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y)(7)
用你喜欢的方式阅读你喜欢的小说
冰与火之歌5 - 第五十八章 琼恩(十二)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那晚,琼恩梦到野人咆哮着冲出鬼影森林,在战号轰鸣和战鼓擂动中一往无前。嘭咚,嘭咚,嘭咚,千万个心脏一齐跳动。他们握着长矛、弓箭和斧头,乘着由马一样大的狗拉的骨制战车。四十尺高的巨人随队伍缓缓前进,手握橡树大小的槌子。
  “坚守阵地!”琼恩·雪诺高喊,“顶住他们!”他发现自己独立于长城之巅。“放火,”他尖叫,“放火烧他们。”没人听他的。
  大家都跑了。大家都抛弃了我。
  燃烧的箭杆呼啸着射上城墙,拖出长长火舌。稻草弟兄不断倒下,黑袍片片点燃。“雪诺,”一只鹰喊叫,而敌人像蜘蛛一样爬上冰壁。琼恩穿着玄冰黑甲,手中剑刃却烧得通红。死人一登上长城,他便送他们重归死亡。他砍倒一个灰胡老人、一个没长胡子的孩子、一个巨人、一个龋齿瘦子,还有个浓密红发的女孩——他下手后才认出是耶哥蕊特。
  她如电光朝露,跌落长城。
  世界化作红雾。琼恩不断劈、捅、砍、杀。他砍翻唐纳·诺伊,捅穿聋子迪克·佛拉德。断掌科林颓然跪下,徒劳地想堵住脖子流出的鲜血。“我是临冬城公爵!”琼恩高喊。罗柏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顶着融雪打湿的头发,被长爪砍下头颅。一只粗壮的手粗暴地抓住琼恩的肩膀,他猛然旋身……
  ……被胸口的乌鸦啄醒。“雪诺,”乌鸦尖叫。琼恩拍开它。乌鸦发出不满的叫声,飞到一根床柱上,就着黎明前的昏暗,责怪地盯着琼恩。
  这一天终于到了。现在是狼时,太阳即将升起,四千野人将涌过长城。太疯狂了,琼恩·雪诺用烧伤的手抓抓头发,再次质疑自己的所作所为。大门打开后,一切都无法挽回。和托蒙德谈判的本该是熊老,至少也是杰瑞米·莱克或断掌科林或丹尼斯·梅利斯特或其他老手。本该是我叔叔。现在烦恼这个已无济于事。选择皆有风险,有得必有所失。他既然参加游戏,就必须坚持到底。
  他起身摸黑穿好衣服,熊老的乌鸦在房里喋喋不休。“玉米,”鸟儿叫道,还有“国王。”以及“雪诺,琼恩·雪诺,琼恩·雪诺。”这太奇怪了,在琼恩的记忆中,这只鸟不会叫他的全名。
  他在地窖和官员们共进早餐,包皮括炸面包皮、煎鸡蛋、血肠和大麦粥,配上掺水兑水的黄啤酒。进餐时最后确认了准备工作。“万事俱备,”波文·马尔锡保证,“只要野人依约行事,一切将遵照您的命令进行。”
  如若不然,势必演变成流血和屠杀。“记住,”琼恩说,“托蒙德的人又冷又饿,担惊受怕。他们中某些人憎恨我们,正如我们中某些人憎恨他们。为了和约,彼此双方都如履薄冰,稍有失足,则集体遭殃。今天若要动手,最好别是你们或你们属下的谁先动,否则我对新旧诸神发誓,肯定要他项上人头。”
  他们诺诺称是,频频点头,口中喃喃低语着“遵命”、“没问题”以及“是,大人”。然后他们一个接一个起身扣好剑带,披上温暖的黑斗篷,步入寒冷的户外。
  忧郁的艾迪·托勒特最后才离开,他带着六辆马车从长车楼连夜赶来——黑衣兄弟们现在管那叫婊子楼——此行要尽可能地带走矛妇,让她们加入她们的姐妹。
  琼恩盯着他用一大块面包皮扫荡溏心蛋,再见到艾迪阴郁的面孔让他莫名地舒心。“重建进展如何?”他问他的前任私人事务官。
  “再给十年就能建好了。”托勒特用一贯的忧郁口吻回答,“我们刚搬进去时,那里老鼠泛滥成灾。矛妇处理了那些可恶的东西,现在矛妇又泛滥成灾。我可是日夜盼着老鼠回来咧。”
  “跟埃恩·伊梅特干得怎么样?”琼恩问。
  “大多时候是黑马丽丝跟他干,大人。我嘛,我天天骑骡子,
  ‘荨麻’说骡子是我亲戚。倒是都有张长脸,但我哪有骡子倔啊。反正,我以名誉担保,不认识它们的娘。”他吃下最后一口蛋,叹气道,“我喜欢溏心蛋,大人,可以的话,别让野人把鸡吃光了。”
  来到校场,东方天际微明,空中万里无云。“看来是好天气,”琼恩道,“暖和的艳阳天。”
  “长城又要哭泣。要我说,大人,凛冬近在咫尺,这天气不自然,不是好兆头。”
  琼恩微笑,“那要是下雪呢?”
  “更坏的兆头。”
  “你到底喜欢啥天气咧?”
  “让人足不出户的天气。”忧郁的艾迪答道,“大人请原谅,我要回去照顾骡子。我一离开它们就想我,我敢说,比矛妇有人情味多了。”
  他们就此分别,托勒特沿向东的路回到货车停靠的地方,琼恩·雪诺走向马厩。纱丁已备好鞍马等他,那是匹烈性的灰色坐骑,乌黑油亮的鬃毛犹如学士墨汁。若是出巡逻,琼恩不会骑这样的马,但今天早上形象很重要,因而种马是最佳选择。
  他的护卫队也集合好了。琼恩向来不喜欢守卫们前呼后拥的感觉,但今天有必要带上几个好手。他们身穿锁甲、铁半盔与黑斗篷,长矛在手,腰挂长剑匕首,模样煞是凶猛。八人护卫队中没有菜鸟或老人,全是精英:泰、穆利、左手卢、大里德尔、罗里、跳蚤跳圣福克、绿矛盖略特及黑城堡的新教头皮革——选他是为了让自由民看到,即便曾为曼斯攻打长城的人,也能在黑衣军团中升到高位。
  他们在大门口集结完毕时,一抹深红霞光恰好出现在东方。群星隐匿,琼恩心想,它们下次出现,照耀的将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几名后党人士还在守护梅丽珊卓的夜火余烬。琼恩抬头望向国王塔,瞥见窗后有道红光。赛丽丝王后则毫无动静。
  是时候了。“打开大门。”琼恩轻声说。
  “打开大门!”大里德尔大吼,声若炸雷。七百尺上,哨兵们听到叫喊,吹响战号。号声在长城上、天地间回荡。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鸣呜呜鸣呜呜呜呜鸣。这一声号角悠远漫长,在过去一千年或更久的时间里,它代表兄弟归来。但今天不同,今天它召唤自由民去崭新的家园。
  漫长的隧道两端,大门打开,铁闩卸下,黎明的晨光在上方冰墙折射出粉、金和紫色光芒。忧郁的艾迪说得没错,长城很快就会哭泣。但愿只有长城哭泣。
  纱丁领队伍穿过冰下甬道,手中铁灯笼照亮了黑暗。琼恩策马紧随其后,然后是护卫队,再后面是波文·马尔锡及其手下二十名事务官,他们将各司其职。御林的乌尔马在长城上指挥,黑城堡最好的四十名弓箭手引弓待发,作好准备以箭雨回应任何麻烦。
  长城以北,巨人克星托蒙德已准时抵达,他胯下瘦弱痩弱的矮种马看起来快被他压垮了。他幸存的两个儿子——高个托雷格和年幼的戴温——跟在他身边,此外还有六十名战士。
  “哈!”托蒙德大声说,“护卫队?咱们的信任哪儿去啦,乌鸦?”
  “你带的人比我多。”
  “这倒是。小子你过来,让我的人好好瞧瞧你。我这几千号人都没见过尊贵的总司令大人咧,他们小时候不听话大人就吓唬说游骑兵会吃了他们。你得让他们仔细瞧瞧,教他们知道你只是个裹一身旧黑袍的长脸小子,守夜人没啥可怕。”

  但愿他们永远不知道。琼恩摘下烧伤那只手的手套,两根指头放在嘴边吹个口哨。白灵应声从大门中窜出,托蒙德的马吓得猛然人立,差点把野人甩下来。“没啥可怕?”琼恩说,“白灵,坐下。”
  “你个黑心肠的杂种,乌鸦大人。”吹号者托蒙德将战号举到唇边,号声随即炸响,被冰面反射,仿若奔雷。第一批自由民列队向大门进发。
  从黎明到黄昏,琼恩一直看着野人穿过大门。
  人质首先通过--百——一百名八到十六岁的男孩。“你的血钱,乌鸦大人。”托蒙德宣称,“但愿可怜的母亲们的哀号不会搅得你夜不能寐。”许多男孩由父母送到大门口,有的则由兄弟姐妹陪送,但更多的只身前来。十四五岁的男孩几乎是成人了,不想让人看见拽着妈妈的裙子。
  两名事务官点数经过的男孩,在长长的羊皮卷轴上记下每个名字,另一个事务官负责收缴值钱物件,并也要记录下来。这些男孩将去往完全陌生的地方,侍奉与他们的亲族、祖先作对了数千年的组织,然而琼恩没见到眼泪,也未曾听到母亲呜咽。他们是冬天的民族,他提醒自己,在他们的家乡,眼泪会冻结在脸颊上。走入那个昏暗的隧道时,没有一个男孩踟蹰不前或试图逃跑。
  几乎所有男孩都很瘦痩,有些简直皮包皮骨头,双腿纤弱,胳膊像麻杆——这是琼恩早料到的。除此之外,他们身材、高矮、肤色各不相同。有高个也有矮子,有棕发、黑发、蜜金发、浅红金发,还有像耶哥蕊特一样火吻的红发。他看到伤疤男孩、跛脚跋脚男孩、满脸青春痘的男孩。很多大龄孩子脸颊已己有了绒毛,或留了小束髭须,甚至有一人长着和托蒙德一样的大胡子。他们有些穿上好的软毛皮,有些穿煮沸皮甲和其他残缺的盔甲,更多的穿羊毛衣和海豹皮,少数人衣衫褴褛,还有个赤身裸体的。很多孩子带着武器:削尖长矛、石头槌子,骨头、石头或龙晶做的匕首,狼牙棒,索网,甚至有几把锈迹斑斑的剑。硬足民男孩赤脚轻快地踏过雪堆,其他孩子则在靴子上绑“熊掌”,也能同样轻松地走过,不踩破冰壳。六个男孩有马骑,还有两个骑骡,有对兄弟共乘一只山羊。最高大的质子六尺半高,但长着娃娃脸;最矮小的发育不良,自称九岁,但看起来不超过六岁。
  需要特别注意的是那些名人的后代。这些孩子经过时,托蒙德会特意指出。“这孩子是‘破盾者’梭伦之子,”他指着一个高个男孩。“那个红发的,是‘王血’格里克的崽儿,格里克自称是红胡子雷蒙的后代。其实,他属于红胡子弟弟那一脉。”有两个男孩看起来像双胞胎,但托蒙德坚称他们只是亲戚,出生还相差一年。“一个是猎人哈雷的种,另一个是英俊哈雷的,同母异父。他们的爹势不两立。我要是你,会把一个送到东海望,另一个送到影子塔。”
  其他人质的父亲包皮括流浪者豪德、波罗吉、海豹剥皮人戴维因、木耳凯勒格、白面具莫罗娜、大海象……
  “大海象?真的?”
  “冰封海岸人名字都奇奇怪怪的。”
  有三个质子是被断掌科林杀死的著名掠袭者猎鸦阿夫因之子,至少托蒙德坚持说他们是。
  “他们看起来不像兄弟。”琼恩注意到。
  “算半个兄弟,不同妈生的。阿夫因的老二可小咧,比你的还小,但他用起来不害臊。那家伙到处留种,每个村里都有。”
  托蒙德又指着某个矮小的鼠脸男孩说:“那是六形人瓦拉米尔的崽儿。记得瓦拉米尔吗,乌鸦大人?”
  他记得。“易形者。”
  “是啊,他是个易形者,还是个恶毒的小畜生。现在大概死了,仗打完后没人见过他。”
  有两个男孩是女生假扮。琼恩发现后,派罗里和大里德尔去把她们带来。有个女孩还算温顺,另一个则又踢又咬。这事可能不好收场。“这两个也有厉害的爹?”
  “哈!瘦成这德行?不大可能。抽签选的吧。”
  “她们是女孩。”
  “是么?”托蒙德坐在马上睥睨两人,“我和乌鸦大人打了赌,赌你们谁的老二大。马上脱裤子,给我们看看。”
  一个女孩羞得满脸通红,另一个则挑衅地回瞪,“你不能动我们,臭死巨人的托蒙德,放了我们!”
  “哈!你赢了,乌鸦,她们没那话儿。不过这小女生挺有胆色,将来会是个矛妇。”他叫来自己人。“在雪诺大人吓尿裤子前给她俩找几件女人衣服。”
  “我需要两个男孩替换。”
  “为什么?”托蒙德抓抓胡须,“要我说,质子就是质子,你那把锋利的大剑一样能砍女孩的头。父亲也心痛女儿,呃,大部分父亲。”
  我担心的不是他们的父亲。“曼斯唱过《勇敢的丹妮·菲林特》吗?”
  “我不记得。他谁啊?”
  “一个女扮男装的黑衣人。她的歌优美悲伤,但她的经历并不美好。”那首歌的某些版本里,她的灵魂仍在长夜堡游荡,“女孩只能送去长车楼。”那里只有埃恩·伊梅特和忧郁的艾迪两个男人,两个他都信得过,其他兄弟他可不敢担保。
  野人会意。“你们这帮下流乌鸦。”他啐了一口,“那好,再加两个男孩,会给你的。”
  等九十九个质子都缓缓走过长城下的隧道,托蒙德推出最后一个。“我儿子戴温。乌鸦,你可得照顾好他,否则我炖了你的黑心肝来下酒。”
  琼恩仔细打量男孩。跟布兰一样大——若他没被席恩害死的话。但戴温毫无布兰的乖巧。他矮胖敦实,短腿粗臂,宽阔的红脸——根本是他爹小一号的翻版,长着浓密的深棕色头发。“他做我的侍酒。”琼恩向托蒙德保证。
  “听到没,戴温?可别自以为是。”他又对琼恩说,“要不时好好收拾他。小心他的牙,他咬人。”他再次取下号角,举到嘴边,吹出长长一声。
  这次,战士们开始前进。他们人数远不止一百。五百人,看着他们从树下钻出,琼恩暗中估算,或许上千。只有十分之一的人骑马,但所有人都有武器。他们背着兽皮和煮沸皮革包皮裹的柳条圆盾,上面有各种彩绘图案,如毒蛇、蜘蛛,断头、染血战锤、破碎头骨、恶魔等。有些人穿着窃取的、凹痕累累的铁甲,都是从游骑兵尸体上扒来的部件。其余的像叮当衫一样穿戴骨头。所有人都穿着皮毛和皮革。
  长发飞扬的矛妇混杂其间,看着她们,琼恩不禁想起耶哥蕊特,想起她发间跳跃的火焰,想起在洞穴中跟她赤身搂抱时她脸上的神情,想起她说话的声线。“你什么都不懂,琼恩·雪诺。”她无数次对他说。
  一切恍若昨日。“女士优先,”他对托蒙德说,“你应该先送母亲和少女来。”

  野人首领狡黠狡黯地一笑,“没错,我是应该,然后你们乌鸦就可以随时关门了。先送几个战士过去看门,不挺好的吗?”他咧嘴一笑,“我为你的马付了血钱,琼恩·雪诺,但不意味着连它的牙都不数。别以为我和我的人不信任你,我们的信任是相互的、对等的。”他喷口鼻息,“你想要战士,不是吗?看啊,这不都是,每个能顶六只黑乌鸦。”
  琼恩唯有苦笑,“只要他们记得对付共同的敌人,我就知足了。”
  “我承诺过,不是吗?巨人克星托蒙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转身啐了口唾沫。
  很多战士是之前那些质子的父亲。其中一些人经过时冷酷地瞪着他,手指抚摸剑柄;另一些人则像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朝他微笑,琼恩·雪诺觉得有些微笑比瞪视更让人心慌。无人下跪,但许多人发下誓言。“托蒙德誓目。“托冡德的誓言誓目就是我的誓言。”沉默寡言的誓目。”沉默寡目的黑发波罗吉宣称。破盾者梭伦微微低头,近乎咆哮地说:“琼恩·雪诺,只要你需要,梭伦的战斧就是你的。”红胡子王血格里克带着三个女儿,“她们都会成为好老婆,为丈夫生下血统高贵身强体壮的孩子,”他吹嘘道,“就像她们的爹。她们可是塞外之王红胡子雷蒙的后裔。”
  琼恩知道,自由民不关心血统,耶哥蕊特曾反复强调这点。格里克的女儿们和耶哥蕊特一样生着火红的头发,但耶哥蕊特的又卷又乱,她们的又长又直。火吻而生。“三位公主,一位比一位可爱。”他告诉她们的父亲,“我会关照她们,让她们面见王后。”他猜测赛丽丝·拜拉席恩对她们会比对瓦迩态度好些;她们更年轻,似乎也更驯顺。尽管她们的爹像白痴,但她们着实甜美。
  “流浪者”豪德凭剑起誓,琼恩没见过那么破烂坑洼的剑;“海豹剥皮人”戴维因送他一顶海豹皮帽;“猎人”哈雷带来熊掌项链;“战士女巫”莫罗娜只在亲吻琼恩戴手套的手时摘下了鱼梁木面具,发誓为他效劳,说琼恩当她是男是女都可以。类似的宣誓无穷无尽。
  走过的战士都摘下身上的值钱物件,扔到事务官放在大门前的推车里。琥珀饰物、金项圈、宝石匕首、镶宝石的银胸针、手镯、戒指,乌银杯和金酒杯,号角与角杯,一把绿翡翠梳子,一串淡水珍珠项链……所有财物都交出来,由波文·马尔锡记录在案。有人交出一件银鳞软甲,肯定是给某位大领主打造的。另有人上缴了一把剑柄镶有三块蓝宝石的断剑。
  他们还交出各种怪异的产品:用长毛象毛做的长毛象玩具,象牙雕的阳具,独角兽头骨做的头盔——还保留着独角兽角。琼恩难以想象这些东西能在自由贸易城邦换到多少食物。
  跟在骑手后面的是冰封海岸人。琼恩注视着十二辆骨制大战车从面前挨个经过,发出和叮当衫一样的哗哗声响。有一半战车是完好的,其他的把轮子换成雪橇——换过轮子的车平稳地滑过雪堆,带轮子的则不断沉陷。
  拉车的狗令人生畏,有冰原狼那么大。他们的女人裹着海豹皮,有些怀抱婴儿。大点的孩子紧随母亲的脚步,看向琼恩的眼神,就跟手里的岩石一样黑暗生硬。这群人有的戴鹿角帽,有的戴海象牙帽,琼恩立刻意识到,这两种人互相敌视。几头瘦弱痩弱的驯鹿走在后面,大狗负责驱赶掉队者。
  “小心那伙人,琼恩·雪诺。”托蒙德警告他,“一伙蛮子。男的坏,女的丑。”他从马鞍上摘下酒袋,递给琼恩,“给,看不下去就喝这个,夜里还能暖身子。别停啊,继续喝,你拿着吧,放开喝。”
  酒袋里的烈性蜜酒呛得琼恩眼泪直流,有如丝丝火舌在胸膛蔓延。他又痛饮一口,“就野人而言,‘巨人婴儿’托蒙德,你是个好人。”
  “哈!或许比大多数人好,但有些我自愧不如。”
  太阳在蔚蓝晴空中爬升,野人络绎不绝。临近正午,一辆牛车堵在隧道拐弯处,队伍被迫停下,琼恩·雪诺不得不亲自查看。由于牛车把隧道塞得严严实实,后面的人威胁说要把车劈成两半,把牛就地宰杀。车主及其亲属则发誓谁敢动手就得偿命。最终在托蒙德和他儿子托雷格的协助下,琼恩制止了一场流血冲突,但道路堵塞了大半个小时。
  “门大点儿才好。”托蒙德跟琼恩抱怨,一边愁眉苦脸地看着乌云聚集的天空,“太他妈慢了,跟用芦管喝乳河水似的。哈!我要有乔曼的号角,使劲这么一吹,就能从废墟上爬过去。”
  “梅丽珊卓烧掉了号角。”
  “真的?”托蒙德一拍大腿,大声咒骂,“她烧了上好的大号角,哎,真是暴殄天物。那号角有一千岁,我们在巨人的坟墓里找到的,没人见过那么大的号角。正因如此,曼斯才跟你说那是乔曼的号角。他要乌鸦相信他有能力吹倒该死的长城,吹得你们下跪。但我们没找到真正的号角,怎么挖都没用。要能找到,七大王国所有的下跪之人夏天都有镇酒的大冰块儿用了。”
  琼恩转过马头,眉头紧锁。乔曼吹响冬之号角,从地底唤醒巨人。记得那支大战号镶嵌着古老的金子熔铸的线条,内里镌有上古符文……是曼斯·雷德骗了他,还是托蒙德扯谎?若曼斯的号角是赝品,真正的号角在哪儿?
  午后,太阳被云团遮住。冷风吹起,天色渐暗。“要下雪了。”托蒙德严肃地宣布。
  其他人也从厚厚的白云中看出兆头不妙,加快了行进速度。人们的脾气火暴起来,摩擦不断爆发。有个人想偷偷插到排了几小时的队列前头,结果被捅了一刀。托雷格夺下伤人者的匕首,把两人都从队伍里揪出来,赶回野人营地,让他们从头排起。
  “托蒙德。”琼恩看着四名老女人推着一车孩子走向大门,“讲讲我们的敌人。我想了解一切有关异鬼的事。”
  野人抹抹嘴。“不能在这儿,”他嘟哝道,“不能在长城这面讲。”老家伙不安地看着白雪皑皑的森林,“你知道,它们如影随形,昼伏夜出。这古老的太阳照耀时它们不现身,但离得不远。影子永远都在,或许你暂时看不见,但它们永远在你脚下。”
  “它们阻止你南下?”
  “若是指正面交锋,没有。但他们一直紧随其后,蚕食我的队伍。我失去了太多斥候,掉队的和走散的也没再回来。每晚我们会在营地外围满篝火。它们不喜欢火,这点毋庸置疑。可要是下雪……不管大雪、雨夹雪,乃至冻雨,干木头就太他妈难找了,即便找到也点不着,而那寒气……有几夜我们篝火孱弱,几乎熄灭,这样到早上就会找到死人,或者死人找到我们。那夜托温德……我儿子,他……”托蒙德别开脸。
  “我懂。”琼恩·雪诺说。
  托蒙德转回头。“你什么都不懂。没错,我听说你杀了个死人,可曼斯杀了上百个。人类能对抗死人,但等死人的主子来了,等白雾升起……你怎么和雾战斗,乌鸦?长利齿的阴影……空气冰寒,吸到肺里像把刀……你不懂,你不会懂……你的剑能劈开寒冷么?”

  我们走着瞧,琼恩回忆起山姆从古书中读到的信息。长爪由古瓦雷利亚的火锻煅制而成,龙焰熔铸,咒语加持。山姆说它是龙钢,比任何普通钢铁更结实、轻便、坚固、锋利……但那是纸上谈兵,一切要在实战中检验。
  “没错,”琼恩说,“我的确不懂。诸神慈悲,我希望自己永远不懂。”
  “诸神很少慈悲,琼恩·雪诺。”托蒙德朝天空点点头,“乌云滚滚而来,天色又暗又冷,你的长城也不再哭泣。看。”他转身招呼儿子托雷格。“骑回营地,叫那些老弱病残,懦夫懒虫啥的抬抬金贵的腿,赶紧行动。谁要拖延,就烧了他见鬼的帐篷。入夜前大门必须关闭,届时没过长城的,就祈祷在我逮着他前他先被异鬼带走吧。听见没?”
  “知道了。”托雷格一夹马腹,疾驰回队伍末端。
  野人络绎不绝。正如托蒙德所说,天色越发暗了。乌云满天,暖意消散,大门前愈加拥挤,人类、山羊和牛争抢道路。他们不只着急,琼恩发现,他们还在害怕。无论战士、矛妇还是掠袭者,都害怕那片森林,害怕穿行其间的阴影。他们一心想赶在夜幕降临前,躲到长城背后。
  一片雪花在空中飞舞。接着又一片。与我共舞吧,琼恩·雪诺,他幻想,你不久将与我共舞。
  野人络绎不绝,连绵不断。有些野人加快脚步,匆匆穿过战场。其他人——老幼病弱——却走得太慢。早上这片地覆了厚厚一层陈雪,白色雪壳足以反射阳光;现在成了一片棕黑泥泞。凡是自由民经过的地方都踩得稀里哗啦:木轮,马蹄,骨头、兽角和铁做的雪橇,猪脚,靴子,公牛母牛的蹄子,硬足民黑黑的赤脚,各自留下印记。湿滑的路面让队伍行得更慢。“门大点儿才好。”托蒙德再次抱怨。
  傍晚将近,雪下个不停,好在潮水般的野人队伍只剩涓涓细流。几缕青烟从林中的宿营地升起。“是托雷格,”托蒙德解释,“焚烧死者。总有些人一睡不醒,死在帐篷里——如果有帐篷的话——蜷缩着冻成一团。托雷格知道怎么处理。”
  托雷格从林中返回时,涓涓细流也只剩最后几滴,跟他一起骑马回来的是十几名装备矛和剑的战士。“我的后卫。”托蒙德咧开缺牙的嘴笑道,“你们乌鸦有游骑兵,我们也有。我把这些人留在营地,以防在拔营前遭遇袭击。”
  “他们是你最棒的人。”
  “也是最糟的。这些人全杀过乌鸦。”
  只有一人徒步,身后跟着一只高大野兽。一头野猪,琼恩看清,大得惊人。那怪物有白灵两倍大,浑身裹着粗糙的黑毛,獠牙有成人手臂长短。琼恩没见过这么大这么丑的猪。带领野猪的人也不漂亮:身材笨重,眉头深锁,鼻子扁平,宽阔的下巴长满黑胡楂,小小的黑眼睛挤在一起。
  “波罗区,”托蒙德转头啐了一口,“易形者。”
  他莫名地感到这是个大麻烦。
  白灵转过脑袋。落雪曾遮盖野猪的气味,但他现在闻到了。他跳到琼恩身前,露出利齿,无声咆哮。
  “不!”琼恩喝道,“白灵,坐下。别动,别动!”
  “野猪和冰原狼。”托蒙德说,“今晚锁好你的野兽吧。我会让波罗区管好他的猪。”他瞥了眼黑乎乎的天空,“他们是最后一批,时间刚好。我看这场雪要下一整晚。该去看看这块冰对面是什么样了。”
  “你先请,”琼恩告诉他,“我打算最后一个穿过冰墙。我会与你共进晚宴。”
  “晚宴?哈!这话我爱听。”野人拨转胯下矮种马,伸手狠拍了下马臀,朝长城行去。托雷格和其他骑手紧随其后。他们在大门前下马,牵马通过。波文·马尔锡多留了一会,监督事务官们把推车都推入隧道。现在,长城外只剩琼恩和他的护卫队。
  易形者在十码外停步,他的野猪喷着鼻息,前蹄刨地,一层雪末盖在它黝黑高耸的背上。然后它哼了一声,低下头,半晌间,琼恩以为它要冲上来,两旁护卫也纷纷放低长矛。
  “兄弟。”波罗区道。
  “你赶紧进去。我们要关门了。”
  “关吧,”波罗区说,“把门关好关紧。他们来了,乌鸦。”他露出琼恩所见最丑陋的笑容,向大门走去。野猪跟在他身后,飞雪掩埋了足迹。
  “终于结束了。”罗里看着他们进入大门。
  不,琼恩·雪诺心想,这只是开始。
  波文·马尔锡拿着记满数字的写字板在长城南面等他。“今天共有三千一百一十九名野人进入长城。”总务长向他禀报,“其中六十名质子在用餐后已己送往东海望和影子塔。艾迪·托勒特带着六车矛妇返回长车楼。余下的都在这儿。”
  “不会久的。”琼恩向他保证,“托蒙德打算一两天内就带自己的部众去橡木盾,其他人我们也会尽快安排去处。”
  “你说了算,雪诺大人。”波文·马尔锡生硬地回答,其语气似乎暗示自己若是总司令,会如何“安排”野人。
  琼恩返回时的城堡已和早上的城堡截然不同。长久以来,他所了解的黑城堡是沉寂阴暗的所在,寥寥无几的黑衣人犹如鬼魂,在这座曾容纳他们十倍人众的要塞废墟中游荡。一切皆已己改变。那些窗户前所未有的灯火通明。陌生的口音在院落中交谈,常年只有乌鸦的黑靴子踩过的结冰小路上,如今自由民川流不息。古老的燧石军营外,一群人在打雪仗。玩耍,琼恩吃惊地想,成人像孩童那样玩耍,就像布兰和艾莉亚,或以前的我和罗柏那样互扔雪球。
  然而唐纳·诺伊的老兵器库依然黑暗静谧,冰冷的锻炉后琼恩的房间一片漆黑。他刚脱下斗篷,丹纳就探头进来,报告克莱达斯收到了信。
  “让他进来。”琼恩用火盆余烬点燃一根灯芯,又用灯芯点燃三根蜡烛。
  克莱达斯粉色的眼睛目光闪烁,柔软的手掌握着一张羊皮纸。
  “司令大人见谅,我知道您很累,但您说一有来信就得报告。”
  “你做得很对。”琼恩接过羊皮纸。
  已至艰难屯,还剩六艘船。恶浪滔天。“黑鸟号”全军覆没,两艘里斯船在斯凯恩岛搁浅,“利爪号”进水。形势严峻。野人吃自己的死者。森林中有死物。布拉佛斯船长只愿载女人和孩子。女巫指责我们是奴隶贩子。抢夺“暴鸦号”的企图被击退,六名船员和许多野人死亡。还剩八只渡鸦。水中也有死物。海上狂风肆虐,请求陆路支援。“利爪号”上口述,哈穆恩学士执笔。
  下面是卡特·派克张扬的签名。“大人,情况很糟?”克莱达斯问。
  “糟透了。”森林中有死物。水中也有死物。十一艘船起航,还剩六艘。琼恩·雪诺卷起羊皮纸,眉头深锁。
  长夜将至,他心想,我从今赶赴战场。
或许您还会喜欢:
猜火车
作者:佚名
章节:26 人气:4
摘要:欧文·威尔士,苏格兰著名作家,曾凭借《猜火车》一书被称为“药物时代的桂冠诗人”。这本书因为真实描绘苏格兰地区的下层人民生活而成名,其在1996年改编成电影,更是成为经典。一九五八年出生于爱丁堡雷斯市,他是个广受赞誉的苏格兰小说家,《猜火车》是他第一部,也是最著名的作品。 [点击阅读]
恶意
作者:佚名
章节:14 人气:5
摘要:事件之章野野口修的笔记一事情发生在四月十六日、星期二。那天下午三点半我从家里出发,前往日高邦彦的住处。日高家距离我住的地方仅隔一站电车的路程,到达车站改搭巴士,再走上一小段路的时间,大约二十分钟到了。平常就算没什么事,我也常到日高家走走,不过那天却是有特别的事要办。这么说好了,要是错过那天,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点击阅读]
苏菲的世界
作者:佚名
章节:52 人气:2
摘要:话说我对哲学产生兴趣是在研一时的自然辩证法课堂上。那是位颇为娘娘腔的老教授,本行研究人脑和意识,业余时间教授自然辩证法和自然科学史。不像其他政治课老师只晓得照本宣科,这老头有相当牛逼的学术基础,从古希腊哲学的朴素唯物主义,讲到近现代一系列科学危机,一贯而至,娓娓道来,一面精彩轻松的讲解着各种科学定律,一面逐步揭开科学背后的思辨踪影;当然作为一位老右愤, [点击阅读]
午夜凶铃
作者:佚名
章节:36 人气:2
摘要:?19月5日晚上10点49分横滨数栋14层公寓和三溪园住宅区的北端紧紧相邻,这些新建的公寓已经有很多人入住。每一栋公寓有将近100户住家,算是人口相当密集了。但是,公寓里的住户们不相往来,彼此也不认识,只有在夜里窗子透出灯光时,才让人意识到这里有人居住。在南边,工厂的照明灯投射在漆黑的海面上,静静地拉出一道长影。工厂的外墙上交缠着无数管线,令人联想到人体内错综复杂的血管。 [点击阅读]
幻夜
作者:佚名
章节:82 人气:2
摘要:昏暗的工厂里,机床的黑影排成一排。那样子让雅也想到夜晚的墓地。不过,老爸要进入的坟墓并没有如此气派。黑影们看上去就像失去了主人的忠实奴仆。它们也许正和雅也怀着同样的心情,静静地迎接这个夜晚。雅也把盛着酒的茶碗送到嘴边。茶碗的边缘有个小缺口,正好碰在嘴唇上。喝干后,他叹了口气。旁边伸过一个酒瓶,把酒倒入他的空茶碗里。“以后在各方面都会有困难,但不要气馁,加把劲儿吧。“舅舅俊郎说。 [点击阅读]
五十度灰英文版
作者:佚名
章节:67 人气:2
摘要:E L James is a TV executive, wife, and mother of two, based in West London. Since early childhood, she dreamt of writing stories that readers would fall in love with, but put those dreams on hold to focus on her family and her career. She finally plucked up the courage to put pen to paper with her first novel, Fifty Shades of Grey. [点击阅读]
血火大地
作者:佚名
章节:23 人气:2
摘要:第一章绿林恶魔1没有风,天黑以后,气温还未降下来。空气的湿度很大,蚊子叮咬着人粘糊糊的肌肤。在巴西偏僻内地长大的日本姑娘水野直子,已经习惯了蚊子和毒虫,对蚊虫的毒素已产生了免疫力,即使受到它们叮咬也没什么反应。如果对它们神经过敏的话,在这里简直无法生活。一阵巨大的声音把直子惊醒。她从粗糙的木床上坐起时,那声音变成了狂吼和怒号。 [点击阅读]
源氏物语
作者:佚名
章节:63 人气:2
摘要:《源氏物语》是日本的一部古典名著,对于日本文学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被誉为日本文学的高峰。《源氏物语》是世界上最早的长篇写实小说,所以在世界文学史上也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日本是个充满矛盾的国家,在歧视女性*的传统大行其道的同时,世界上最早的长篇写实小说《源氏物语》偏又出自一位女性*之手,《源氏物语》全书,仅百万字,涉及三代历时七十余年,书中人物有四百多位。 [点击阅读]
龙纹身的女孩
作者:佚名
章节:31 人气:2
摘要:这事每年都会发生,几乎成了惯例,而今天是他八十二岁生日。当花照例送达时,他拆开包皮装纸,拿起话筒打电话给退休后便搬到达拉纳省锡利扬湖的侦查警司莫瑞尔。他们不只同年,还是同日生,在这种情况下可说是一种讽刺。这位老警官正端着咖啡,坐等电话。“东西到了。”“今年是什么花?”“不知道是哪一种,我得去问人。是白色的。”“没有信吧,我猜。”“只有花。框也和去年一样,自己做的。”“邮戳呢?”“斯德哥尔摩。 [点击阅读]
双城记英文版
作者:佚名
章节:45 人气:2
摘要:It was the best of times, it was the worst of times, it was the age of wisdom, it was the age of foolishness, it was the epoch of belief, it was the epoch of incredulity, it was the season of Light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