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谍海 -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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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闵顿小姐正在外面那个有棚的阳台上织东西。
  这位小姐瘦得皮包骨,脖子上的青筋都露出来了。她穿一件浅天蓝色套头的短衫,戴一串珠子项链。她的裙子是苏格兰呢的,裙子的后面拖在地上。她一看到秋蓬,就马上招呼她。
  “早安,布仑肯太太,昨晚上一定睡得很好罢。”
  布仑肯太太对她说,她换一个生地方,头一两夜总是睡不好的。闵顿小姐说:“你说奇怪不奇怪?我也是一样。”
  布仑肯太太说:“真是巧合!你织的花样真美。”闵顿小姐听了满心欢喜,脸都红了。“是的,这种针脚倒是有点不普通,可是,其实是很简单的。你要是喜欢,我给你一说,就明白了。”
  “啊,闵顿小姐,你真好!我很笨,实在织得不好。我是说,我不善于学织人家的花样。我只会织简单的,像登山帽一类的东西。就是这个,我现在恐怕也织错了。不知道怎么样,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织得不对,你说是不是?”
  闵顿小姐熟练的望望那堆浅绿的毛活,然后,她轻轻指出什么地方有毛病。秋蓬千恩万谢地将那顶织坏了的帽子递给她,闵顿小姐流露出无限亲切和爱护的意味。“啊,没关系,一点儿也不麻烦。我已经织了许多年了。”
  “在这次大战以前,我还没织过。”秋蓬说。
  “但是,我们总觉得应该做些事,你说是不是?”
  “啊,是的,实在的!你真的有一个儿子在海军吗?我记得你昨晚上说过的。”
  “是的,那是我的大儿子。他是个出色的孩子——不过做母亲的恐怕不该这么说。我还有个儿子在空军;小儿子在法国。”
  “啊,啊!那么,你一定很担心了。”
  秋蓬暗想:
  “啊,德立克,我的宝贝儿子!……他在外面受罪——而我呢?却在这儿扮一个傻瓜——我所扮的,其实就是我实在感觉的啊……”
  于是,她用一种最真挚的语调说:
  “我们都要勇敢些,你说是吗?我们希望这场大战不久就过去了。有一天,我由最可靠的方面听说,德国人不能再支持两个月了。”
  闵顿小姐拼命点头,脖子上的项链摇得直响。
  “是的,的确的——”说到这里,她故作神秘的放低喉咙。“的确,希特勒已经病倒——绝对是不治之症——至迟到八月,他就要神智昏迷了。”
  秋蓬连忙回答道:
  “这种闪击战不过是希特勒的最后挣扎。我想德国方面的物资一定很缺乏,他们工厂里的工人非常不满。纳粹政府不久就会崩溃的。”
  “你们说什么?你们说什么?”
  凯雷夫妇也到阳台上来了。凯雷先生问这话的时候很急躁,他找一张椅子坐定了,他的太太用毛毯盖住他的腿。他又急躁的问:
  “你们方才在说些什么?”
  “我们正在说——”闵顿小姐说。“这场战争至迟到秋天就要结束了。”
  “胡说,”凯雷先生说。“这场战争至少还会继续六年。”
  “啊,凯雷先生,”秋蓬说。“你不会是真的这么想法罢?”
  凯雷不放心地四下张望一下。
  “是不是,”他低声说。“是不是有风?也许把椅子移到墙角好些。”
  于是,重新安顿凯雷先生的工作开始了。他的太太是一个满面忧虑的女人。她的生活目标,可以说完全是看护凯雷先生,此外,可以说没有别的。她一会儿拿椅垫,一会儿盖毛毯,并且不时的问:“阿弗烈,现在这样子舒服吗?你觉得这样可以吗?你恐怕还是戴太阳镜好些罢?今天早上的阳光太烈了。”
  凯雷先生急躁的说:
  “不,不,伊丽莎白啊,不要罗唆!我的围巾在你那儿吗?不是,不是!我要那个丝制的。啊,也没关系,我想这样也行了。这一次就算了。但是,我可不愿意把喉咙暖得太过火。这样大的太阳,羊毛的围巾——啊,你还是把另外一个拿来罢。”现在,他才把注意力转向世界大势上面。“是的,”
  他说。“这个仗,我说还要打六年。”
  于是,那两位女士反驳他了。他很感兴趣的倾听她们的议论。
  “你们女人太喜欢打如意算盘了。我了解德国,也可以说,我对德国的了解非常彻底。我在退休以前,由于做生意的关系,不断到处跑跑,柏林、汉堡、慕尼黑,我统统熟悉。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德国能够无限期的支持下去。还有苏俄会作后盾——”
  凯雷先生很得意地,滔滔不绝地讲下去。他的声音时而高,时而低,亦喜亦忧。只有当他的太太将丝围巾拿来的时候他才停顿了一下。他把围巾拿过去,围在脖子上,然后接着说。
  斯普若太太把白蒂抱出来,让她坐下来玩。她递给她一只缺一只耳朵的毛制玩具狗,和一件木偶穿的夹克。
  “乖乖的,白蒂,”她说。“你给狗狗穿好衣服,好去散步。让妈妈准备一下,我们再出去。”
  凯雷先生的声音单调而低沉,不住地讲下去,他不住地背出一些统计数字,都是非常乏味的。他的独白,不时的夹杂着白蒂的吱吱喳喳。她在用她自己的语言,对她的小狗说话。
  白蒂说:“绰克——绰克利——拍巴特!”然后,一只小鸟落在她跟前的时候,她把那只可爱的手伸出来,想捉它,一边咯咯的笑着。那只鸟飞跑了。白蒂回头望望在座各人,很清楚地说:
  “狄基!”然后非常满意的点点头。
  “这孩子在学着说话了,真了不起!”闵顿小姐说。“白蒂说:塔!塔!”
  白蒂冷冷的瞧着她,然后说:
  “格拉克!”
  于是,她把那只玩具狗的一只前腿硬放在它的毛披肩里。然后,她摇摇欲倒的走到一把椅子前面,拿起一个垫子,把玩具狗阿胖推到垫子后面。于是,她欢喜得咯咯直笑,一面还吃力的说:
  “藏!宝——五——藏!”
  闵顿小姐权作翻译,很得意地说:
  “她喜欢玩捉迷藏,她老是喜欢把东西藏来藏去的。”
  然后,她忽然露出夸张的惊讶神气说:
  “阿胖呢?阿胖到那里去了?阿胖会到什么地方去?”
  于是,白蒂忽然倒在地上,高兴得哈哈大笑。
  方才凯雷先生正津津有味地谈论德国人的原料代用品,现在发觉到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目标了,便露出很生气的样子,故意咳嗽一声。

  斯普若太太戴好帽子出来了,她把白蒂抱起来。
  于是,大家的注意力又回到凯雷先生身上了。
  秋蓬说:“凯雷先生,你方才谈到那里了?”
  但是,凯雷先生觉得受到极大的侮辱,他冷冷的说:“那个女人老是爱把那孩子丢下来,希望人家替她照顾。太太,我想,还是把那个羊毛围巾围上罢。太阳又没有了。”
  闵顿小姐求他说:“啊,凯雷先生,快继续说下去罢,你说得真有趣。”
  凯雷先生这才感到宽慰,便很起劲地恢复了他的高谈阔论,同时,将他那瘦脖子上的围巾拉得更紧些。
  “我方才讲到德国人完成了——”
  这时候秋蓬转过脸来问凯雷太太:
  “凯雷太太,你对于这场大战作何想法?”
  凯雷太太大吃了一惊。
  “啊,作何想法?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会拖六年之久吗?”
  凯雷太太犹豫地说:
  “啊,但愿不会。六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是不是?”
  “是的,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你实在以为怎么样?”
  凯雷太太经她这一问,似乎吃了一惊。她说:
  “啊——我—我不知道。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我的先生以为会的。”
  “可是你不以为然,对吗?”
  “啊,我不知道。这是很难说的,你说对吗?”
  秋蓬觉得有些光火了。她想:瞧那个吱吱喳喳的闵顿小姐,那个专横的凯雷先生,还有那愚蠢的凯雷太太——这些人能代表她的同胞吗?再看看那个无表情,眼睛暗灰色的斯普若太太,她会比他们高明吗?秋蓬又反问自己:她在这里又能调查出什么来呢?毫无疑问,这些人当中,没一个——
  她的思路忽然打断了,她感觉到有一个人影,那是背后的阳光将她身后的人影投过来的。她连忙转过头来。
  原来是普林纳太太站在她背后,她的眼睛注视着在座的各人,在她那两只眼睛里有一种表情——是嘲笑,对不对?
  是一种使人畏缩的轻视的神气。秋蓬想:
  我得多发掘一些有关普林纳太太的资料。
  二
  唐密正在和布列其雷少校拉交情,已经谈得很投机了。
  “麦多斯,你带高尔夫球棒来了没有?”
  唐密连连认罪,说忘记带了。
  “哈!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眼睛所看到的,可以说是八九不离十,妙极了!我们一定得一块儿打次球。你在此地的高尔夫球场打过球吗?”
  唐密的回答是否定的。
  “这里的场子不坏——一点儿也不坏。只是稍微短了些。可是,那里可以眺望海景,风景很美,而且人并不多。我告诉你,今天早上去看看如何?我们也许可以打一场。”
  “多谢美意,当然乐意奉陪呀。”
  “你来了,我真高兴。”他们爬上山的时候,少校这样说。“那地方女人太多了,让人受不了。现在另外有个男客人,可以替我撑撑面子,凯雷不能算数,那个人好像是个活药铺,谈起话来,不是谈到他的健康,就是他试过什么疗法,吃过什么药。除了这些,什么也不懂。他要是把药盒子扔掉,每天跑出来,走上十里路,情形就不同了。另外一个有男子味的人是德尼摩。不过,说老实话我对这个人不大放心。”
  “真的吗?”
  “是的。相信我的话,我们这种容纳难民的勾当是危险的。要是照我的意思,我就要把他们统统拘留起来,你知道,安全第一呀。”
  “要是这样办,也许有点太激烈了。”
  “一点儿也不激烈。战争到底是战争。对于这位卡尔少爷我有种种的怀疑,譬如,他明明不是犹太人。还有,他到这里来只有一个月——你要注意,只有一个月——他来的时候,战争还没有爆发。这一点是多少令人可疑的。”
  唐密套他的话道:
  “那么,你以为——”
  “间谍——这就是他的小把戏!”
  “但是,这一带地方在军事上并没有什么重要呀。”
  “啊,老兄!这正是他的手段。他要是在普里茅斯或朴次茅斯一带的话,就要受到监视了。在这么一个幽静的小地方,谁也不去注意他。但是,地方虽小,也是在海岸上,是不是?事实上政府对这些外国人太宽容些。谁高兴都可以到这儿来,愁眉苦脸,谈那些关在集中营的弟兄。瞧那个青年,他的脸上一脸傲慢的神气,他是纳粹党人——他就是那样的人——纳粹党人。”
  唐密和悦地说:
  “我们这里所需要的是一两个巫医。”
  “啊,你说什么?”
  唐密严肃的说明道:“要巫医来闻闻,看谁是间谍。”
  “哈哈!这种说法很好——很好。闻出来——是的,当然是的。”
  他们的谈话就此终止,因为已经到俱乐部了。唐密以临时会员的身份,将他的名字登记下来,会员费也照交了。少校并且介绍他认识俱乐部的总干事。这位先生是一个神色茫然的老头儿。然后,他们两人便到高尔夫球场了。
  唐密的高尔夫球打得并不高明。不过,他发现,他这种本领,陪少校打,差不多正合适。少校领先一分,结果,非常圆满。
  “好对手!好对手!你那一下猛球,运气太差,到最后关头,又转到别的方向了。我们该常来练练。来,我给你介绍认识几个朋友。大体上说,都很不错;不过,有的不如说是老太婆,还恰当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啊,这是海达克,你会喜欢他的,他是个退休的海军军官。山上面我们宾馆隔壁的房子就是他的。他还是我们这里的防空监视员。”
  海达克中校身材高大,是个乐天派的人。他有一副饱经风霜的面孔和碧蓝的眼睛。他说话的时候,有高声大喊的习惯。
  他和唐密友善地打招呼。
  “啊,你原来是要在宾馆替布列其雷撑门面的?有个男客人陪陪他,他一定很高兴的,那儿娘儿们太多了,是不是?布列其雷?”
  布列其雷少校说:“我不大会伺候太太小姐。”
  “什么话,”海达克说。“老兄,不过那儿住的不是你所喜欢的那一类女人罢了。那儿住的都是长住公寓的老太婆。除了谈天、织毛活以外什么都不会。”
  布列其雷:“你把普林纳小姐忘了。”

  “啊,雪拉!她倒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我以为她是个大美人儿呢!”
  布列其雷说:“我倒有点替她担心。”
  “这话是什么意思?麦多斯,喝杯酒罢?少校,你喝什么?”
  叫过了酒,他们就在俱乐部的阳台上坐下来。海达克把方才问的话又说一遍。
  布列其雷少校颇激烈地说:
  “我是说那个德国小子,她和他的来往太密了。”
  “你是说,对他有好感了?嗯,那可不妙。当然,他倒是个漂亮的小伙子,但是,这样是不行的呀,布列其雷。这样是不行的!我们不能有这一类的事。这就等于和敌人打交道。这些女孩子——她们的爱国精神那儿去了!像样儿的爱国青年,我们有的是呀。”
  布列其雷说:
  “雪拉是个奇怪的女孩子,她有时候怪脾气发作,几乎不同任何人讲话。”
  “是西班牙血统,”中校说。“她的父亲有一半西班牙血统,是不是?”
  “不晓得。我想——那大约是西班牙名字。”
  中校望望他的表。
  “大概是报告新闻的时候了。我们还是进去听听罢。”
  那天广播的新闻不多,并不比晨报上的多多少。中校对于英国空军最近辉煌的战迹备加赞许。弟兄们都是一流的汉子,勇猛如狮。这样赞美过后,他就接着很得意的借题发挥。他说,迟早德国人一定会企图在利汉顿登陆。他的理由是:利汉顿是一个不重要的地点。
  “连高射炮也没有,这地方真泄气!”
  他的议论没有往下发挥,因为少校和唐密得赶快回去吃午饭了。海达克很客气地邀唐密改天去看看他的小地方。他说,那地方叫“走私客歇脚处”,“风景很好——我的房子就在海边,里面各种精巧的小器具一应俱全,并且很好用。布列其雷,改天带他来。”
  于量,大家约好明天晚上少校和唐密去他那里喝两杯。
  三
  在逍遥宾馆午餐后是一段宁静的时间。凯雷先生“休息”去了,身旁有忠心耿耿的凯雷太太服侍着,闵顿小姐带着布仑肯太太去补给站,帮忙打包裹,写收件人姓名地址,以便寄到前方。
  麦多斯先生慢慢的踱出来,走到利汉顿,顺着海滨的马路走过去。他买了些香烟,路过斯密斯商店时,顺便买了一本最近的幽默杂志“碰趣”(Punch)。然后,他并没有立即离开,显然是犹豫不定的样子。最后,还是跳上一辆往老码头的公共汽车。
  老码头在那个滨海大道的尽头,房地产的经纪人都知道,那是一个顶不受人欢迎的地方。老码头就是西利汉顿,一般人对这个地方,都不大重视。唐密付了两辨士,然后往码头方面踱过去。那是一个毫不足道的,风雨剥蚀的地方。那儿有几架快要报销的吃角子老虎(Pennyin-the-slotmachine),彼此的间隔很远。有几个小孩子跑来跑去的叫唤着,他们的声音正好和海鸥的叫唤互相呼应。还有一个人孤单单的坐在码头上钓鱼。此外,没有一个人。
  麦多斯先生踱到码头的尽头,低头凝视着海水。然后,他轻声的问:
  “钓到鱼了吗?”
  那垂钓者摇摇头。
  “不大上钩,”葛兰特先生把钓鱼绳摇动一下,头也不回的说:
  “麦多斯,你的收获如何?”
  唐密说:
  “没有什么值得报告的,长官,我正在打入这里的社交圈子。”
  “好!告诉我详情罢。”
  唐密坐在旁边一个木椿上,正好可以俯瞰整个的码头。
  然后,他开始报告:
  “我想,我已经顺利的混进去了。你大概有一份名单罢?”
  葛兰特点了点头。
  “现在还没很多要报告的。我已经和布列其雷少校拉上交情。我们今天上午一同打过高尔夫球。他似乎是一个很平常的,典型的退伍军官。要说有什可疑的话,那就是有点儿太典型了。凯雷似乎是一个真正的忧郁症患者。不过,这也是很容易伪装的,他自己承认,最近几年在德国待了很久。”
  “记你一功!”葛兰特简单的说。
  “此外还有德尼摩。”
  “是的。麦多斯,大概用不着告诉你,你也明白,德尼摩是我最注意的一个人。”
  “你以为他是N吗?”
  葛兰特摇摇头。
  “不,我不这么想。据我所知道的说,N不可能是德国人。”
  “那么,甚至于也不是逃避纳粹迫害的难民吗?”
  “也不是的。所有在我们国内的外国敌人,我们都监视。他们也知道我们在监视他们。不但如此——毕赐福啊,这话可要守密——凡是侨居我国的外国敌人,由十六岁至六十岁的,不久都要拘禁起来。不管敌人是否已经知道这件事,反正他们也会想得到,这种事情可能会发生的。他们绝对不肯冒险,免得让我们拘禁他们组织的头子。因此,N不是一个中立国的人,就是英国人。当然M的情形也是一样,我对于德尼摩的认识是这样的,他也许是这个连锁组织的联系人,N或者M也许并不在逍遥宾馆。卡尔·德尼摩在那里,我们可能借着他,找到我们的目标。这倒似乎非常可能。因为,我找不出什么理由,可以证明逍遥宾馆的其他住户,就是我们所要找的人,所以,我就觉得德尼摩的可能性较大。”
  “对于他们,我想您已经多少调查一下了?”
  葛兰特叹了一口气——那是突然表示烦恼的,一声迅速的叹息。
  “没有,这正是我不能做到的。我当然可以叫情报部的人监视他们,那是很容易的。但是,毕赐福啊,我不能那么做。因为,你要明白,毛病是出在情报部本身。我要是露出注意逍遥宾馆,他们就立刻晓得了。我叫你担任调查工作就是为此——因为你是局外人。你必须暗中活动,没有我们帮忙,理由就是为此。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我不敢冒险来惊动他们,只有一个人,我能够调查调查。”
  “那是谁呢?”
  葛兰特笑了。
  “就是卡尔·德尼摩。这是很容易的,是一种例行的工作。我可以派人去调查他——不过不是由逍遥宾馆那个角度,而是由外国敌人的角度。”
  唐密好奇地问:
  “结果呢?”
  另外那个人的脸上掠过一层奇怪的笑容。
  “卡尔少爷正是他自己所说的那种人。他的父亲不小心,被捕了,后来死在集中营里。卡尔的哥哥现在都在集中营里。一年以前,他的母亲因为忧伤过度,也去世了。他是在一个月以前,战争还未爆发的时候,逃到英国来的。他表示很想协助英国。他在一个化学研究所的工作成绩很好,对某种毒气的免疫性的研究,和一般消除毒气的试验,都有贡献。”

  唐密说:
  “那么,他没问题了?”
  “那倒不一定。我们的德国朋友作事,素以彻底闻名。假若卡尔·德尼摩是派到英国来的间谍,那么,他们就会特别小心,务使他的记录和他自己所说的一切,都能符合。现在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德尼摩的全家都是间谍,他们彼此已经串通好了。在苦心孤诣的纳粹统治下,这并非不可能的;第二种是,此人并非卡尔·德尼摩,而是扮演卡尔·德尼摩那个角色。”
  唐密慢慢说:“哦,我明白了。”然后,他又加了一句和前面并不连贯的话。
  “他似乎是一个很好的青年。”
  葛兰特叹了一口气道:“干这个的都是这样——差不多都是这样的。我们这个行业,是一种奇怪的生活。我们尊重我们的敌人,他们也尊重我们。你往往会喜欢你的对手——甚到于在竭力想打倒他的时候,也是如此。”
  接着是一阵沉默,这时候,唐密在细想作战时这种奇怪的矛盾现象。然后,葛兰特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沉思。
  “但是,还有一种人,对这种人,我们既不尊敬,也不喜欢——这就是我们队伍中的叛逆——他们甘心卖国求荣。”
  唐密动感情地说。
  “主啊!官长!我赞成你的话。那简直是臭不可闻的勾当。”
  “也应该有遗臭万年的下场。”
  唐密怀疑的说:
  “真的有这种人吗——真有这样的猪猡吗?”
  “到处皆是。就像我方才对你说的,在我们的情报部就有。在作战部队里、在议会席上、在部里的高级官员中,都有奸细。我们必须要把他们搜出来。我们一定要搜出来。而且要快!我们不能由底层去做。那些小人物,像是公园里公开演说的人啦、卖报纸的人啦,他们不会晓得那些大亨们在那里。我们要找的,是那些大人物,他们才是祸害无穷的人,除非我们及时将他们搜出来,他们就会造成很大的祸害。”
  唐密很自信地说:
  “长官,这种人,我们会及早搜出来的。”
  葛兰特问:
  “你怎么会说得这么有把握呢?”
  唐密说:
  “你刚才不是说过吗?我们必须将他们及早搜出来。”
  那垂钓的人转过身来,对他的部下正面望了一两分钟,再打量一下他那坚定的下巴。他对于他所看到的这个人产生了一种新的喜爱和认识。他镇定地说:
  “好干部!”
  他继续说:
  “这里住的几个女人情形如何?有没有引起你怀疑的地方?”
  “逍遥宾馆的老板娘有些奇怪。”
  “普林纳太太吗?”
  “是的,关于她的情形,你一点不知道吗?”
  葛兰特慢慢说:
  “我可以看看是否能设法调查调查她的经历,但是,我方才已经对你说过,这是很危险的。”
  “是的,顶好还是不要冒险。那里只有她,我觉得有可疑的地方。那里的女房客有一个年轻的母亲,一个喜欢小题大作的老处女,还有那个忧郁症患者的没脑筋的太太,和一个样子颇胆小的爱尔兰老太婆。表面上看,这些人都好像是没什么危险的人物。”
  “全部就是这几个女人,是吗?”
  “不,还有布仑肯太太——她是三天以前到这里的。”
  “嗯?”
  唐密说:
  “布仑肯太太就是内人呀。”
  “什么?”
  葛兰特听到这意外的宣布,不觉提高嗓门这样说。他转过身,眼中冒出凌厉的怒火。“毕赐福,我不是告诉过你,对你太太不可透露一句话吗?”
  “长官,不错呀。我并未透露一句话呀,请你听我说——”
  他简明扼要的将经过情形叙述一遍。他不敢望他的长官。他小心翼翼的,唯恐将内心感到的得意情绪,在说话的声音中透露出来。
  他把事情的始末讲完以后,沉默了片刻。对方不禁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原来他在哈哈大笑,整整笑了好几分钟。
  他说:
  “我要向她脱帽致礼!她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
  唐密说:
  “我也这么想。”
  “我要是将这件事告诉易山顿,他也会大笑。他曾经警告我不要将她漏掉。他说,我要是把她漏掉,她会给我些厉害看的。我不听他的话。不过,由此可见,我们要多么小心才行。我以为作了种种的提防,绝对不会有人偷听到我们的话了。我事先已经确定,只有你们夫妇二人在家。我确实已经听见电话里的声音,要你太太马上过去一趟,她是用那种老的圈套,故意将门‘砰’的一声关了一下,其实人仍在家里。我却中了她的圈套了。是的,你的太太是个很精明的人!”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说:
  “你对她转告我的话,就说我对她甘拜下风,好吗?”
  “那么,现在她也可以参加工作了罢?”
  葛兰特先生做了一个意味深长的鬼脸。
  “不管我们喜欢不喜欢,反正她已经参加工作了。你告诉她,她如肯屈就,同我们一起工作,我们是不胜荣幸的。”
  唐密咧着嘴笑笑说:“我会告诉她的。”
  葛兰特认真的说:
  “你不能劝她回去,在家里待着罢?”
  唐密摇摇头。
  “你不了解秋蓬。”
  “我想我已经慢慢了解她了。我方才那么说,是因为一一这个——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任务。他们要是发觉你或是她——”
  他下面的话没说完。
  唐密严肃地说:
  “长官,我很明白这一点。”
  “但是,我想,即使是你,也不能劝动你的太太避开这种危险罢?”
  唐密慢慢的说:
  “我不知道我是否真会那么办。你知道,我和秋蓬的关系,不是那样的,我们做事——都是在一起的!”
  他的心里仍然记得好几年前所说过的一句话,那是在上次作战时说的:共同冒险……
  以往,他同秋蓬的生活就是这样,将来也永远是这样——共同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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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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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It was the best of times, it was the worst of times, it was the age of wisdom, it was the age of foolishness, it was the epoch of belief, it was the epoch of incredulity, it was the season of Light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