的小案子。不管怎样,我不想让人们觉得我很自负——当然了,我也知道和你们年轻人比起来我根本算不上聪明——雷蒙德会写那些关于令人讨厌的男男女女们的非常现代的书——琼会画那些出众的图画,上面全是一些四四方方的人,身上有的地方非常奇怪地凸了出来——你们都很聪明,我亲爱的, [点击阅读]
4号解剖室
作者:佚名
章节:9 人气:2
摘要:外面一片漆黑,我恍恍忽忽地不知自己昏迷了多长时间。慢慢地我听到一阵微弱而富有节奏的声音,这是只有轮子才能发出的嘎吱嘎吱声。丧失意识的人在黑暗中是听不到这么细微的声响的。因此我判断自己已经恢复了知觉,而且我从头到脚都能感受到外界的存在。我还闻到了一种气味——不是橡胶就是塑料薄膜。 [点击阅读]
人性的记录
作者:佚名
章节:31 人气:2
摘要:公众的记忆力是短暂的。曾几何时。埃奇韦尔男爵四世-乔治-艾尔弗雷德-圣文森特-马什被害一案引起巨大轰动和好奇,而今一切已成旧事,皆被遗忘,取而代之的是更新的轰动一时的消息。人们谈起这案子时从未公开说及我的朋友-赫尔克里-波洛。我得说,这全都是由于他本人的意愿。他自己不想出现在案子里。也正如他本人所希望的,功劳就算到别人头上。更何况。按照波洛自己独特的观点,这案子是他的一个失败。 [点击阅读]
人类群星闪耀时
作者:佚名
章节:17 人气:2
摘要:作品简介StefanZweig斯蒂芬·茨威格茨威格于1881年出生在奥地利维也纳一个富裕的犹太工厂主家庭,青年时代曾在维也纳和柏林攻读哲学和文学,获得博士学位。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起,茨威格便“以德语创作赢得了不让于英、法语作品的广泛声誉”。 [点击阅读]
今天我不愿面对自己
作者:佚名
章节:11 人气:2
摘要:第一章我被传讯了。周四上午十点整。我总是经常被传讯:周二上午十点整,周六上午十点整,周三或者周一。几年就像一周似的,我感到惊讶的是,夏末一过,冬天又即将来临了。在去有轨电车的路上,结着白色浆果的灌木丛又从篱笆上垂挂下来了。像下面被缝上的珠光纽扣,也许一直长到地里,或者就像小馒头。对转动鸟嘴的白色鸟头来说,这些浆果太小了,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到白色鸟头。想得人直犯晕。 [点击阅读]
他杀的疑惑
作者:佚名
章节:9 人气:2
摘要:最早发现山桥启太郎死去的,是山桥的夫人佐代子。那天,山桥从早晨起就失去了踪影。其实,说“从早晨起”还不正确。山桥离开自己家的时候,是前一天晚上9点以后。他从公司下班回家,吃了晚饭以后,说有一些东西要写,便去了附近当作工作室的公寓里。山桥在学生时代起就喜欢写诗歌和小说,还亲自主恃着一份《同人》杂志,屡次在文艺类杂志的有奖征稿中人眩对他来说,写作几乎已经超越了纯兴趣的阶段。 [点击阅读]
伊豆的舞女
作者:佚名
章节:9 人气:2
摘要:道路变得曲曲折折的,眼看着就要到天城山的山顶了,正在这么想的时候,阵雨已经把从密的杉树林笼罩成白花花的一片,以惊人的速度从山脚下向我追来.那年我二十岁,头戴高等学校的学生帽,身穿藏青色碎白花纹的上衣,围着裙子,肩上挂着书包.我独自旅行到伊豆来,已经是第四天了.在修善寺温泉住了一夜,在汤岛温泉住了两夜,然后穿着高齿的木屐登上了天城山. [点击阅读]
关于莉莉周的一切
作者:佚名
章节:19 人气:2
摘要:自从那次涉谷四叶大厦现场演唱会结束之后,已经过了三个月。在这几个月中,事件的余波依旧冲击着莉莉周。 [点击阅读]
其他诗集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2
摘要:[印]戈斯这一时期②,诗人一开始便尝试一种新的样式——散文诗。虽然泰戈尔的大部分翻译作品都采用了散文诗这种形式,然而这些作品的孟加拉文原著,显然都是些出色的韵文。那么,诗人到底为什么动手写起了散文诗呢?人们自然会以为,采用散文诗写作与“散文”③《吉檀迦利》的成功(指英译本)有关,诗人自己也赞同这种观点(《再次集》导言)。 [点击阅读]
再次集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2
摘要:昆虫的天地卡弥尼树的枝丫,悬曳着露水打湿的坚韧的蛛丝。花园曲径的两旁,星散着小小的棕色蚁垤。上午,下午,我穿行其间,忽然发现素馨花枝绽开了花苞,达迦尔树缀满了洁白的花朵。地球上,人的家庭看起来很小,其实不然。昆虫的巢穴何尝不是如此哩。它们不易看清,却处于一切创造的中心。世世代代,它们有许多的忧虑,许多的难处,许多的需求——构成了漫长的历史。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