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布登勃洛克一家 - 第九部 第三章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小约翰被他父亲安排去拜别祖母的遗体,他自己虽然心里挺害怕,却没敢说一句违拗的话。在老参议夫人和死亡挣命的次日,议员在饭桌上和他的妻子谈起克利斯蒂安的行为,对他在母亲弥留之际竟然去睡觉的行为大加指责;议员这番话是有意当着他儿子的面说的,“他的神经不好,托马斯,”盖尔达回答说。议员在溜了汉诺一眼以后……似乎是在故意让儿子知道他的不满……几乎是声色俱厉地驳斥说,这件事决不能原谅。母亲当时痛苦那么大,在她身旁的人甚至对自己的平安无恙这一点都要感到羞愧,怎么能那么怯懦,甚至不想面对别人痛苦的场面呢?汉诺听了父亲的这一番话,决定对瞻视祖母遗容的这件事不表示反对的意见。
  在出殡的前一天,当汉诺夹在父亲和母亲两人中间,刚一走进大厅他就发现,这里已经变了模样,正像去年圣诞节大家排队走进去那次似的。一盆盆的高大的植物和巨大的银烛台交替着摆成一个半圆形。正面,一片片深绿的树叶做为背景,一座雪白的拉尔瓦德逊的耶稣雕像立在乌黑的底座上。这座雕像原来是摆在外面游廊上的。墙上到处悬着黑纱,在风中轻轻摇摆,原来的天蓝色的壁毯和那一向笑瞰着一家人团坐聚餐的神像都被遮盖起来。在一些全身带孝的亲戚当中小约翰显得很不自在,自己的水手服的袖子上也缠着一大块黑纱。屋子里摆着无数花束和花圈,一阵阵香气扑进鼻子里,与此同时,又偶尔可以闻到另外一股既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淡淡的香气,这两种香气弄得小约翰有些神情恍惚,站在灵床前面怔怔地望着死者的躯体在白缎子里僵直地、冷峻地挺仰着……祖母不是这个样子。虽然那还是她惯常在节日戴的白缎子飘带的帽子,帽子下面露出来的也还是她的棕红色的假发,可是,那尖尖的鼻子,那向下凹着的嘴唇,那向上翘起来的下巴,那一望而知就是冰冷的、焦黄的、僵直的、透明的交迭着的双手,都和她联系不到一起。这是一个从来没看见过的蜡制的假人。把这个假人这样打扮起来,陈列在这里让来来往往的人看真是有些可怕。他向风景厅那边望过去,仿佛真的祖母随时就会从那里边走出来似的;但他的感觉并没有变成现实。她已经死了。死神已经用这个蜡人把她永远换去了,她的眼皮和嘴唇闭得这么紧,这么难以令人亲近……他站在那里,身子的重量都放在左腿上,右膝曲着,右腿软软地垂下来,一只手攥着胸前的水手结,另一只手松软无力地垂下来。他的头向一边歪着,淡黄色的卷发直垂到额角上。在他的紧皱着的眉毛下面,一双棕黄色的、罩着一圈青影的眼睛带着嫌恶的思索的神情瞪视着死人的面部。他仿佛不敢吸气似的一点点的呼气、吸气,因为每吸一口气他都担心要嗅到那股即使是室内浓郁的花香有时也遮掩不住的既陌生又熟悉的香味。这股香气每次一飘入他的鼻子,他的眉头就要使劲地皱一下,嘴唇就要颤抖一会儿……最后他长叹了一口气,那声音就好像马上就要哭起来,佩尔曼内德太太不由得俯下身去,吻了他一下,把他领出去。

  议员夫妇、佩尔曼内德太太和伊瑞卡·威恩申克在风景厅连续几个小时接见全城来吊唁的客人,这真是令人疲劳不堪的工作。在把客人都接见完以后,伊丽莎白·布登勃洛克的葬礼开始了。外地的亲戚从法兰克福和汉堡赶到这里来,与孟街做最后一次道别。客厅,风景厅,圆柱大厅和游廊,每个可以立足的地方都挤满了前来吊丧的客人;在一片烛光的照耀下,圣玛利教堂的普灵斯牧师庄严地站在寿材前边作葬礼讲道,他叉着两手,抵在下巴下面,一张刮得干干净净的面孔露在宽大的皱领上面,仰望着天空,脸部时而因狂热而变得阴郁,但有时又显出一片光明的温柔。
  他用抑扬顿挫的声音赞扬故世的人的种种美德,赞扬她的高尚,她的谦虚,她的乐观和虔诚,她的慈善心肠和温柔性格。他特别提到“耶路撒冷晚会”和“主日学校”,死者的生平在他雄辩的口才中显得灿烂光辉……最后,谈到“长眠”时,因为需要一个形容词,于是他也说了一下死者怎样“宁静地长眠不醒”。
  佩尔曼内德太太很知道,她现在摆出居丧时的哀戚和庄严姿态的重要性。她跟自己的女儿伊瑞卡以及孙女伊丽莎白占据着最引人注目的地位,后边就是重重迭迭的花圈和棺材,身旁紧挨着牧师,而托马斯,盖尔达,克利斯蒂安,克罗蒂尔德,小约翰,还有那个唯一的家族长辈克罗格,却如同关系较远的亲族似的,站在不甚显著的地位。佩尔曼内德太太腰身笔挺地站在那里,耸着肩膀,两手搭在一起,握着一块镶黑边的细麻布手帕。她从内心感到骄傲无比,因为自己能在这样一次不同平常的日子扮演主角这种感觉甚至连悲痛都不记得了,忘得干干净净。她意识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因此自己的眼睛大部分时间低垂着,但是每隔一会儿也不由自主地向云集的客人中扫一眼。她看到来宾中有哈根施特罗姆家的姑娘玉尔斯·摩仑多尔夫和她的丈夫……可不是,这些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缺席,不管是摩仑多尔夫家的人也好,是吉斯登麦克家的人也好,是朗哈尔斯要么是鄂威尔狄克家的人也好!尽管冬妮·布登勃洛克遭过格仑利希的事,遭过佩尔曼内德的事,又遭过胡果·威恩申克的事,但她还是她……冬妮·布登勃洛克,他们还是要齐聚在她身边,向她表示吊唁和慰藉……!

  普灵斯亥姆的悼词还在滔滔不绝地讲下去,他故意去触动这场丧事在每人身上留下的伤口。他令每个人都清楚地意识到他们受到的是何等重大的损失,他懂得怎样使那些自己不会落泪的人淌眼泪,而那些被感动的人也确实感激他这种作法。当他谈到“耶路撒冷晚会”的时候,死者的所有那些老朋友都泣不成声,唯一的例外是凯泰尔逊太太,因为她什么也听不见。她只是带着聋子所惯有的那种痴呆的表情茫然向前望着。此外神情依旧的也还有保尔·盖尔哈特的那两位后裔……盖尔哈特两姐妹。她俩手挽着手站在一个墙角,眼睛像平时一样清澈。她们的心中在为老夫人的去世而高兴。不但高兴,而且,如果不是她们生来就不懂得忌妒和怨恨的话,她们一定还会嫉妒她。
  讲到卫希布洛特小姐,人们只看到她一个劲地用力擤鼻子,发出一声声轻脆的声音。但是布来登街的三位布登勃洛克小姐也没有哭,她们没有抹眼泪的习惯。她们的面容虽然比平日减少了一些辛辣,但心平气和的满足表情却掩饰不了。“死”到底是不偏不倚,最大公无私的……以后,当普灵斯亥姆牧师的最后一声“阿门”消逝在空中以后,四个戴黑三角帽的杠夫走进屋子来。他们走的既轻且快,以致他们的袍子在身后边涨起一个鼓蓬。他们一进屋就直奔到棺材前面。这四张专门给人家打杂的面孔谁都认识,每当有第一流的宴会举行,他们总是被雇来端大盘子,人们也总能看到他们在游廊上举着大酒瓶灌摩仑多尔夫酒厂的红酒。此外,碰到第一流或者第二流人家办丧事,他们也是必不可少的人物,他们做这种事同样也是驾轻就熟。他们很具有职业素质,知道棺材这样被几个外人生生从亲族家人之中抬走,而且一去而不复返,这是多么沉重的时刻,所以这件事必须办得麻利,办得不拖泥带水。几个轻快敏捷的动作,既无拖泥带水,也无杂乱慌张,他们已经把棺材从灵架上抬到肩膀上,让人几乎感觉不到这本来是伤心欲绝的场面,那被花圈盖满的寿材已经从圆柱大厅抬了出去,既不显得延宕,又不失于匆迫。

  女太太们仪止端庄地围到佩尔曼内德太太和她的女儿四周来跟她们握手,但她们在答谢的时候有些含混不清,她们的话说得既不太多,也不太少,她们说得恰到好处;而一些男客们,则时刻准备着出门乘车……于是这长长的一行穿着黑色孝服的送葬行列慢慢地蠕动起来了,他们穿过一条条潮湿的灰色街道,走出城门,沿着一条树叶已经落光的、受着冷雨冲打的林荫路缓缓前进,一直到达目的地……墓地。乐队在一丛树叶几乎落净的矮树后面奏起丧礼进行曲,人们跟在棺材后面,从松软的土路上走过去,走到一块矮林的边上,这里,一块顶着一架大砂石十字架的镌着皋塔式的粗黑字体的石碑代表着已经到了家族先辈长眠的地方……一块雕着家族纹章的石头墓盖躺在一个四周环着翠绿的黑洞洞的墓穴旁边。
  地底下深处就是给新来的人准备的地方。这里的地基在议员亲自监督下,扩大了许多,把几位布登勃洛克先人的尸骨向两边移开了一些。在哀乐的尾声里,棺材由绳子系着摇摇晃晃地向墓穴里面降下去,最后当棺材发出噗地一声轻响触到地面的时候,此时牧师已经戴上了一副腕套,站到墓旁开始讲那些照例要讲的话。他那训练有素的清晰、热情而虔诚的声音从墓穴上边传过来,飘散到凄凉冷静的秋空里去。最后他向穴坑里俯着身,呼唤着死者的全名,为她做最后一次祝福。当他的话声停住,所有参加送葬的绅士们都用戴着黑手套的手把礼帽摘下来默祷的时候,天空露出一线阳光来。已经不下雨了,只有零星的雨珠还从树枝上和灌木上落下来,夹在这嘀嘀口答口答的雨珠声中的,还有一两声小鸟的轻脆、短促的啁啾声,好像在对人说着什么。
  接着客人们一一地走到死者的两位儿子和一位兄弟面前,向他们表示节哀之意。
  托马斯·布登勃洛克的深色厚呢料大衣上挂满了银色细雨珠,当客人们依次走过来的时候,他站在他的兄弟克利斯蒂安和他的舅父尤斯图斯两人的中间。他的身体看起来有些发福……这是在他的珍重摄卫的身体上显出的唯一苍老的迹象。在他那两撇上翘的胡须尖后面的面颊也比从前丰润了一些;只是他那原本白生生的肤色,由于失掉了血色,苍白得有如死灰。他紧紧握住每一只伸过来的手,这时他的一双微微红肿的眼睛便带着疲倦的殷勤的神色凝望着对方的脸。
或许您还会喜欢:
马普尔小姐探案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2
摘要:马普尔小姐的故事——我亲爱的,我想我没告诉过你们——你,雷蒙德,还有你,琼——有关几年前发生的一桩奇特的小案子。不管怎样,我不想让人们觉得我很自负——当然了,我也知道和你们年轻人比起来我根本算不上聪明——雷蒙德会写那些关于令人讨厌的男男女女们的非常现代的书——琼会画那些出众的图画,上面全是一些四四方方的人,身上有的地方非常奇怪地凸了出来——你们都很聪明,我亲爱的, [点击阅读]
4号解剖室
作者:佚名
章节:9 人气:2
摘要:外面一片漆黑,我恍恍忽忽地不知自己昏迷了多长时间。慢慢地我听到一阵微弱而富有节奏的声音,这是只有轮子才能发出的嘎吱嘎吱声。丧失意识的人在黑暗中是听不到这么细微的声响的。因此我判断自己已经恢复了知觉,而且我从头到脚都能感受到外界的存在。我还闻到了一种气味——不是橡胶就是塑料薄膜。 [点击阅读]
人性的记录
作者:佚名
章节:31 人气:2
摘要:公众的记忆力是短暂的。曾几何时。埃奇韦尔男爵四世-乔治-艾尔弗雷德-圣文森特-马什被害一案引起巨大轰动和好奇,而今一切已成旧事,皆被遗忘,取而代之的是更新的轰动一时的消息。人们谈起这案子时从未公开说及我的朋友-赫尔克里-波洛。我得说,这全都是由于他本人的意愿。他自己不想出现在案子里。也正如他本人所希望的,功劳就算到别人头上。更何况。按照波洛自己独特的观点,这案子是他的一个失败。 [点击阅读]
人类群星闪耀时
作者:佚名
章节:17 人气:2
摘要:作品简介StefanZweig斯蒂芬·茨威格茨威格于1881年出生在奥地利维也纳一个富裕的犹太工厂主家庭,青年时代曾在维也纳和柏林攻读哲学和文学,获得博士学位。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起,茨威格便“以德语创作赢得了不让于英、法语作品的广泛声誉”。 [点击阅读]
今天我不愿面对自己
作者:佚名
章节:11 人气:2
摘要:第一章我被传讯了。周四上午十点整。我总是经常被传讯:周二上午十点整,周六上午十点整,周三或者周一。几年就像一周似的,我感到惊讶的是,夏末一过,冬天又即将来临了。在去有轨电车的路上,结着白色浆果的灌木丛又从篱笆上垂挂下来了。像下面被缝上的珠光纽扣,也许一直长到地里,或者就像小馒头。对转动鸟嘴的白色鸟头来说,这些浆果太小了,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到白色鸟头。想得人直犯晕。 [点击阅读]
他杀的疑惑
作者:佚名
章节:9 人气:2
摘要:最早发现山桥启太郎死去的,是山桥的夫人佐代子。那天,山桥从早晨起就失去了踪影。其实,说“从早晨起”还不正确。山桥离开自己家的时候,是前一天晚上9点以后。他从公司下班回家,吃了晚饭以后,说有一些东西要写,便去了附近当作工作室的公寓里。山桥在学生时代起就喜欢写诗歌和小说,还亲自主恃着一份《同人》杂志,屡次在文艺类杂志的有奖征稿中人眩对他来说,写作几乎已经超越了纯兴趣的阶段。 [点击阅读]
伊豆的舞女
作者:佚名
章节:9 人气:2
摘要:道路变得曲曲折折的,眼看着就要到天城山的山顶了,正在这么想的时候,阵雨已经把从密的杉树林笼罩成白花花的一片,以惊人的速度从山脚下向我追来.那年我二十岁,头戴高等学校的学生帽,身穿藏青色碎白花纹的上衣,围着裙子,肩上挂着书包.我独自旅行到伊豆来,已经是第四天了.在修善寺温泉住了一夜,在汤岛温泉住了两夜,然后穿着高齿的木屐登上了天城山. [点击阅读]
关于莉莉周的一切
作者:佚名
章节:19 人气:2
摘要:自从那次涉谷四叶大厦现场演唱会结束之后,已经过了三个月。在这几个月中,事件的余波依旧冲击着莉莉周。 [点击阅读]
其他诗集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2
摘要:[印]戈斯这一时期②,诗人一开始便尝试一种新的样式——散文诗。虽然泰戈尔的大部分翻译作品都采用了散文诗这种形式,然而这些作品的孟加拉文原著,显然都是些出色的韵文。那么,诗人到底为什么动手写起了散文诗呢?人们自然会以为,采用散文诗写作与“散文”③《吉檀迦利》的成功(指英译本)有关,诗人自己也赞同这种观点(《再次集》导言)。 [点击阅读]
再次集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2
摘要:昆虫的天地卡弥尼树的枝丫,悬曳着露水打湿的坚韧的蛛丝。花园曲径的两旁,星散着小小的棕色蚁垤。上午,下午,我穿行其间,忽然发现素馨花枝绽开了花苞,达迦尔树缀满了洁白的花朵。地球上,人的家庭看起来很小,其实不然。昆虫的巢穴何尝不是如此哩。它们不易看清,却处于一切创造的中心。世世代代,它们有许多的忧虑,许多的难处,许多的需求——构成了漫长的历史。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