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大染坊 - 第十章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家驹家的小楼上,翡翠在幼儿室里帮着佣人给那三个小的孩子洗澡。佣人负责洗,她负责给洗好的裹上毛巾被,抱回房间。那三个孩子大的有四五岁,小的有两三岁。二女一男,看上去都很听话。翡翠把其中最小的一个抱回去,放到床上,亲一下孩子:“盖好被被,娘去抱你五姐。”小男孩瞪着眼看她。翡翠又亲他一下,去了洗澡间。
  孩子们的书房里,二太太戴着眼镜给孩子们批改家庭作业。被批改的那个男孩站在二太太的旁边,另外的两个坐在桌子对面等着,也是很规矩。二太太对站在身边的男孩子说:“寿之,这字是出手宝。题都做对了,但字写得不好。以后还得留意。好了,你可以去洗澡了。”
  寿之给妈鞠了一个躬:“谢谢妈。”
  二太太笑笑:“去吧。亭之,把你的作业拿过来。”
  亭之双手把作业递过来,然后转到二太太身边,恭听批语。
  二太太拿着笔一行一行地往下顺,掀过一页,改了个地方。“岳母刺字是刺了四个什么字,亭之?”
  亭之抬眼小心地回答:“精忠报国。”
  二太太摸了一下他的头:“那你为什么写成忠心报国?”
  亭之不好意思地笑:“我滑了手了。”
  二太太正色道:“别的字可以写错了,这几个字不能写错。过年的时候,爷爷专门给你们三个讲过岳母刺字的故事。这是中国读书人的精神。去写十遍。”二太太说罢把作业发还。亭之鞠一躬,去了那边。
  三女儿双手把作业交给二太太,然后也转过来。二太太看着,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对她笑笑:“咏芝,你字写得很好,题也都对了,可是还是写得慢。考试的时候都有时间限制,以后要写得快一点,不能大家都吃饭了,你还没写完。好,爸爸回来我对他说,让他表扬你。”
  咏芝鞠一躬:“谢谢妈。”然后退出。这时,大太太进来了,咏芝改口叫:“娘,我去洗澡了。”鞠躬出去。
  大太太一指那边写精忠报国的亭之:“又没做对?”
  二太太摘下眼镜:“出了点小错,我罚他多写。大姐,你快坐下歇歇。”
  大太太抱怨地坐下:“他就是粗心,不如寿之咏芝。”
  二太太一拍她的手,示意不要再说下去。
  海边,明月当空。沉小姐扶着一棵小树,表情平静。她自嘲地苦笑着,目光看着泛起白光的大海,慢慢地向下走去。
  海正在涨潮,海浪涌向沙滩。
  沉小姐站在海边,海浪向她涌过来,没过她的膝,然后又退回去。她站在那里,任浪来回。她面向着大海,喃喃地作最后的自白:“长鹤,你要是牺牲了,那我很快就会见到你。你要是活着,那你就永远见不到我了。同学说你在青岛,我坐船来找你,找遍了青岛所有的医院。是老天让我和你分开。长鹤,我本该穿着你给的开司米来见你,可是,上帝把那么一点点东西也给拿走了。长鹤,我来了。”她的脸上既有海水也有泪,她慢慢地向海心走去。
  海浪把她打倒,她站起来继续向里走,水淹过了她的胸,沉小姐主动躺下去,水把她没过了。可这时,一个大浪打来,把她推回四五米。她苦笑笑,继续向里走,一个更大的浪打来,把她推到很浅的地方。她坐在水里,看着月亮和满天星斗,喃喃地说:“是天……”一个浪迎面打来,中断了她的自语,她站起来,继续向里走去……
  寿亭一边看海一边走,抽着烟,不住地挠头,低低地骂了句:“他娘的!”他在离海浪两米左右的沙滩上坐下来,抽烟远望。明月如水,海浪很高,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下。
  寿亭突然瞪起了眼,他看见了沉小姐。这时,沉小姐已经坐在海浪打不到的地方,嘤嘤地哭着。风吹来,冻得她瑟瑟发抖,头发贴在脸上,情形狼狈。
  寿亭赶紧站起来,随手把烟蒂扔进浪里,快步走过来。他可能是酒劲上来了,起身的时候晃了一下。
  沉小姐抱着膝盖,浑身湿透,虽是自杀未遂,但眼里却没了生存的欲望。
  寿亭先咳了一下,权作提示,走过来蹲在她旁边:“妹子,怎么犯傻呢?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何必寻短见?”他的酒气熏得沉小姐向后挪了一下,也是害怕。
  寿亭笑了笑:“妹子,我喝了口酒,不用怕,我不是坏人。我是大华染厂的掌柜的。也是心里乱,从海边走着回家,刚点根烟,就看见你……”
  沉小姐回过身来,怯怯地打量了一下他:“你怎么知道我寻短见?”
  寿亭一听她能说话,就高兴了:“嗨!妹子,我在海边住了十年了,常见这一出。这都是洋小说闹的。看上几本子就中邪,就没头没脑地自由恋爱,恋不成就想不开,不是上吊就是跳海。嗨,妹子,等这股子劲过去之后,回头再想想,那叫傻!起来,这里太冷。快,先找个暖和地方换件干衣裳。你自己起,我是个男人,不能拉你。快,还站得住吗?”
  风吹来,沉小姐抖得更厉害,上下牙嘚嘚直响。她听了寿亭的话,慢慢地站起来,可是站不稳。寿亭急忙伸手扶住她,接着忙把手拿开。“我先给你找个地方住下,有什么话咱明天再说。”他一回身,冲着马路大喊,“洋车!洋车!”马路很高,寿亭看不见洋车,就说,“妹子,你在这里等着,我上去喊洋车。”沉小姐点点头。寿亭向马路跑去。
  海边马路对面是英国华纱布青岛公司,三个洋车夫借着那门口的电灯下棋。寿亭大喊:“洋车!”
  三个洋车夫一听人喊,弃棋拉车齐奔过来。寿亭面对三个洋车夫有些为难:“他娘的,刚才我在下面喊,一个人也不应,这好,三个都过来了。谁先过来的?”
  一个瘦子见利忘义:“掌柜的,刚才你喊我就听见了,这也是我先过来的。”
  那两个车夫正想争辩,寿亭抬手制止:“你俩回去下棋吧,是你们自己把财放跑的。你,跟我下去。”
  瘦子车夫欢快地答应着,跟着寿亭下了马路。
  路灯昏黄,街道显得很旧。女子抱着肩缩在车里,偷眼看寿亭。
  车夫抬起车把问:“掌柜的,咱去哪?”
  “渤海大酒店。你他娘的快拉,没见这人都快冻煞了吗?快,跑起来!”
  车夫并没动:“先生,你也上来,我好跑起来。”寿亭笑笑,用手推动了车,手扶着车帮说:“怪不得你拉洋车呢,根本就不知书达理。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哼!快拉!”
  沉小姐说:“大哥,不要紧,你上来吧。”
  寿亭把手从车帮上拿开:“妹子,你别管我了。你一个人还
  轻快,他还能跑起来,我能跟得上。快跑,说你哪,你这个傻瓜!”
  女子在车里很感动。
  门童一见寿亭,就朝里面喊:“陈掌柜的来了,里面快接着!”
  账房闻声弃台而出,跑到了门口。
  寿亭三人进来了,账房一看寿亭,赶紧迎上来:“陈掌柜,这是怎么回事儿?这女眷是——”
  寿亭有点不耐烦:“你甭管是谁了,把你那些老妈子找来,让她们侍候着这小姐先住下,洗洗。叫开衣裳铺的门,按这小姐的身量买两套衣裳。”
  “好,好,这就办!刘妈——李嫂——”
  两个老妈子过来,她们先冲着寿亭行礼。寿亭摆手:“这里冷得浑身筛糠,还行的哪门子礼!快,快扶小姐上楼,把那洗澡的水弄热点儿,你俩听着,往好里侍候。”
  两个女佣接旨,扶过小姐。小姐也想谢,寿亭又摆手:“你也免了。快,快上去拾掇拾掇吧!恋爱就恋爱吧,跳的哪门子海!快上去!”
  一干人走向楼梯。沉小姐边走边回头,泪水罩着她感激的目光。
  账房端过茶敬上:“陈掌柜的,你先喝口茶。还有什么吩咐?”
  寿亭一饮而尽:“嗯,这么着,一会儿你上去问问,看看人家吃饭没有。还她娘的吃饭,命都不要了,准没吃饭。弄点饭,面条,对,面条就行。弄得热一点。你再去找个西医来给她看看。跳了海,准得发烧。你可给我听明白了,是西医,不是中医。我就信不过那些糟老头子,三个指头号脉,还他娘的闭着眼,装模作样,什么事也得让他耽误了。”说时,学中医闭眼号脉的样子。
  “是是是。老刘,快去海员诊所,叫刘所长,让他快来。”
  “一共就他自己,还刘所长呢!”寿亭嘟嘟囔囔。
  老刘答应着去了。
  他把事情安排完了,心里挺舒畅,把那车夫叫了过来,问:“喂,伙计,过来过来。”
  车夫笑着凑上来:“陈掌柜的。”

  “嗯,学得还挺快,知道我姓陈了。”
  “嘿嘿!”
  “我说,兄弟,你这辈子走过运吗?”
  车夫一愣:“陈掌柜的,我要走运还能拉洋车吗?”
  “噢,没走过运。那你拉洋车一回挣着过一块大洋吗?”
  “掌柜的,你这是拿穷人开心呀!我俩月也挣不了一块大洋呀!”
  “哈哈哈……好好好!”他拍着车夫的肩,“你没走过运,也没挣过一块大洋。好!今天我喝了点酒,高兴!我让你跑了这几步,就挣一块大洋,走上一回运。老高!”账房赶紧凑过来。“拿纸笔来!”账房不解地看着他,寿亭把眼一瞪,账房赶紧递过纸笔,放平摆好。
  寿亭像书法家似的一拉袖口,认认真真地在纸上画了一个圈。画完之后还自我欣赏。“嗯,好,好!”说完把纸递给车夫,“这就是一块大洋,明天去大华染厂账房去拿。”
  车夫拿着那张纸,大睁着眼:“掌柜的,画的大洋呀!这——”
  寿亭一戳那纸:“这就是大洋,我让你走回运。”
  车夫为难地问:“掌柜的,这——”
  账房凑上来:“这是大华染厂的陈掌柜的,陈掌柜的不会……不,不愿写字,这就灵。要是取不来钱,我给你。真是!”
  车夫拿着带圆圈的纸,傻站着。
  寿亭对账房说:“我说,老高,我看,这小姐不像是放鹰撒鹞子的‘仙人跳’,你就管吃管住吧。要什么,只要不离谱儿,你就给她弄。等过几天她消停了,抓紧打发她走。我一块儿结账。”他的酒劲上来了,晃了一下。账房赶紧把他扶住:“陈掌柜的,你这人的心还真好,谁遇上你算是烧高香了。”
  “你他娘的抬我!结账的时候我要看明细。我粗归粗,可不是孙种!”
  “那当然,那当然。”
  寿亭晃得更厉害,他醉眼矇眬地转向车夫:“兄弟,把哥哥送回家吧,这一忙活酒劲上来了。”
  “掌柜的,我要是明天真能拿到一个大洋,这辈子,我什么时候见了,什么时候拉你。”
  车夫搀着他向门口走去。
  账房送出来,寿亭突然喊道:“快打发人去买衣裳!”
  “你放心吧,陈掌柜的,我要是办不好,赶明儿,你骂死我!”
  楼上,那沉小姐洗完澡出来,死而复活,人生体验多了一些,好像一下子也成熟了。她看上去很美,身材修长,气质文雅。她拿毛巾揉着湿发,老妈子赶紧接过来,扶她坐在沙发上,替她擦头发,然后拿过梳子把头发给她梳向后面:“小姐真漂亮呀!”沉小姐苦笑一下。
  张嫂向房间走来,身后的服务生端着托盘,里面是一碗面和四盘小菜。她让服务生在门口等着,自己进来问:“小姐,是先吃饭还是先让大夫上来?”
  沉小姐想了想:“先吃饭吧,大夫就不用上来了,我觉得自己没事。我在学校里的时候是运动员,体质很好。”
  张嫂去门口接饭。刘妈转过来说:“就是没事也得看看,以防万一。再说大夫也来了。送你来的那陈掌柜的脾气急,他要是知道没按他说的办,根本不结账。”
  张嫂把饭摆在旁边的桌上。沉小姐问:“送我来的那人是谁?”
  张嫂表情一收:“哟!那可是大财主。大华染厂的陈掌柜的。”
  “叫陈什么?”
  “这不知道。只知道他不认字,脾气急。可是都说这人心眼儿不坏。”
  “你们对他很熟悉?”
  “也说不上熟悉,只是都知道他不少故事。我兄弟就在大华染厂,前年去的,他说陈掌柜的当初是个要饭的,到现在也不忘本分,对工人也挺好,就是好骂人。他——”
  刘妈刚想讲故事,沉小姐打断她:“他走了吗?”
  张嫂接过来说:“走了,拉洋车的扶着他走了。我看他快醉了。小姐,你就放心地住,缺什么你就说,反正全是陈掌柜的结账。你这不是第一个,你就放心吧!小姐,你先站起来,我给拃一下身量,好去买衣裳。”
  沉小姐的目光有些神往,慢慢地站起来。张嫂拃着她的身长,裤长,在这个过程里,沉小姐一直呆呆地看着前方。张嫂拃完之后说:“小姐,你等着,我这就回来,我捡着好的给你买。”
  沉小姐这才醒过神来:“别,普普通通就行。别乱花人家的钱。”
  张嫂看了看她,出去了。沉小姐转过头对刘妈说:“你也出去吧,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屋里就剩下了她自己。她来到餐桌前,看着那碗面,拿起了筷子,然后又放下。她回头看了一眼放在一边的湿衣裳,然后站起来进了洗澡间,抬手抹去镜子上的雾气,看着自己的面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苦笑。她就那样站着,脑子里响着寿亭的声音:“恋爱就恋爱吧,跳的哪门子海!”
  家驹现在的小楼就洋气了很多,外面是竹子扎的矮栅栏,院内还放着白色秋千式的晃椅。楼前一盏灯,照得院子更显幽静。
  小丁给家驹拉开了车门,家驹下来了。小丁说:“东家,慢走。”家驹没看他:“想着,一早送三掌柜的上火车。想着,先到码头上拿螃蟹,是两篓子。”
  “放心,东家,您慢走。”
  佣人出来开门,家驹抬头一看,楼上有两间屋亮着灯,笑了。
  楼前灯下,二位夫人双双迎候。家驹走上来,笑笑:“你俩还没睡?”
  二太太让着翡翠先说话,翡翠看看老二,说:“六嫂说你回来得晚,我就和二妹打扑克等着。”
  家驹走在前面:“以后不用等。你俩快去睡吧,今天我自己睡。孩子们都睡了?”说着就上楼。二位夫人在后头跟着。
  翡翠说:“睡了。”接着试探着说,“喝茶喝饿了吧,再吃点东西?”
  家驹上着楼:“吃点也行。这西餐说起来还是不如中餐。加上说话,也忘了吃了。”
  二太太赶紧冲着楼上说:“刘妈,给老爷热上牛奶,烤烤面包皮。家驹,六哥愿意去济南吗?”
  “再说吧。”家驹心不在焉地回答着。身后的二位太太交流一下眼色。
  早晨,寿亭从家里出来。老孔早已准备好了洋车。院子门外那棵法桐树下,昨晚那车夫坐在那里。他虚坐在车把上,得意地用嘴一吹那大洋,吹一下,接着放到耳朵上听。接着又吹一下,十分高兴。他一见寿亭,立刻跑过来。寿亭笑笑:“你真是狗窝子里放不住干粮!先拿回来了?”
  “是是,陈掌柜的,我主要想看看你画的那圆圈灵不灵。”
  “怎么样,灵吧?”
  “嘿嘿,当然灵。你那账房一看就知道是你画的。陈掌柜的,我拉你上工吧!”
  “不用,老孔,你也不用送我了,我想走走,看看街上的事。”说着就走。
  车夫撵上来问:“陈掌柜的,还是让我送你一趟吧!要不我心里不得劲儿。”
  “哪来的那么多讲究?不用送。”
  车夫笑着问:“陈掌柜的,我就是不明白,你画个圈柜上就能支大洋,我要是再画上一个呢?”
  寿亭气乐了:“你要是再画上一个,这一个也得不着了。那就是你这人贪心太重。”他弹了一下车夫的额头,走去。
  街上,满是东北逃出的难民。寿亭的眉头皱着,不住地摇头。
  厂门口,有二十几个难民坐在那里,看样子是几家人商量好了一起出来逃难。还有孩子在吃奶。一个妇女在扒翻着小女儿的头发,从中寻找虱子。那两个门房轰他们走,可那些人就是坐着不动。寿亭过来皱着眉头问:“怎么回事?”
  还没等门房说话,那些男人就把寿亭围上了。其中一个大个子用手一扫,那些人没了动静。他代表大家对寿亭说:“掌柜的,我们这些人在东北就是干染厂的,你收下我们吧,我们不要工钱,管饭就行。”
  寿亭打量打量他,又看看那些人:“干染厂的?干他娘的什么染厂?”
  “沉阳普多染厂。我是电工,他是染工,手艺都很好。”
  寿亭又扫了扫这些人,叹了口气:“他娘的,小日本净给我添乱。他们占了东北,让你们上我这里来吃饭。”他一指,门房立刻挤进来。“来了就来了吧!你,领着他们先去伙房吃口饭。吃完了饭,让老婆孩子去工棚住下,男爷们儿都去我那里报到。你再去车间要点试样子的底布,给他们每人做件衣裳。把他们身上的那些破烂,全填到锅炉里烧了。那上头全是虱子!东北的虱子个大,还会飞。”
  门房连连应诺。
  寿亭接着指示:“你去招呼一声,让咱厂里的那些家眷娘们儿,也帮着他们做衣裳。不用好,能穿就行。这一套弄利索了,你去让锅炉房送点水,让他们洗个澡,男先女后,男人干净。记着,烧了那些破衣裳。我好不容易把全厂的虱子灭干净了,不能再传上。要是落到布上一个,咱这布就别卖了。”寿亭说完之后谁也不看,昂首走去。

  那些人感激地望着他的背影。
  寿亭办公室里,家驹老吴都在,一见寿亭进来,家驹忙起立。
  “我他娘的就是不明白,整天吹牛,连个小日本都顶不住。”说着坐到桌子上,“你拿着那张纸比画什么?什么事?”
  “六哥,这一船一船的难民往这来,这不,让咱捐钱呢!”家驹递过那张纸。
  寿亭接过来,看也没看直接撕了:“咱捐了。我刚收下二三十口子难民。还他娘的捐这捐那,捐什么也没用。你要是把小日本揍出去,我把这染厂都捐了。净他娘的屁话!”
  吴先生端过茶来:“掌柜的,先喝一碗。”
  寿亭笑了:“还真得喝一碗,气得我口干舌燥的。”
  渤海大酒店的账房进来了。他冲着家驹老吴抱拳行礼,然后直奔寿亭:“陈掌柜的,那小姐走了。”
  家驹诧异地看着寿亭。
  寿亭也有些意外:“走了?这么快。去了哪里?留下个什么话儿没有?”
  “留下了。是这么回事,她是东北大学的一个学生,与东北军的一个军长相好。日本人打沉阳,那军长受了伤,没了音信儿。她后来听说军长在青岛治病,就跑到青岛来找,找遍了所有的医院也没找着,东西也让人家偷了,一着急,跳了海。可是一想,跳了海,就再也见不着那军长了,又上来了。这才碰到陈掌柜的您。这是信。”说着把信递给寿亭。
  老吴给账房端来碗水。
  寿亭气得直笑:“你知道我不认字儿,想看我的笑话是吧?给东家。”
  “是是是!”
  家驹接过信,慢慢打开:“哟,这字写得不错呀!”
  “你管那字干什么,念!”
  家驹笑了,念道:“‘敬启陈掌柜恩人:小妹昨日海边寻短,幸得恩人救助,感激万分。小妹乃东北大学学生,与霍长鹤军长相知,情深似海。长鹤虽有家室,小妹不图名分,痴心追随左右。日前,沉阳一战,长鹤荣伤。闻知其在青岛,远道来寻,不得下落,行囊被窃,全无归计,故而绝望。后遇陈掌柜古道热肠,小妹得以衣食。日后定当报答。小妹有姨在济南,今日前去投奔。从渤海酒店柜上支走大洋二十,权作暂借。稍事安顿,随后寄还。爱人之夫,有违四德,无颜面辞陈掌柜,故呈书信。来日方长,容当后报。小妹沉远宜再拜。即日。’六哥,你真有一套!”
  寿亭一拍大腿:“好嘛,刚收了二十多人,又没了二十大洋,今天这是想干什么!”气得自己也笑起来。
  “六哥,你只要喝上口酒,那善心就摁不住,我是服了你了。”
  “嗨,不就是二十块大洋吗?在咱手里就是多一个少一个的事,在人家手里,就能活命。咱要不是积点德,这买卖能干大?给了就给了吧。老吴,给他结账。”
  酒店账房挺高兴,刚想走,寿亭叫住他:“我说,老高,我让你管吃管住,可没让你给她钱呀!我要是不认账你怎么办?”
  高掌柜忙说:“当时我也这么想,可我转念又一想,你要是不认账,我顶多就是亏二十个大洋,可我要是不给那小姐,就害了陈掌柜的名声。所以我就给了。”
  寿亭哈哈大笑:“好,会说话。老吴,记到我账上,如数结账。”
  老吴把账单递给寿亭。他拿过印台问老吴:“今天礼拜几?”
  “礼拜三。”
  “嗯,礼拜三用这个指头。”说着用中指按了红印。
  老吴和账房出去了。
  家驹又气又乐:“六哥,这军长的小情人肯定错不了。昨天晚上我说陪你走走,你就是不让,结果放走了大美人。你说可惜吧!”
  “你小心那军长找回来,崩了你。”
  家驹笑起来。
  吕登标进来了:“掌柜的,我把那伙子难民带来了,见见吧?”
  寿亭冷眼上下看他:“我给你说过几回了?嗯?上了工把这身皮扒下来。你那绸夹袄是借的呀!嗯?”
  “是,这不还没进车间嘛!这就扒,这就扒。”
  “还有一件事你记住,这个八月十五,你没收工人的礼,不错。年下回家也不能收。登标,在乡下,蒸个馍馍就走亲戚,多么难!都拖家带口的,不容易。去年你家用大笸箩盛馍馍,你当我不知道?后来馍馍长了毛,你老婆满庄里送人。今年你要是再弄这一套,我砸断你的狗腿!听见了?”
  “听见了,听见了,绝不收……”
  寿亭不耐烦地摆摆手:“把那大个子叫进来,就是那个电工。”
  电工被登标带进来:“掌柜的,我姓白。”
  家驹坐在椅子上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这是东家。”
  “东家好!”
  家驹不动声色,浅浅地躬了下身。
  寿亭问:“你叫白什么?”
  “白金彪,就是老虎腰里长翅膀的那个彪。”
  寿亭闻声站起:“嘿,这名儿行!我属虎的,咱这牌子又是飞虎牌,你倒好,老虎长翅膀,行,有点意思!”
  家驹在一旁笑他。
  白金彪没见过这一派,吓了一跳。
  吴先生拿着张纸进来,看来是有事。寿亭一摆手,让他等一下。
  “掌柜的,我们这些人感激你的大恩大德,我们不要工钱,管饭就行。普多染厂也是机器染,我们这些人都会干,就是那东北实在没法待了。小日本见东西就抢,见着女人就往上扑。掌柜的,我们这些人刚才托付我,让我代表他们谢谢掌柜的大恩大德。”
  “去去去去,不用感激我什么大恩,等我死了,真心哭两声就算报答了。你——”他指着登标,“领着这些人,他们都干过染厂,过去干什么,现在还让他们干什么。工钱和其他工人一样。老吴,就从今天给他算。多给这小子一块,我看着这小子挺顺眼。老虎腰里长翅膀,嗯,还他娘的有点儿意思。”
  他们走了。
  登标来到门外,问道:“没见过这样的掌柜的吧?”
  金彪忙说:“真是汉子!唉!”
  老吴把那张纸递给家驹:“掌柜的,东家,商会让去开会,说是要大伙一块儿抵制日货。”
  “嗯?一块儿抵制日货?”寿亭的眼瞪得溜圆。
  “是这么说的,王会长点名让掌柜的去开会。”
  “六哥,咱们从东亚商社订的布……”
  寿亭忽地又站起来:“老吴,关上门!”
  老吴知道有大事,表情立刻紧张起来,半跑着过去把门关严,然后又忙跑回来:“掌柜的。”
  寿亭瞪着眼说:“你去码头上问一下,问问那日本船西红丸停了几天了,再问问西红丸下一锚抛在什么地方,我好知道它装什么货回去。我和东家去开会,不管东亚商社来电话还是来人,都说我不在。就是滕井亲自来,也给我把他打发了。咱们吃下他这船坯子布。”
  “六哥,这行吗?”
  “你先等一会儿。”寿亭用手一拨,家驹被放到了一边。“老吴,本埠布的行市又涨了多少?”
  “各商号都抵制日货,本埠布的行市一路上涨。各工厂一看涨,又都不卖。咱卖吗?”
  “他娘的,我问你涨了多少!”
  “一成。”
  “好!”寿亭跳上桌子,一拍大腿,“把厂里的布全卖了。保本压仓的那一万匹昨天也全染完了,一块儿卖了,抓紧换成钱,少要票子,要银元黄金。这么说吧,用银元提货,一块钱里让一分,用金子让五厘。金子麻烦,还是多要大洋。”
  老吴试探性地提醒:“掌柜的,咱要是卖了那压仓保本布,可就一点退路也没有啦。万一有个风吹草动的,咱可怎么办呀!”
  “什么?风吹草动?咱这就要兴风作浪,有风吹也是咱鼓捣出来的。没事儿,卖!就按我说的办。去,去办,越快越好。全卖了!”
  老吴答应着去了。寿亭激动得在屋里来回走。家驹的目光跟着他转:“六哥,这有准儿吗?”
  “什么有准儿?家驹,发大财的机会来了。你等着看,看你六哥给你玩一把。这一出戏猛一下还想不出名来,就叫‘关云长单刀会鲁肃’吧!我这就给他演一出《单刀会》。”
  “六哥,可是人家会骂咱卖国贼。”
  “谁是卖国贼?堂堂东北军都顶不住日本鬼子,咱一个开染厂的能干什么?咱就是不买这船布,把大华染厂关了行吧?日本人也走不了呀!再说,咱这不是卖国,咱这是帮着国民政府办日本鬼子,正是报纸上说的‘从长计议’,怎么还他娘的卖国呢?咱国里有蒋委员长,就是咱想卖,蒋委员长能让咱俩卖吗?净他娘的胡扯!”

  家驹气笑了:“我是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狗屁!没有咱俩,这国该亡还是亡,该兴还是兴,你还以为咱俩是人物呢!净些废话!”
  家驹没词了,只是站在那里笑。
  “家驹,我说,这是个机会。咱抛开抵制日货不说,这日本布占中国市面的二成半。这天马上就冷,老百姓都得做棉衣裳。布铺里不卖日本布,本埠的布又不够,价钱只能一个劲地猛升。老百姓还买得起呀?日本布卖不了,就得降价。一边升,老百姓买不起;一边降,那布又便宜又好,你让老百姓怎么爱国?抵制日货,这事长不了。”
  “嗯,有道理。”
  寿亭接着说:“再说了,咱们在这之前早就订了货,滕井也他娘的不走运,以往都是船晚来,这回却早到了二十多天,生生就是来给咱送钱。要是搁到平时,这很正常,咱也就收下了。现在抵制日货,谁也不敢办。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滕井找个地方存放二十天,到了交货期,你能不要?谁能赔得起那么大的违约金?咱税也纳了,捐也交了,军队都扛不住,咱俩也别羊群里蹿出个驴来——充那大牲口了。”
  家驹信服地点头:“是这样,是这样。六哥,你想怎么办?”
  “怎么办,我现在还没想好。记着,这几天你先别出去玩,有事派你用场。”
  “六哥,我有个小小的要求。”
  “说,说完咱抓紧走。”
  “这船布咱自己用不了,得卖一些。这钱不是咱染厂挣的,六哥,你能不能不给我爹说?”
  “为什么?”
  “六哥,家里的那些烂事儿我不愿意说。这些年,咱分的那钱都让我爹买地了。”
  “这人真是没法说,老爷子一贯反对买地嘛,这几年也不知道是动了哪根筋,弄上那么多地。嗨,年下我还得和老爷说道说道。”
  “六哥,你不知道。家骏觉得工厂是咱的,他捞不到什么,就使劲撺掇着我爹买地,说什么地是根本,不能没了根本。我爹也怕家骏说他偏心,也只能认了。这下好了,张店周围的地快让他爷儿俩买净了。六哥,你现在是没见家骏那做派,整天骑着马,挎着盒子枪,还拿着手电筒,在地里到处转。咱那个地方多么乱,都让土匪绑两回了。六哥,这不是个长法儿。这兵荒马乱的,手里没现钱不行。你看那些东北逃难的,要是都买成地,能带着逃难吗?我想手里有点钱,也好应急。回头你再给老吴说说,咱厂里分的红,也得给我爹那里留出一点来,放在一边给家里存着,以防万一。要是全给了他,还得买成地。六哥,咱弟兄俩不是外人,人家苗先生是看着你的面子,才收下那些粮食。要不,那么多麦子卖给谁呀!现在咱卢家是张店第一大地主,要是赶上年景好,都整列车地往济南运。”
  寿亭点点头:“嗯,地已经够多了,可不能让老爷子再买了。那美国面才两块钱一袋子,粮食不值几个钱。”
  家驹拉着寿亭去连椅上坐下:“六哥,你说得很对,粮食不值几个钱。英国历史上有个圈地运动,就是把地圈起来种草,放羊,剪下羊毛来做呢子,做毯子,比种粮食划算得多。我把这话给我爹说了,你猜,他说我什么?”
  寿亭笑着问:“说什么?”
  家驹苦笑一下:“他说,只要佃户们能吃草,他就种。唉,真是没办法。”
  寿亭笑了:“老爷子这是骑着洋车子下大坡——不敢拐把。那就给他们留出点钱来,不能由着他们这样办。老吴那里倒是好办,可是你爹年下得看账呀!”
  家驹笑了:“六哥,这你就不知道了。你要问我爹四书五经,这没问题,哪一句怎么讲,准能说个头头是道。别说咱厂里这工业账了,就是家里那账,他也是指望着账房给他说说,他连算盘都不会打。他所谓的看账,就是问老吴。”
  寿亭想了想:“行!咱这船布要是挣了钱,就给你。关于分红截留,我再和老吴商量商量。我先和你说好了,我把钱给了你,你可不能乱花了。这俩太太都在青岛,都挺好的,可不能再弄个老三来。”
  “六哥,你放心,还老三呢,我早没了那个心了。”
  二人说着站起来,家驹左右地扭动脖子。寿亭关心地说:“这一阴天,你那脖子又不得劲?还得按时去推拿。”
  家驹笑笑:“唉,就是老了。”
  寿亭笑起来:“家驹,你是不知道呀!昨天晚上我碰上的那个妮子,真叫漂亮,两个眼忽闪忽闪的。”说着寿亭用眼学沉小姐慢慢眨眼的样子,“真叫风流真叫美。可惜你没跟着我,要是你见上了,你就年轻了。你就是玩儿了命,也得把她弄成你老三。俊呀!好呀!”
  “六哥,你馋我。”
  两人笑着往外走。这时,寿亭想起了一件事:“家驹,这日本布为什么比本埠布便宜那么多?那日本棉花也是从咱这里运去的,怎么人家织完了布,加上运费运回来,还比本埠布的价钱低呢?”
  家驹说:“六哥,这就是中国!你看着国民政府那些人整天吹牛,其实,没有一个真懂经济的。这日本的纺织业在他国里属于换汇业,就是能挣外国钱的企业,他为了挣外国的钱,就不收这个行业的税。不仅不收税,还给百分之三的补助,也就是咱常说的三分,所以他价格低。可是咱这里呢,纺织业是纳税大户,加上工业不发达,能缴税的企业又少,所以就对纺织业猛抽税。这是竭泽而渔,就是抽干了水拿鱼。咱染布还好点儿,那些纺织厂,比咱难得多。每年秋天,先得等着日本人收购完了棉花,中国的纺织厂才能收,因为日本人给的价钱高,老百姓不懂什么中国日本的,捡着好棉花卖给日本人。日本收够了,好棉花也差不多没了。这是本埠布成色不好的主要原因。这孬棉花既费工,又费力,疵点还多,所以在成色上争不过日本布。人家不纳税,还有补贴,本埠布成色差还得交很重的税,所以在价钱上也争不过日本布。六哥,你说得对,咱是想爱国,用国货,可那本埠布咱敢用吗?染完了一层小疙瘩,逼得咱还得再熨一遍。要不卖不了。就算卖了,老百姓回家一洗,小疙瘩又出来了。咱怕砸牌子,所以不敢用。这些年不是桂系打老蒋,就是冯玉祥和老蒋玩儿命,光剩下打仗了,根本没心管什么国计民生。”
  寿亭听得很入迷,他眨着眼:“照你这一说,整个国民政府全是些废物?”
  “全是废物,没一个中用的。”
  寿亭拍拍家驹的肩:“这样,下一任我看还是你干吧。”二人说笑着出去了。
  下来楼,寿亭看看天说:“那个姓沉的闺女上济南,这会儿也不知道坐上车了吗?”
  家驹笑着说:“六哥,你整天自称坐怀不乱,我看你是没遇上好的,那东北学生幸亏走了,要是在青岛呀,我看六嫂的地位受威胁。”
  “揍死你这个小子!这些学生都有点儿傻,这火车上那么乱,我是怕她再让人家偷了钱去。”
  小丁打开了汽车的门,躬身等着二位。
  孔妈正扫院子,家驹的车夫进来了。孔妈赶紧让着往里走,随之喊道:“太太,东家的车来了。”
  采芹从屋里出来:“我在电话里给她俩说,让老孔送我过去就行,还让你再跑一趟。老谢,抽支烟再走。老孔,拿烟!”
  老孔跑出来。老谢说:“陈太太,不用了。我家二位太太那茶都冲上了,让我接着你就走。孔哥,好呀?”说着把老孔递过来的烟夹在耳朵上。
  采芹上了卢家的洋车,随后对孔妈说:“东初捎来的火腿,老爷不让往咱家拿,说是有股子哈喇味儿。卢大太太今天请了明白人来做,让我过去尝尝。晌午我不回来吃饭,你和少爷吃吧。下午要是变天,你就让少爷穿上坎肩。老谢,咱没有急事,不用跑,慢慢地走就行。”
  沉小姐坐在餐车上。她穿着蓝衣蓝裤,外面是个黑绒镶边坎肩,依然是楚楚动人。服务生把茶和点心端过来:“小姐,慢用。”说着鞠了个躬。她也颔首回礼,随手拿起一块点心。
  车开出了青岛站,她低头看着站台向后退着。
  她喃喃自语着:“青岛……伤心之地……陈掌柜的……”
  一个穿西装的男子回过身来朝她看,沉小姐停止了自语。
  火车在田野上飞驰……
或许您还会喜欢:
朝内81号
作者:佚名
章节:61 人气:0
摘要:城市从地铁的第一班车开始苏醒,叮叮当当的装进去一个个睡眼朦胧的虫子,哈气连天的开始看免费报纸玩手机显配电子书飞媚眼等艳遇。呼啸的列车穿越无边黑暗的地下,连接着数不清的空洞和阴霾,那些只有老鼠飞蛾蠕虫才能到达的伸手不见触角的地方,有多少你不知道的啃食和狞笑。让人无语的安检仪肮脏的吞噬者红男绿女仔细的包皮包皮和混合着民工编织袋的余尘一直嘟嘟的进站。“您等会,您这包皮得打开我们手检下。 [点击阅读]
杀人蚁
作者:佚名
章节:5 人气:0
摘要:1一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学的自然课老师无论如何没想到她给学生留的一项家庭作业改变了世界。这个改变首先涉及到地球上的很多官员。上至一品国家元首,下至最小的芝麻官儿。成千上万的人不明不白地丧失生命。恐惧袭击人类。2自然课杨老师在下课前给同学们布置了一项家庭作业:后天上自然课时,每位同学用玻璃瓶带5只蚂蚁来。杨老师要用这些蚂蚁给同学们上一堂生动的自然课。到了下次上自然课的时间。 [点击阅读]
李家庄的变迁
作者:佚名
章节:16 人气:0
摘要:1李家庄有座龙王庙,看庙的叫"老宋"。老宋原来也有名字,可是因为他的年纪老,谁也不提他的名字;又因为他的地位低,谁也不加什么称呼,不论白胡老汉,不论才会说话的小孩,大家一致都叫他"老宋"。抗战以前的八九年,这龙王庙也办祭祀,也算村公所;修德堂东家李如珍也是村长也是社首,因此老宋也有两份差--是村警也是庙管。庙里挂着一口钟,老宋最喜欢听见钟响。 [点击阅读]
棋王
作者:佚名
章节:4 人气:0
摘要:车站是乱得不能再乱,成千上万的人都在说话。谁也不去注意那条临时挂起来的大红布标语。这标语大约挂了不少次,字纸都折得有些坏。喇叭里放着一首又一首的语录歌儿,唱得大家心更慌。我的几个朋友,都已被我送走插队,现在轮到我了,竟没有人来送。父母生前颇有些污点,运动一开始即被打翻死去。家具上都有机关的铝牌编号,于是统统收走,倒也名正言顺。我虽孤身一人,却算不得独子,不在留城政策之内。 [点击阅读]
沉重的翅膀
作者:佚名
章节:17 人气:0
摘要:一令人馋涎欲滴的红菜汤的香味,从厨房里飘送过来。案板上,还响着切菜刀轻快的节奏。也许因为身体已经恢复了健康,叶知秋的心情就像窗外那片冬日少有的晴空,融着太阳的暖意。发了几天烧,身子软软的,嘴里老有一股苦味,什么也吃不下去。厨房里送过来的香味,诱发着叶知秋的食欲。她跟许多善良的人一样,一点儿顺心的小事,都会使她加倍地感到生活的乐趣。 [点击阅读]
沙僧日记2 盛开的师傅
作者:佚名
章节:22 人气:0
摘要:上个日记本写到:我们师徒五个历尽千辛万苦、千山万水、千磨万难、千妖百怪、千娇百媚,终于来到了西天佛祖处,取得了真经,修成了正果。当我们这群罗汉果还没来得及变成开心果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就在我们回去的路上,观音老母掐指一算,说我们还没有达到九九八十一难的指标,还差一难。 [点击阅读]
没有语言的生活
作者:佚名
章节:30 人气:0
摘要:王老炳和他的聋儿子王家宽在坡地上除草,玉米已高过人头,他们弯腰除草的时候谁也看不见谁。只有在王老炳停下来吸烟的瞬间,他才能听到王家宽刮草的声音。王家宽在玉米林里刮草的声音响亮而且富于节奏,王老炳以此判断出儿子很勤劳。那些生机勃勃的杂草,被王老炳锋利的刮子斩首,老鼠和虫子窜出它们的巢四处流浪。王老炳看见一团黑色的东西向他头部扑来,当他意识到撞了蜂巢的时候,他的头部、脸蛋以及颈部全被马蜂包围。 [点击阅读]
沧浪之水
作者:佚名
章节:93 人气:0
摘要:故事梗概我在整理父亲遗物时发现一本薄书:《中国历代文化名人素描》。书第一页是孔子像,旁边写了“克己复礼,万世师表”八个字,是父亲的笔迹。还有屈原,“忠而见逐,情何以堪”;陶渊明,“富贵烟云,采菊亦乐”等一共12人。父亲在我出生那年被划为右派。他只是凭良心替同事讲了几句公道话。因此,他被赶出县中医院,带着我来到大山深处的三山坳村,当了一个乡村医生。 [点击阅读]
活着活着就老了
作者:佚名
章节:82 人气:0
摘要:第1章序冯唐最爱议论“我爸我妈”,口角生风,调笑无忌。若落到批评家手里,这也许就是一个好例,“弑父”、“弑母”云云,有一大套理论等着他。但冯唐还“弑理论”,现成的理论运行到他这里都会死机。 [点击阅读]
火蓝刀锋
作者:佚名
章节:17 人气:0
摘要: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万籁俱寂。忽然,两道雪白的光线划破了被黑暗凝固成一团的空间。光线下有隐约的海浪翻滚,一片汪洋大海上,两艘海军巡逻舰艇正破浪而来。舰艇上的指挥室内,站在液晶屏幕前向大家做介绍的是海军上校武钢。旁边一个目光炯炯的精干小伙子,手里正玩弄着一把火蓝匕首,转动间刀刃寒光毕现。此人有一个响亮的名字——龙百川。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