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贵族之家 - 第26节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过了两天以后,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照她所答应的,带着她家的所有年轻人来到了瓦西利耶夫村。小姑娘们立刻跑到花园里去了,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懒洋洋地到所有房间里看了看,对一切都懒洋洋地称赞了一番。她认为自己来拜访拉夫烈茨基是十分体谅他,几乎是一种善举。当安东和阿普拉克谢娅按照奴仆的老习惯来吻她的手的时候,她和蔼可亲地微微一笑,——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带着鼻音要求喝茶。戴了一副针织白手套的安东感到极为懊丧的是,给前来做客的夫人献茶的不是他,而是拉夫烈茨基雇用的侍仆,用这个老头子的话来说,一个什么规矩也不懂的家伙。然而吃午饭的时候安东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坚定地站到了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的安乐椅后面——已经不肯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任何人了。瓦西利耶夫村里很久没有客人来了,现在破天荒地来了客人,这既让老头子感到惶恐不安,也让他觉得愉快:他很高兴看到,有些很好的老爷太太们与他的主人来往。不过那天心情兴奋的不仅是他一个人:列姆心情也很兴奋。他穿了一件后面拖着条小尾巴、有点儿嫌短的、淡褐色的燕尾服,紧紧地打了一条领带,而且不断地咳嗽一下,清清嗓子,脸上带着愉快和亲切的表情谦让着退到一边去。拉夫烈茨基很高兴地发觉,他和莉莎的接近仍然在继续:她一进来就友好地向他伸出了手。午饭后,列姆不时把一只手伸到燕尾服后面的口袋里,从里面掏出不大的一卷乐谱纸,闭紧嘴唇,默默地把它放到了钢琴上。这是他昨晚谱写的一首抒情歌曲,歌词是一首已经不流行的德文诗,里面提到了星星。莉莎立刻坐到钢琴前,看着谱弹奏这首抒情歌曲……可惜!乐曲显得紊乱,紧张得让人感到不快;看来,作曲者努力想表现某种极其强烈、深厚的感情,可是什么也没能表现出来:努力仍然只不过是努力而已。拉夫烈茨基和莉莎两人都感觉到了这一点,——列姆也明白这一点:于是他一言不发,把自己的抒情歌曲放回口袋里去,对莉莎再弹一遍的提议,却只是抓了摇头,作为回答,意味深长地说:“现在——
  完了!”说罢,弯腰拱背,全身蜷缩起来,走开了。
  快到傍晚的时候,他们大伙儿一起去钓鱼。花园后面的池塘里有许多鲫鱼和红点鲑鱼。在池塘边树荫下放了一把安乐椅,让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坐在安乐椅上,在她脚下铺了一块地毯,给了她一根最好的钓竿;安东作为有经验的钓鱼老手,表示愿意为她效劳。他热心地装上钓饵,用一只手拍拍它,朝它吐口唾沫,甚至姿态优美地全身俯向前面,亲手把钓竿甩出去。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当天对费奥多尔-伊万内奇谈起他的时候,用贵族女子中学里学生腔的法语说了如下的一句话:“IIn’yaplusmaintenantdecesgenscommecacommeautrefois”①。列姆和两个小姑娘走得远一些,一直走到了池塘堤边;拉夫烈茨基坐到莉莎旁边。鱼不断地上钩;拉上来的一条条鲫鱼划过空中,有时金光灿灿,有时银光闪闪;两个小姑娘高声赞叹,欢呼声从未间断;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也文雅地尖叫过两次。拉夫烈茨基和莉莎那儿,鱼儿上钩的次数最少;大概这是因为他们最不注意钓鱼,让自己的浮子漂到池塘岸边的缘故。微微发红的芦苇在他们周围轻轻地籁籁作响,前面,一池止水静静地闪闪发光,他们的谈话也是轻声细语,平静安详。莉莎站在搭在岸边的一个小木台上;拉夫烈茨基坐在一棵弯向水面的爆竹柳树干上;莉莎穿一件白色连衫裙,腰间系一条也是白色的宽带子;一顶草帽挎在她的一只手上,——另一只手有点儿吃力地扶着容易弯曲的钓竿梢。拉夫烈茨基望着她轮廓清晰、神情有点儿严肃的面部侧影,望着她撩到耳后的长发,望着她像孩子那样红通通的、娇嫩的面颊,心想:“噢,你站在我的池塘边,看上去多可爱呀!”莉莎没有转过脸来看他,而是望着水面,不知是眯缝着眼呢,还是在微笑。附近一棵椴树的树荫落到了他们两个人的身上——

  ①法语:意思是:“现在再没有以前那样的仆人了”。
  “您知道吗,”拉夫烈茨基开口说,“对我和您的最后一次谈话,我想得很多,而且得出结论,您非常善良。”
  “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莉莎不同意他的话,而且感到不好意思了。
  “您是善良的,”拉夫烈茨基又说了一遍。“我是个笨人,可是我也觉得,大家一定都会喜欢您。就拿列姆来说吧;他喜欢您简直是喜欢得入迷了。”
  莉莎的眉毛与其说是皱了起来,倒不如说是抖动了一下;
  每当她听到什么感到不快的话时,她总是会这样。
  “今天我觉得他很可怜,”拉夫烈茨基接着说,“他的抒情歌曲写得不成功。要是还年轻,而不善于谱曲,——这还是可以忍受的;可是年老了,还没有能力了——这就让人难以忍受了。不是吗,精力在慢慢消失,你却感觉不到这一点,这是让人很难过的。老人很难经受住这样的打击!……当心,您那儿鱼上钩了……据说,”稍沉默了一会儿,拉夫烈茨基又补上一句,“弗拉季米尔-尼古拉伊奇写了一首很好听的抒情歌曲。”

  “是的,”莉莎回答,“这是首小玩意儿,不过还不错。”
  “怎么样,照您看,”拉夫烈茨基问,“他是个很好的音乐家吗?”
  “我觉得,他很有音乐才能;不过至今还没在这上面好好地下过功夫。”
  “是这样。可是他这个人好吗?”
  莉莎笑了起来,朝费奥多尔-伊万内奇很快地看了一眼。
  “一个多么奇怪的问题!”她提高声音说,把钓竿往上一拉,又把它远远地甩了出去。
  “为什么奇怪呢?我是作为一个不久前才来到这里的人,作为您的亲戚,才向您问起他的。”
  “作为亲戚?”
  “是啊。不是吗,我好像是您的表叔①吧?”
  “弗拉季米尔-尼古拉伊奇有一颗善良的心,”莉莎说,“他聪明;maman②很喜欢他。”——
  ①前面拉夫烈茨基曾对列姆说,莉莎是他的“表妹”。
  ②法语,意思是:“妈妈”。
  “那您喜欢他吗?”
  “他是个好人;我为什么要不喜欢他呢?”
  “啊!”拉夫烈茨基低声说,然后不说话了。一种半是忧郁、半是嘲讽的神情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他那目不转睛凝望着她的目光让莉莎感到不好意思,不过她仍然微笑着。“好吧,愿上帝赐给他们幸福!”最后他仿佛自言自语似地,低声含含糊糊地说,于是扭过头去。
  莉莎脸红了。
  “您弄错了,费奥多尔-伊万内奇,”她说,“您这样想是没有根据的……可难道您不喜欢弗拉季米尔-尼古拉伊奇吗?”她突然问。
  “不喜欢。”
  “为什么呢?”
  “我觉得,他这个人没有心肝。”
  笑容从莉莎脸上消失了。
  “您习惯严厉地指责别人,”沉默了好久以后,她犹豫地说。
  “我倒不这样认为。得了吧,既然我自己需要别人体谅,我还有什么权利严厉地指责别人呢?莫非您忘了,只有懒汉才不嘲笑我?……怎么,”他又加上一句,“您履行自己的诺言了吗?”
  “什么诺言?”
  “您为我祈祷了吗?”
  “是的,我为您祈祷过,而且每天都为您祈祷。可是,请您不要轻率地谈这件事。”

  拉夫烈茨基开始向莉莎保证,说他连想也没有这样想过,说他深深尊重各种信仰;随后他又谈起宗教来,阐明宗教在人类历史上的意义,基督教的作用……
  “人应该是基督徒,”莉莎并非一点儿也不紧张地说,“并不是为了明白天上……还是……人间……,而是为了,每个人都有一死。”
  拉夫烈茨基带着不由自主的惊讶神情抬起眼来看莉莎,正好碰到了她的目光。
  “您这是说了句什么话啊!”他说。
  “这话不是我说的,”她回答。
  “不是您说的……可是您为什么说起死来了?”
  “我不知道。我常常想到死。”
  “常常?”
  “是的。”
  “瞧您现在这个样子:您的面容这么愉快,这样开朗,您在微笑……您是绝不会说这种话的……”
  “是的,现在我很愉快,”莉莎天真地回答。
  拉夫烈茨基真想抓住她的两只手,紧紧攥住它们……“莉莎,莉莎,”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大声喊,“到这儿来呀,你看,我钓到了一条多大的鲫鱼。”
  “就来,mamam,”莉莎回答,于是到她那里去了,拉夫烈茨基却仍然坐在他那棵爆竹柳上。“我跟她说话,好像我并不是一个已经心灰意冷的人,”他想。莉莎走开的时候,把自己的草帽挂在了一根树枝上;拉夫烈茨基怀着一种奇怪的、几乎是温柔的感情瞅了瞅这顶帽子,瞅了瞅帽子上有点儿揉皱了的长飘带。莉莎很快回到他这里来,又站到了那个小木台上。
  “您为什么觉得弗拉季米尔-尼古拉伊奇没有心肝?“稍过了一会儿,她问。
  “我已经对您说过,我可能看错了;不过,时间会证明一切。”
  莉莎沉思起来。拉夫烈茨基谈起了自己在瓦西利耶夫村的生活情况,谈起了米哈列维奇,谈起了安东;他觉得自己渴望和莉莎说话,渴望把心里想到的一切都告诉她:她是那么可爱,那么注意地听着他说话;她偶尔发表的意见和提出的不同看法,他觉得是那么单纯和聪明。他甚至把这一点告诉了她。
  莉莎感到惊讶。
  “真的吗?”她低声说,“可我常这么想,我和我的使女娜斯嘉一样,没有自己的话。有一次她对自己的未婚夫说:你跟我在一起大概会觉得无聊;你对我说的话都那么好听,可我却没有我自己的话。”
  “说得真好!”拉夫烈茨基心里想——
  转载请保留,谢谢!
或许您还会喜欢:
天涯过客
作者:佚名
章节:24 人气:0
摘要:“请各位旅客系上安全带!”机上的乘客个个睡眼惺忪地在身旁摸索着,有人伸着懒腰,他们凭经验知道不可能已经抵达日内瓦。当机舱长威严的声音再度宣布:“请系上安全带!”时,细碎的瞌睡声漫成一片呻吟。那干涩的声音透过扩音机,分别以德、法、英文解释着:由于恶劣天气的影响,机上乘客将有短时间会感到不适。史德福-纳宇爵士张口打了个大呵欠,伸着双手把身子挺得高高的,再轻轻扭动两下,才依依不舍地从好梦中醒来。 [点击阅读]
天路历程
作者:佚名
章节:23 人气:0
摘要:约翰.本仁写过一部自传,书名为《丰盛的恩典》,讲述神对罪人的恩典。约翰.本仁1628年生于英国,他的家乡靠近裴德福郡。他的父亲是一个补锅匠(这种职业早已被淘汰),专营焊接和修补锅碗瓢盆以及其他金属制品。在17世纪中叶,补锅匠奔走于各个乡村之间,挨家挨户地兜揽生意。如果有人要修理东西,他们就在顾主家中作活,完工以后顾主当场付钱。按当时的社会标准,这是一份相当卑贱的职业。 [点击阅读]
天黑前的夏天
作者:佚名
章节:14 人气:0
摘要:一个女子双臂交叉,站在自家后屋台阶上,等待着什么。在想事儿吗?她可不这么认为。她是在试图抓住某个东西,让它赤条条地躺在跟前,好让她细细端详,看个真切明白。最近一段日子里,她脑海里的种种想法多如衣架上的衣服,她一件件取下“试穿”。任凭自己嘴里冒出童谣般老掉牙的话语,因为遇到重要事件,人们总是习惯套用老话表明态度,而老话却多为陈词滥调。 [点击阅读]
太阳照常升起
作者:佚名
章节:29 人气:0
摘要:欧内斯特.海明威,ErnestHemingway,1899-1961,美国小说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海明威1899年7月21日生于芝加哥市郊橡胶园小镇。父亲是医生和体育爱好者,母亲从事音乐教育。6个兄弟姐妹中,他排行第二,从小酷爱体育、捕鱼和狩猎。中学毕业后曾去法国等地旅行,回国后当过见习记者。第一次大战爆发后,他志愿赴意大利当战地救护车司机。1918年夏在前线被炮弹炸成重伤,回国休养。 [点击阅读]
失去的世界
作者:佚名
章节:16 人气:0
摘要:她的父亲亨格顿先生是世界上最不通人情世故的人,心肠好,但绝对是以愚蠢的白我为中心。我毫不怀疑他心里深信,我每周来三次是因为陪着他是一种快乐。想到将有这样一个岳父真叫人扫兴,但是没有什么东西能使我与格拉迪斯分开。那天晚上有一个小时或者还多一点,我听着他那单调的谈话。最后他跳了起来,说了些关于我平时不动脑筋的话,就进他的房间换衣服,出席会议去了。终于我单独和格拉迪斯一起了。 [点击阅读]
失落的秘符
作者:佚名
章节:135 人气:0
摘要:圣殿堂晚上8:33秘密就是怎样死。自鸿蒙之初,怎样死一直是个秘密。三十四岁的宣誓者低头凝视着掌中的人头骷髅。这骷髅是空的,像一只碗,里面盛满了血红色的酒。环绕四周的兄弟们都披挂着他们团体标志性的全套礼服:小羊皮围裙、饰带、白手套。他们的颈项上,礼仪场合佩戴的宝石闪烁发光,像阒无声息的幽灵之眼。他们共守一个秘密,宣誓互为兄弟。“时间已到。”一个声音低语道。 [点击阅读]
女妖
作者:佚名
章节:18 人气:0
摘要:庄司武彦是个二十五岁的未婚青年,他父亲是银座有限公司的京丸股份公司的董事长。京丸是战后发迹的美术古董商,他为了扩大经营,组建了京丸股份公司。武彦的父亲是这家公司的股东。武彦去年毕业于大学的文科,至今也没有找工作。他也不愿在父亲的公司做事,但又不是游手好闲之辈,所以整天闷在家里看书。他可以说是个文学青年,但只爱好一般的文学作品,尤其对推理文学有着特殊的兴趣,是文学青年中为数不多的侦探小说迷。 [点击阅读]
如此之爱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0
摘要:风野的妻子并不知道衿子的住处,但是清楚他与她来往。可是妻子从不问衿子的地址和电话。话说回来,即使真被妻子询问,风野也是绝对不会说的。因为妻子的不闻不问,风野才得以安心。但是恰恰如此又给风野带来些许担忧。风野作为职业作家出道不久,上门约稿者还不多。万一他不在家,就很可能失去难得的机遇。风野以前曾打算把衿子的电话告诉一两个有交情的编辑,可又觉得这么做有些唐突也就作罢了。 [点击阅读]
妖怪博士
作者:佚名
章节:29 人气:0
摘要:时值春天的一个星期日的傍晚,天空被一片厚厚的乌云覆盖着,显得格外闷热。一个小学生吹着口哨,漫不经心地走在麻布六本木附近的一条高级住宅街上。他叫相川泰二,是小学六年级的学生,刚才去小朋友家玩了以后,正赶着回家。他家就住在麻布这一带叫笄町的地方。马路两边全是些豪宅大院,高高的围墙连成一片。走过几家大院,在一家神社的门前,可以看见里面的一片小树林。这条马路平时就是行人稀少,今天更显得格外地空寂。 [点击阅读]
威尼斯之死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0
摘要:二十世纪某年的一个春日午后,古斯塔夫-阿申巴赫——在他五十岁生日以后,他在正式场合就以冯-阿申巴赫闻名——从慕尼黑摄政王街的邸宅里独个儿出来漫步。当时,欧洲大陆形势险恶,好儿个月来阴云密布。整整一个上午,作家繁重的、绞脑汁的工作累得精疲力竭,这些工作一直需要他以慎密周到、深入细致和一丝不苟的精神从事。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