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布登勃洛克一家 - 第五部 第九章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布登勃洛克参议带着他的夫人大约在七个月之后从意大利回来了。布来登街上还保留着三月的积雪,一天下午五点钟光景,在这所朴素的、粉刷一新的楼房前面停下了一辆马车。两三个儿童和大人站住脚,为了要看一眼从车上下来的人。安冬妮·格仑利希太太站在门口,脸上流露出对自己布置房子的工作心满意足的神情,她身后站着两个使女,戴着白帽子,裸露着胳臂,穿着带条的肥大的袍子。这是她为嫂子精心挑选的,现在也出来迎接主人。
  盖尔达和托马斯穿着皮大衣,艰难地从装满箱笼的马车上下来,因为劳动和兴奋而脸色通红的安冬妮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下台阶来迎接他们,把他们拖到过道里边去。
  “你们可回来了!见到你们真高兴!你们两个幸福的人,跑了这么远的路!这所房子你们满意吗,这所带圆柱的房子?……盖尔达,你比从前更漂亮了,来,让我吻你一下……不,也要吻一下嘴……这样!你好吗,汤姆!是的,我也要吻你一下。马尔库斯说了,你们不在的这些天里,咱们这儿什么都进行得非常顺利。母亲在孟街等着你们呢;可是你们还是先休息一下吧……你们要喝茶吗?要不要先喝杯红酒?什么都预备好了。你们没有什么可抱怨的。雅可伯非常卖力气,我也是能出多少力气就出了多少力气……”
  他们一起走进外室,车夫和使女忙着往屋子里搬行李。冬妮说:“你们暂时用不着楼下这层……我是说暂时,”她重复了一句,一面伸出舌头来在上唇前舐了舐,“这里很漂亮,”……说着她打开大门右边的一扇门……“窗外是一片绿色……朴素的木器家具……橡木的……那边,走廊那一端有一间比较大的房子。这里右边是厨房和放食物的屋子……咱们上楼去吧,啊,你们看看我预备的东西!”
  他们踏着宽大的深红色的地毯,沿着一条舒适的楼梯走上去。楼上,一扇玻璃屏门后边是一条有点狭窄的走廊,通向餐厅。一张沉重的大圆桌摆在餐厅中间,桌上茶炊滚沸,壁上糊着暗红的锦缎似的墙纸,一排胡桃木雕花椅子整齐地摆在墙边,苇子编的坐垫,和一架庞大的食器橱,此外还有一间墙壁遮着灰色帷幔的舒适的起居间,中间用帷幕隔开,帷幕那边是一间小客厅。小客厅里摆着包着绿条绒的躺椅,还有一扇向外面凸出去的窗户。然而一间有三个窗户的大客厅却占去了一层楼四分之一的面积。他们从这里穿过去,走进卧室。
  走廊右边的房间就是卧室,室内挂着大花的帐幔,摆着两张桃花心木做的床。但是冬妮却径直向屋子后边一扇暗门走去,一扭门柄,一座旋盘楼梯展现在眼前。这座楼梯弯弯曲曲地一直通到地下室,通到浴室和使女住的屋子。

  “我要在这里歇一会,这里真好。”盖尔达说,一面倒在床前的一只靠背椅上,舒适地叹了一口气。
  参议俯下身去,在她的额角上吻了一下。“累了吗?真是的,我也想洗个热水澡了……”
  “我去看茶煮好了没有,”格仑利希太太说,“我在餐厅里等着你们……”接着就走出了房间。
  当托马斯回来的时候,已经为他准备好了热气腾腾的茶水。“我来了,”他说,“盖尔达还要休息半个钟头。她有点头疼。以后我们到孟街去……一切都很好吗,我们亲爱的冬妮!母亲,伊瑞卡,克利斯蒂安都还好吧?……可是首先我们得向你致衷心的感谢,”说着他作了一个充满感情的姿势,“我和盖尔达,你为我们操了这么大的心,你真是我的好妹妹!你把这些事办得多么漂亮、多么周到啊。除了我的妻子要在窗前摆两盆棕榈,我还要悬挂几张油画之外,什么东西都不缺了……现在该你谈谈了!你过的怎么样,这些日子你都作什么了?”
  他替他的妹妹拉过一把椅子来,边听她说话,边慢慢地啜茶,吃一片饼干。
  “哎,汤姆,”她回答说。“我还不就那么回事。我的生活已经过去了……”
  “你胡说,冬妮!生活不是很美好吗?……但是在咱们家待着的确很烦闷是不是?”
  “是的,汤姆,你真了解我。有时候我闷得实在想大哭一场。替你们布置这所房子倒给我很大的乐趣。你不会知道,我是多么愉快地看到你们回家……但是我在家里并不愉快,也许这样想是罪恶,那就请上帝宽恕我吧。我现在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但还远没到跟最后的天国的子民,跟盖尔哈特太太们,或者跟母亲的那些专门以吃寡妇产业为生的黑衣绅士们结成莫逆之交的年纪……这些人我一个也不相信,汤姆,他们是披着羊皮的狼……是些居心叵测的人……不错,我们都是有缺陷的人,心中有罪,但是,这些人装成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把我当做走入迷途的人看的时候,我就忍不住要嘲笑他们。我一向认为人和人都是平等的,在我们和亲爱的上帝之间不需要一个中间阶层。
  你是了解我的政治见解的。我希望,公民对于政府……”
  “这么一说,你感到有些寂寞,是不是?”托马斯为了不使她谈到题外去,不得不提醒她。“可是你不是有伊瑞卡吗?”
  “是的,汤姆,我非常爱这个孩子,虽然也有人说我天生是不喜欢小孩的……可是,你知道……我对你没有秘密的,我是个实心眼的女人,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我不会玩弄词藻……”

  “这是你的优点,冬妮。”
  “我的悲哀也在于这个孩子,我一见这孩子就想到格仑利希……就是布来登街的几位本家也说这孩子长得太像他了……而且,只要看到这个孩子,我就禁不住想:‘你已经有了一个大女儿,是一个老太婆了,你的生活已经过去了。虽然你曾经有几年也算生活得丰富,可是现在尽管你活到七十岁八十岁,你也不过只能坐在这里听丽亚·盖尔哈特朗诵罢了。’这种思想这么让人忧愁,汤姆,一想这个我就觉得嗓子里堵着一个石块,气也透不过来。可是你知道,我还不到三十,还在念念不忘,想重新踏进生活里去……我想最后说一句,不只在家里,就是在城里任何地方我也觉得不自在,因为我对自己的处境不是盲无所知,我现在对生活了解得十分透澈,这一点你要相信我。我是一个离了婚的女人,我理应感觉到这个,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你应该相信我,每逢我想到咱们家的名声虽然不是由于自己的过错却蒙受到这个污点的时候,我的心就非常沉重。而这也牵扯到你,尽管你赚了很多钱,成为全城的首要人物,人们还是要说:‘哼……这个人的妹妹是个离了婚的女人。’
  打个比方,哈根施特罗姆家的姑娘,玉尔新·摩仑多尔夫见了我就从来不打招呼……当然,她是个笨鹅!可是别的人家也是一样……虽然如此,我还是认为我有希望,汤姆,我还相信一切都会好转!我还年轻……我不是还有几分颜色吗?陪嫁费妈妈再给不了我很多,但是数目也不算小啊。如果我再结婚呢?坦白的说吧,汤姆,这是我念念不忘的愿望!结了婚就什么都好了,也没人瞧不起了……噢,天啊,如果能有一个和咱们门第相当的人家,我能够再建立起一个家庭……!你认为我这些是不是白日做梦?”
  “不,冬妮!完全不是空想!我自己也常常这样计算。但是我觉得,你现在要做的是到外面看一看,把精神振作一下,换一换环境……”
  “一点不错!”她心情愉快地回答。“现在我必须给你讲一个小故事。”
  对她这个提议托马斯非常欢迎,身子不觉往后靠了靠。他已经在吸第二支纸烟了。这时暮色已经悄然降下来。
  “是这么回事,在你们渡蜜月的时候,我差点找到一个职业,在利物浦一家人家里当女伴!这种作法你是不是有些恼火……是不是有一些不很体面?……是的,是的,也许不很体面。但是我的迫切的愿望就是走出去……简单地说,我的事情并没有成功。那位小姐看了我给她寄的相片说不能聘请我,因为我长得太漂亮啦;她家里有一个大儿子。您长得太美了,她信里写道……哈,你不能想象我看到这句话时有多高兴。”

  两个人都痛痛快快地大笑了一阵。
  “可是现在我另外有一个计划,”冬妮接着说。“我接到一个邀请,伊娃·尤威尔斯请我到慕尼黑去……是的,她现在已经成为尼德包尔太太了,她的丈夫经营着一家酿酒厂。她叫我去拜访她,我想我能够利用一下这个机会。当然了,伊瑞卡不能跟我去。我要把她送到塞色密·卫希布洛特的寄宿学校去。她在那里会得到妥善的照顾。你对此有什么建议吗?”
  “完全同意。无论如何你需要换一个新环境。”
  “是的,正是这样!”她兴奋地说。“可是现在该你谈谈了,汤姆!一直听我在唠唠叨叨地说我自己的事,我真是自私。说说你的事吧。噢,天哪,你是多么幸福啊!”
  “是的,冬妮!”他用深信的口气说。出现了片刻的沉默。他把嘴里的一口烟吹过茶杯,接着说下去:“首先我感到非常高兴,自己结了婚,又建立了家庭。我的为人你最了解,我不适宜于作单身汉。单身汉的生活总有些孤独和浪荡的气味,而我却有自己的抱负,这一点你很清楚。我认为我的事业,不论从商业上讲或者……说句半开玩笑的话……从政治上讲,都已经到了尽头了……但是一个人只有成家立业,作了父亲才能得到别人真正的信任。我过去的日子可以说是在走钢丝,冬妮……我有一点太挑剔了。在很长一段时期内我认为不可能在世界上寻到可意的人。然而盖尔达的出现挽救了我。我立刻看到,她是唯一的人,天造地设……虽然我也知道,有许多人不理解我的做法。她是一个奇妙的人,这种人世上是少见的。自然,她和你是很不相同,冬妮。你性格很单纯,也很自然……简单地说,还是个活蹦乱跳的孩子,”他忽然把声调降低,继续说,“盖尔达自然也有她的热情……在她演奏提琴时,你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但是有的时候可以说她有一些冷淡……简单地说,我们不能用普通的尺度衡量她。她天生是艺术家的气质,有着与众不同的特点,又神秘又迷人。”
  “不错,不错,”冬妮说。她很严肃地注意听着她哥哥说的这些话。这时暮色已经来临,但是他们并没有想到点灯。
  这时走廊的门开了,他们看到,在朦胧的暮色里出现一个修长的身形,雪白的凸纹布的便服,蓬松地低垂到地面上。白皙的面孔上盘着厚密的深红色头发,两只棕色的眼睛离得不太远,眼眶里罩着一层青圈。
  这是盖尔达,她将养育未来的布登勃洛克议员。
或许您还会喜欢:
乞力马扎罗的雪
作者:佚名
章节:7 人气:3
摘要:乞力马扎罗是一座海拔一万九千七百一十英尺的长年积雪的高山,据说它是非洲最高的一座山。西高峰叫马塞人①的“鄂阿奇—鄂阿伊”,即上帝的庙殿。在西高峰的近旁,有一具已经风干冻僵的豹子的尸体。豹子到这样高寒的地方来寻找什么,没有人作过解释。“奇怪的是它一点也不痛,”他说。“你知道,开始的时候它就是这样。”“真是这样吗?”“千真万确。可我感到非常抱歉,这股气味准叫你受不了啦。”“别这么说!请你别这么说。 [点击阅读]
别相信任何人
作者:佚名
章节:66 人气:2
摘要:如果你怀疑,身边最亲近的人为你虚构了一个人生,你还能相信谁?你看到的世界,不是真实的,更何况是别人要你看的。20年来,克丽丝的记忆只能保持一天。每天早上醒来,她都会完全忘了昨天的事——包皮括她的身份、她的过往,甚至她爱的人。克丽丝的丈夫叫本,是她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支柱,关于她生命中的一切,都只能由本告知。但是有一天,克丽丝找到了自己的日记,发现第一页赫然写着:不要相信本。 [点击阅读]
地精传奇
作者:佚名
章节:33 人气:2
摘要:梦每个人都会有,在这个网络时代,我们敲击键盘将梦化为一个个字符。做梦的人多了,写梦的人也多了,看梦的人更多了。当一个个梦想列于书站之中,我们不禁会发现许多的梦是那么相似。在金戈铁马中争霸大陆是我曾经的梦,但此时却不是我想要的。当“我意王”如天上的云朵随处可见后,英雄们早已失去光泽,那些豪言壮语怎么看都像是落日的余辉,虽然美,但已是黄昏时。对于什么题材流行我并不感兴趣,我最喜欢的还是西式奇幻。 [点击阅读]
基督山伯爵
作者:佚名
章节:130 人气:2
摘要:大仲马(1802-1870),法国十九世纪积极浪漫主义作家,杰出的通俗小说家。其祖父是侯爵德·拉·巴那特里,与黑奴结合生下其父,名亚历山大,受洗时用母姓仲马。大仲马三岁时父亲病故,二十岁只身闯荡巴黎,曾当过公爵的书记员、国民自卫军指挥官。拿破仑三世发动政变,他因为拥护共和而流亡。大仲马终生信守共和政见,一贯反对君主专政,憎恨复辟王朝,不满七月王朝,反对第二帝国。 [点击阅读]
大西洋底来的人
作者:佚名
章节:100 人气:2
摘要:阴云密布,狂风怒号,滔天的大浪冲击着海岸。海草、杂鱼、各种水生物被涌上海滩,在狂风中飘滚、颤动。一道嶙峋的峭壁在海边耸起,俯视着无边无际的滔滔大洋。一条破木船搁浅在岸边,孤零零地忍受着风浪的抽打。船上写着几行日文。孤船的旁边,一条被海浪选到沙滩上的小鲨鱼,发出刺耳的哀叫。在任暴的风浪里,野生的海带漂忽不走,有些在海浪里起伏深沉,有些被刮到海滩上,任凭酷热的蒸腾。 [点击阅读]
孤独与深思
作者:佚名
章节:53 人气:2
摘要:一、生平1839年3月16日,普吕多姆出生于法国巴黎一个中产阶级家庭。两岁时父亲去世,这位未来的诗人便与寡居的母亲和一个姐姐一起住在巴黎和巴黎南部的夏特内。据《泰晤士文学副刊》说,他很小时名字前就加上了家人用于他父亲的昵称“苏利”。普吕多姆以全班数学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后,准备进入一所理工学院,可是一场结膜炎打碎了他成为机械师的一切希望。 [点击阅读]
巴黎圣母院英文版
作者:佚名
章节:78 人气:2
摘要:维克多·雨果(VictorHugo),1802年2月26日-1885年5月22日)是法国浪漫主义作家的代表人物,是19世纪前期积极浪漫主义文学运动的领袖,法国文学史上卓越的资产阶级民主作家。雨果几乎经历了19世纪法国的一切重大事变。一生写过多部诗歌、小说、剧本、各种散文和文艺评论及政论文章,是法国有影响的人物。 [点击阅读]
拉贝日记
作者:佚名
章节:32 人气:2
摘要:胡绳60年前,侵华日军制造的南京大屠杀惨案,是日本法西斯在中国所犯严重罪行之一,是中国现代史上极其惨痛的一页。虽然日本当时当权者和以后当权者中的许多人竭力否认有这样的惨案,企图隐瞒事实真相,但事实就是事实,不断有身经这个惨案的人(包括当时的日本军人)提供了揭露惨案真相的材料。最近,江苏人民出版社和江苏教育出版社共同翻译出版了《拉贝日记》。 [点击阅读]
沉默的羔羊
作者:佚名
章节:62 人气:2
摘要:《沉默的羔羊》还不能算是经典,可“名著”的殊荣它还是当之无愧的。一部书,印到四百万册以上,无论如何其影响力不能低估。《纽约时报》一九九二年的畅销书排行榜上,《沉默的羔羊》稳稳地坐着第一把交椅,而根据它改编的同名电影又在本年度一下获得了五项奥斯卡大奖,这一来更是推波助澜,使这部以悬念及恐怖著称的小说在全球范围内达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我大约三年前在一个朋友的家中看到了《沉默的羔羊》。那是原版录像。 [点击阅读]
狼的诱惑
作者:佚名
章节:74 人气:2
摘要:“彩麻,你能去安阳真的好棒,既可以见到芷希和戴寒,又可以和妈妈生活在一起,真的是好羡慕你啊!”“勾构,我以后会经常回来的,你也可以到安阳来看我呀。记得常给我写信,还有打电话。”“喂,各位!车子马上就要出发了。”长途客运站的管理员冲我们叫道。“你快去吧,否则可要被车子落下了。”“嗯,我要走了,勾构。我一到妈妈家就会给你打电话的。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