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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与火之歌4 - (卷四)群鸦的盛宴(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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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居住在此的都是忏悔者,他们寻求在沉思、祈祷与静默当中偿还罪过。岛上只有长老和监理们能说话,并且那些监理也只有七天中的一天可以。”
  “静默修女从不说话,”波德瑞克说,“听说她们没有舌头。”
  梅里巴德修士微微一笑。“我在你这个年纪时,我的长辈也如此吓唬孩子,其实无论何时何地,这说法都并非事实。立誓保持静默乃是表达忏悔的方式,作出 牺牲来自己证明对天上七神的虔诚,哑巴发誓沉默就好比没腿的人宣言放弃舞蹈。”他牵驴子走下斜坡,招呼他们跟上。“如果今晚想睡在屋檐底下,现在就必须下 马,随我一起穿越泥沼。我们称它为信仰之路,信仰坚贞的人才能安全通过,而心怀歹意的将会被流沙吞没,或在潮水涌回来时淹死。你们中没有人心怀歹意吧?即 使如此,我仍会小心落脚之处。记住,只踩我踩过的地方,就能到达另一边。”
  布蕾妮发现信仰之路果真蜿蜒曲折,那座岛看起来耸立在西北方,梅里巴德修士却没直接朝它走,而是折向东方,往海湾中水深处进发。远处海水闪烁着银蓝 色光芒,褐色烂泥“吱吱咯咯”地挤进他脚趾间,他不时停下来,用木杖试探前方。狗儿紧跟在他脚后,嗅着每一块岩石、每一只贝壳和每一丛海草。但这回它既没 在前面蹦蹦跳跳,也没有四处游走。
  布蕾妮跟在后面,小心留意狗、驴子和修士留下的一排足印,然后是波德瑞克,海尔爵士收尾。一百码之后,梅里巴德突然转向南方,几乎背对修道院行进。 他朝那个方向又走了一百码,带领他们从两个浅浅的潮水坑之间穿过。狗儿将鼻子探进其中一个,一只螃蟹用蝥夹它的鼻子,令它吠叫起来,接着是一场短暂但剧烈 的搏斗,最后狗儿小跑着回来,浑身湿漉漉的,沾满烂泥,口中叼着那只螃蟹。
  “不是要去那地方吗?”海尔爵士在后面指着修道院喊,“我们好像在到处乱逛,就是没朝那里走。”
  “这是信仰之路,”梅里巴德修士劝导,“信仰,坚持,虔诚,才能找到所寻求的安宁。”
  泥滩在周围泛着潮湿的光,映衬出近百种斑驳色调。烂泥是深黯的褐色,差不多跟黑的一样,但也有一片片金色沙地,一块块灰色与红色的突起岩石,以及一 丛丛黑色与绿色的海草。鹳鸟在潮水坑中跋涉,留下许多脚印,螃蟹则在浅滩表面疾走。空气带有海盐和腐败的味道,泥巴吸住人们的脚,直到人们用力,才“啪” 的一声不情不愿地放开,伴随着吱吱嘎嘎的叹息。梅里巴德修士转了一个又一个弯,留下的脚印里很快注满了水。等地面变得坚固,并开始上升,她估计至少走了一 里半路。
  他们爬过环绕岛岸的碎石堆,三个人正在等候。他们穿修士兄弟的棕褐长袍,袍子有宽大的钟形袖口和尖顶兜帽,其中两位还用长长的羊毛布裹住脸的下半部分,只能看见眼睛。开口说话的是第三位。“梅里巴德修士,”他大声说,“差不多一年没见了。欢迎你,还有你的伙伴们。”
  狗儿摇摇尾巴,梅里巴德甩掉脚上的烂泥。“我们请求一晚的住宿。”
  “当然可以。今晚有炖鱼肉。你们早上要坐渡船吗?”
  “希望那不是太过分的要求。”梅里巴德转向旅伴们。“纳伯特兄弟是教会监理,每七天中有一天可以讲话。兄弟,这些善良的人一路帮助我。海尔·亨特爵士是河湾地的英勇骑士;这孩子波德瑞克派恩,来自西境;这位是布蕾妮女士,塔斯的处女。”
  纳伯特兄弟愣了一下。“女人。”
  “是的,兄弟。”布蕾妮解开头发,甩甩脑袋。“你们这儿没有女人?”
  “目前没有,”纳伯特说。“前来造访我们的女人不是生病就是受伤,或者怀了孩子。七神赐予长老医疗之手,他让许多连学士们都无法治愈的男女恢复健康。”
  “我没生病,也没受伤或怀孩子。”
  “布蕾妮女士是位女战士,”梅里巴德修士透露,“她在追捕猎狗。”
  “是吗?”纳伯特似乎吃了一惊,“为什么呢?”
  布蕾妮摸摸守誓剑的剑柄。“为这个。”她说。
  监理打量着她。“你……作为女人,算是非常强壮,但……也许我该带你去见长老。他会安排你穿越泥沼。来吧。”
  纳伯特领他们沿鹅卵石小径行走,穿过一片苹果树林,来到一间粉刷过的马厩跟前,马厩有尖尖的茅草屋顶。“你们将牲畜留在此处。吉拉曼兄弟负责给它们喂食饮水。”
  马厩中超过四分之三的部分空着。近处角落有五六头骡子,由一名罗圈腿的兄弟照看,布蕾妮推测他就是吉拉曼。而在更远的角落里,一匹硕大的黑牡马被与其他动物隔开,它听见话音,便嘶鸣起来,蹬踢畜栏门。
  海尔爵士把缰绳交给吉拉曼兄弟,赞赏地看着这匹高头大马。“漂亮的马儿。”
  纳伯特兄弟叹口气。“七神赐福,同时也赐予劫难。‘浮木’是很漂亮,但它一定生于地狱当中。当我们想给它套上犁时,劳尼兄弟的胫骨被踢断两处。我们 希望Yan割能改善它的坏脾气,结果……吉拉曼兄弟,你愿意给他们瞧瞧吗?”吉拉曼兄弟放下兜帽。他长着一头金色短发,头皮有削过的痕迹,染血的绷带缠着耳朵 所在之处。
  波德瑞克倒抽一口冷气,“那马咬掉了你的耳朵?”
  吉拉曼点点头,盖上脑袋。
  “原谅我,兄弟,”海尔爵士说,“但假如你拿着剪刀朝我走来,我会咬掉你另一只耳朵。”
  这个玩笑没能打动纳伯特兄弟。“你是骑士,爵士先生,‘浮木’不过是一头负重的牲畜。铁匠造就马匹,是为了帮人类劳作。”他转过身。“请这边走。长老等着呢。”
  斜坡比远处看来要陡了许多,为便于攀爬,修士们搭起一座木楼梯,沿山敬在建筑物之间来回穿梭。布蕾妮在马鞍上颠簸了一整天,很高兴有机会伸伸腿。
  上山途中经过十来个教会中的兄弟;这些人穿深褐色衣服,拉起兜帽,好奇地看着他们走过,但没开口致意。其中一位牵着两头奶牛走向一间低矮的茅草顶畜 棚,另一位在搅拌黄油,山坡较高处,有三个赶羊的男孩,再往上是片墓地,一位比布蕾妮更高大的兄弟正在奋力挖坟,从动作来看,显然是腿瘸了。只见他将满满 一铲子沙砾高高抛过肩头,其中一些恰好散落在他们脚边。“你小心点,”纳伯特兄弟斥责,“梅里巴德修士差点吃到一口泥。”掘墓人低下头。当狗儿上前嗅他 时,他放下铲子,挠了挠狗耳朵。
  “一个学徒。”纳伯特解释。
  他们继续沿木阶梯攀登。“给谁挖的坟墓?”海尔爵士问。
  “克莱蒙特兄弟,愿天父公正地裁判他。”
  “他很老吗?”波德瑞克派恩问。
  “假如你认为四十八岁算老的话。他并非老死,而是死于在盐场镇所受的伤。歹徒们袭击镇子那天,他正好带着我们的蜜酒去集市交易。”

  “猎狗干的?”布蕾妮说。
  “另一伙人,但残忍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怜的克莱门特不愿说话,就被割了舌头。歹徒说,既然他立誓保持沉默,要舌头也是多余。长老了解更多情况, 他把外界最糟的消息留给自己,以免打扰修道院的宁静。我们许多兄弟来此处是为了逃避世间的恐怖,不愿去多想。克莱蒙特兄弟并非我们当中唯一受伤的人,有些 伤口外表是看不出来的。”纳伯特兄弟指指右侧。“那是我们的夏日葡萄架,葡萄又小又酸,但酿出的酒还能喝。我们也自酿麦酒,而我们的蜜酒与苹果酒名声远 扬。”
  “战争从未波及此处?”布蕾妮问。
  “这次没有,赞美七神。祈祷保护了我们。”
  “还有潮水。”梅里巴德提示。狗儿叫了一声以示赞同。
  山眉上有一圈未经泥浆砌合的低矮石墙,围着一大簇建筑物:叶片吱嘎作响的风车,修士们睡觉的回廊、吃饭的大厅,祈祷与冥思的木圣堂。圣堂窗户上镶铅 玻璃,宽阔的门上雕刻着天父与圣母的像,七边形尖塔上有走道。圣堂后面是蔬菜园,一些较年长的兄弟正在拔除杂草。纳伯特兄弟带访客们绕过一株栗子树,来到 嵌入山腰的一扇木门前。
  “带门的山洞?”海尔爵士惊讶地说。
  梅里巴德修士笑笑。“这叫隐士洞。第一位寻到此岛的圣人就居住在里面,他创造出许多奇迹,引来其他人加入。那是两千年前的事了,门是后来添的。”
  两千年前,隐士洞也许阴暗潮湿,泥土遍布,回荡着滴水声,现在早已改观。布蕾妮与伙伴们进入的山洞变成一间温暖舒适的密室,地板铺羊毛毯,墙壁覆盖 织锦,长长的蜂蜡烛散发出充裕的光线,家具样式奇异而朴素,包皮括一张长桌、一条高背长凳、一个箱子,几只摆满书籍的高大书柜,还有一些椅子。它们全用浮木 制成,奇形怪状的木条巧妙地拼凑起来,打磨抛光,在烛光之下泛出暗金色。
  长老跟布蕾妮想象的大不一样。首先,他几乎算不上长者,菜园里除草的兄弟都是弯腰驼背的老人,他却高大挺拔,充满活力,正当壮年;其次,他的脸不象 她想象中的医疗圣人那般和蔼慈祥。他脑袋大而方,眼睛敏锐精明,鼻子布满红色纹路。尽管他削过发,但头顶跟厚实的下巴都布满短须。
  他不像是位能给人接骨疗伤的圣人,反倒像是随时要折断别人关节的打手,塔斯的处女心想。长老穿过屋子,拥抱梅里巴德修士,又轻轻拍了拍狗儿。“每次 我们的朋友梅里巴德和狗儿来访,总是个快乐的日子,”他宣告,然后转身面对其他宾客。“我们也欢迎新面孔。啊,最近见到的新面孔太少了。”
  梅里巴德照例客套一番,然后落座于高背长凳上。与纳伯特修士不同,长老并没因布蕾妮的性别而不安,但当修士提起布蕾妮和海尔爵士旅行的原因时,他还 是收起了笑容,只说句“我明白了。”便将话题岔开。“你们一定渴了。请尝尝我们的甜苹果酒,润一润经历旅途风尘的嗓子。”他亲自给他们倒酒。杯子也由浮木 制成,没有两只是相同的。当布蕾妮表示赞赏时,他回答说,“小姐您过奖,我们只不过将木头雕刻抛光,加以利用罢了。在这个地方,我们受到诸神的保佑,河流 与海湾交接处,河水与潮水互相角力,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因而被冲上岸堤,馈赠给我们。浮木在其中算是最不起眼,我们找到过银杯、铁锅、一袋袋羊毛、一卷卷 丝绸,生锈的头盔,闪亮的宝剑……对了,甚至还有红宝石呢。”
  这引起了海尔爵士的兴趣。“雷加的红宝石?”
  “也许吧,谁说得准呢?战斗发生在上游很远处,但河流耐心而不知疲倦。我们已经发现了六颗红宝石,我们都在等待第七颗。”
  “宝石比骨头强。”梅里巴德揉着脚,泥土在他手指下纷纷剥落。“河流的礼物并非总令人愉快,善良的兄弟们也会收到骨骸。淹死的牛或鹿,死猪肿胀至马的一半大,对,还有人的尸体。”
  “最近尸体太多了,”长老叹气,“掘墓人都没休息过。三河人,西境人,北方佬,全冲到了这里。有骑士也有无赖。我们将他们埋在一起,史塔克与兰尼斯 特,布莱克伍德与布雷肯,佛雷与戴瑞……统统在一起,这是河流交给我们的责任,以回报它的丰厚馈赠,我们尽力而为,然而有时候找到女人……有时更糟,找到 小孩。那是最为残酷的礼物。”他转向梅里巴德修士。“我希望你有时间为我们告解。自土匪杀死老贝内特修士之后,我们就没入听取忏悔了。”
  “我会抽时间的,”梅里巴德说,“希望你们有比上次我经过时更好的罪过。”狗儿叫了一声。“看到没?连狗儿也感到无聊。”
  波德瑞克派恩很疑惑。“我以为没人可以说话。嗯,不是没入。是那些兄弟。另外的兄弟,不是你。”
  “我们忏悔时允许打破沉默,”长老说,“用手势和点头很难说清罪孽。”
  “他们烧了盐场镇的圣堂?”海尔亨特问。
  微笑消失了。“他们烧了盐场镇的一切,除了城堡,因为城堡是石头……然而它对镇子一点用也没有,跟板油做的却也没什么区别。治疗幸存者的责任落到我 头上,等大火熄灭,渔民们认为可以安全登陆时,便将幸存者载过海湾,送来我这里。有个可怜的女人被强暴了十几次,她的胸口……女士,你穿着男人的盔甲,我 就不向你隐瞒了……她的乳房被撕咬下来吃了,仿佛是……被野兽吞食。我尽全力治疗,最终却归于失败。她临死前发出的恶毒诅咒并非针对那些强暴她的人,或者 活生生吞吃她血肉的畜生,而是昆西·考克斯爵士,歹徒们来到镇子时,他闩上城堡大门,安全地躲在石墙背后,听任自己的人民尖叫死亡。”
  “昆西爵士是个老人,”梅里巴德修士轻柔地说,“他的儿子和养子不是远在他乡就是已经死去,他的孙子们还小,他还有两个女儿。凭一己之力又怎么对付得了那么多歹徒呢?”
  他至少应该试一试,布蕾妮心想,宁肯战死。无论年龄,真正的骑士誓死保护弱者,把他人的性命放在自己的前面。
  “你的话没错,也很睿智,”长老对梅里巴德修士说,“等你摆渡到盐场镇,无疑昆西爵士也会找你告解。我很高兴你可以宽恕他。我做不到。”他放下浮木 杯子,站起身来。“晚餐的钟声快要敲响。朋友们,在坐下来分享面包皮、肉和蜜酒之前,你们愿意跟我去圣堂,为盐场镇善良人们的灵魂祈祷吗?”
  “乐意之至。”梅里巴德说。狗儿叫了一声。
  修道院的晚餐是布蕾妮见过最奇怪的组合,但并非令人不快。食物朴素而可口:刚出炉的面包皮松脆温热,新搅拌的黄油放在罐子里,罐子里还有修道院蜂房产 的蜜,浓稠的炖汤中有蟹肉、蚌肉及至少三种不同的鱼。梅里巴德修士和海尔爵士喝过兄弟们酿制的蜜酒之后都说棒极了,而她和波德瑞克心满意足地用了点甜苹果 酒。席间并不沉闷。食物上来之前,梅里巴德先祈祷,当兄弟们在四张长板桌前用餐时,其中一人弹奏起古竖琴,大厅里充满甜美柔和的乐声。等长老让乐手进餐, 纳伯特兄弟和另一个监理又开始轮流朗读《七星圣经》中的章节。

  诵读结束之后,最后一点食物已被担当侍者的学徒们清理干净。他们大多跟波德瑞克年龄相仿,或者更小,但也有成年人,他们在山坡上遇到的大个子掘墓人 便在其中,他笨拙地迈着一瘸一拐的步伐。大厅逐渐空旷,长老让纳伯特带波德瑞克和海尔爵士去回廊里的床铺。“你们不介意共用一间房吧?不大,但挺舒适。”
  “我要跟爵士住一起,”波德瑞克说。“我是说,小姐。”
  “你和布蕾妮小姐在别处怎样,那是你们和七神之间的事,”纳伯特兄弟说,“但在寂静岛,男人和女人不能睡在同一屋檐下,除非他们结婚,”
  “我们有些简陋的小屋,专为来访的妇女留出,不管她是贵族女子还是村里的普通女孩,”长老说。“它们不常使用,但我们经常打扫,保持其清洁干燥。布蕾妮小姐,让我为你带路好吗?”
  “好,谢谢你。波德瑞克,跟海尔爵士一起去。我们是修道院的客人,在他们屋檐下,得遵守他们的规矩。”
  女人住的小屋在小岛东侧,面向宽阔的泥沼和远处的螃蟹湾,比背风的另一侧更冷、更荒芜。山坡陡峭,小路蜿蜒,穿过杂草、荆棘和风化的岩石,扭曲多刺 的树木顽强地附着于坡道上。长老点了一盏灯,照亮下坡的路。他在一个拐角处停下来。“在晴朗的夜晚,你可以从这里看到盐场镇的灯火。海湾对面,那儿。”他 指点着说。
  “什么也没有。”布蕾妮说。
  “只有城堡留下,连那些歹徒到来时正好出海的幸运渔民们也纷纷离开。他们眼看着自己的房屋被焚毁,听到尖叫与哭喊在码头回荡,他们太害怕,不敢让船 靠岸。等最后上岸时,只能埋葬亲戚朋友,对他们而言,盐场镇除了尸骨和苦涩的回忆,还有什么呢?他们去了女泉城,或其它城镇。”他用灯比画了一下,然后继 续往下走。“盐场镇从来不是什么大港口,但时而有船只停靠,歹徒们要找的就是这个,找一艘划桨船或平底货船,载他们穿越狭海。可惜当时正好连一艘都没有, 于是他们将绝望的怒气发泄在镇民身上。我很疑惑,小姐……你究竟在找什么?”
  “一个女孩,”她告诉他,“一位十三岁的贵族处女,漂亮的脸蛋,枣红色头发。”
  “珊莎·史塔克。”他轻轻说出这个名字,“你相信那可怜的孩子跟猎狗在一起?”
  “多恩人说她正往奔流城去——提蒙说的,他是勇士团的佣兵,是个杀人凶手、强姦犯和骗子,但我认为这件事他没说谎——半途却被猎狗劫走了。”
  “我明白了。”路拐了个弯,那些小屋就在前方。长老说它们很简陋,确实如此,看上去就像石头蜂房,又矮又圆,没有窗户。“这一幢。”他指指最近的一 个小屋,只有这幢有烟从屋顶中央的烟孔里升起。布蕾妮进去时得弯腰才能避免脑袋撞到门梁。里面是泥土地面,干草床铺,保暖用的兽皮和毯子,一盆水,一壶苹 果酒,一些面包皮和奶酪,一小堆火,还有两只低矮的椅子。长老坐到其中一只上,放下灯。“我可以多待一会儿吗?我想我们应该谈谈。”
  “假如你愿意的话。”布蕾妮解下剑带,挂在第二张椅子上,然后盘腿坐上床。
  “你的多恩人没说谎,”长老开口,“但我恐怕你没明白他的意思。你追的是另一只母狼,小姐,艾德·史塔克有两个女儿。桑铎克里冈带走的是另一个,小的那个。”
  “艾莉亚史塔克?”布蕾妮惊得目瞪口呆。“你知道?珊莎的妹妹还活着?”
  “当时还活着,”长老说,“现在……我不知道。她也许就是在盐场镇被屠杀的孩子之一。”
  这番话好像匕首插进她肚子里。不,布蕾妮心想。不,那太残酷了。“也许……就是说你不能肯定……?”
  “我肯定在十字路口的旅馆,那孩子跟桑铎克里冈在一起,开店的是老玛莎海德,后来被狮子绞死。我肯定他们正往盐场镇去。除此之外……就没有了。我不知她现在在哪里,甚至不知她是否活着。然而有一件事我确实知道:你追捕的人已经死了。”
  这又让她吃了一惊。“他怎么死的?”
  “他凭剑而活,死于剑下。”
  “你肯定?”
  “我亲手埋了他。若你想打听,我可以告诉你他的墓在哪里。我用石块盖住他,以免被食腐动物挖出来,然后将他的头盔置于坟头上,标志他的安息之地。但 这是个严重错误,其他人找到了我设置的墓标,并将其据为己有。在盐场镇杀人奸婬的并非桑铎克里冈——尽管他或许同样危险——河间地如今充满了这样的野兽。 我不会称他们为狼,狼比他们更有尊严……连狗也是。”
  “我对桑铎·克里冈此人略知一二。多年他来一直担任乔佛里王子的贴身护卫,即便在这儿,也能听说他的故事,其中有好也有坏,而即使我们听说的只有一 半真实,这也是一个苦难而饱受折磨的灵魂,一个嘲笑着诸神同时也嘲笑人类的罪人。他忠诚效力,却感受不到由此带来的自豪;他努力战斗,但胜利中没有喜悦; 他饮酒如水,企图淹没感受;他没有爱,也不爱自己,驱使他的是仇恨。他虽犯下许多罪孽,却从不寻求宽恕。其他人梦想爱情、财富和荣耀,而这个人,桑铎克里 冈梦想着杀死自己的兄长,这是如此可怕的念头,单单说出来就令我战栗。然而那是滋养他的面包皮,那是让他生命之火继续焚烧的燃料,他期望看到哥哥的血染在自 己的剑上,这悲哀而充满愤怒的生灵为此而活着……然而现在连这点希望也被夺走了,多恩的奥柏伦亲王以一根毒矛刺穿了格雷果爵士。”
  “听起来你好像同情他。”布蕾妮说。
  “是的。倘若你看到他临终的样子,也会流下同情的眼泪。我在三叉戟河边遇到他,是他痛苦的嘶喊声把我吸引了过去。他恳求我给他慈悲,但我已发誓不再 杀戮。相反,我用河水擦洗他发烫的前额,给他喝红酒,并在伤口抹上药膏,但我做的实在太少,也太迟了。猎狗死在那里,死在我双臂之中。你也许在我们的马厩 里见过一匹高大黑马,那便是他的战马,陌客。一个亵渎神明的名字,我们为它改名浮木,因为是在河边找到它的。我恐怕它带有前任主人的脾性。”
  那匹马。她见过那匹牡马,听到它乱踢的声音,她一直不相信战马会被训练得又踢又咬。在战争中,它们也是武器,就像骑着它们的人。就像。猎狗。“这么说是真的,”她木讷地道。“桑铎克里冈死了。”

  “他已经安息。”长老顿了一下。“你还年轻,孩子,而我已过了四十四个命名日……我猜我的年龄是你的两倍还多。如果我说自己曾是个骑士,你会不会感到惊讶?”
  “不。你看上去更像骑士,而不像什么圣人。”他的胸膛、肩膀和硬朗的下巴都清楚地显示出这点。“你为什么放弃骑士身份?”
  “我不曾选择当骑士。我父亲是骑士,祖父也是,还有我的每一位兄弟。自他们认为我够大,能握住木剑的那一天起,就训练我战斗。我明白自己是他们中的 一员,也从没让他们蒙羞;我有过许多女人,这点却让我感到羞耻,因为有些是以暴力获取的。我曾满心希望迎娶一位女孩,一位地方领主的幺女,但我是父亲的第 三子,既无土地也无财富……唯有一把剑,一匹马和一面盾牌。总而言之,我很悲哀,不打仗时,便喝酒。我的生命用红色写就,血与酒。”
  “什么时候改变的呢?”布蕾妮问。
  “当我死于三叉戟河之战时。我为雷加王子战斗,尽管他从不知道我的名字,这很正常,我侍奉的领主侍奉另一个领主,而这另一个领主决定支持龙而非鹿。 假如他作出相反的决定,我也许就站在河的另一边。战斗血腥残酷。歌手们总是让人们相信,在河中苦斗的只有雷加和劳勃,为了一个他们同时爱上的女人,但我向 你保证,其他人也在奋战,我就是其中之一。我大腿中箭,另一支箭射中了脚,胯下的马也被杀死,然而我继续战斗。我记得当时不顾一切想要再找一匹马,因为我 没钱买,若没有马,就不再是骑士。老实说,我所想的只有这个,根本没看见将我打倒的那一击。我听见背后有马蹄声,于是心想,一匹马!但还没来得及转身,脑 袋就给砸了一下,被打落到河里,按理应该淹死。”
  “但我在这儿醒转,在寂静岛上。长老告诉我,我被潮水冲上来,像命名日时一样浑身赤裸。我只能假设,有人在浅滩中发现了我,剥下铠甲、靴子和裤子, 然后推回深水中。接下来的事全交给河水了。我们出生时都光着身子,当我第二次生命开始时也是如此,我觉得那再合适不过。接下来的十年,我一直保持沉默。”
  “我明白了。”布蕾妮不知他为什么告诉她这些,也不知能说些什么。
  “是吗?”他俯身向前,一双大手搭在自己膝盖上。“倘若如此,放弃你的任务吧。猎狗死了,况且再怎么说,他也从没跟你的珊莎史塔克在一起。至于那个 戴着他头盔的畜生,迟早会被抓住绞死。战争快结束了,歹徒们终须伏法。蓝道塔利坐镇女泉城,瓦德佛雷从孪河城发兵追捕,戴瑞城也有了一位年轻的新领主,他 很虔诚,一定会整治好自家的领地。回家吧,孩子,你有一个家,在这个黑暗时代,很多人都没这么幸运。你还有一个贵族父亲,他一定很爱你。假使你再也回不 去,想想他该有多么悲伤。也许你死后,人们会将你的剑与盾带回给他,也许他甚至会将它们悬在墙上,骄傲地看着它们……但如果你问他,我相信他会告诉你,他 宁愿有一个活生生的女儿而不是破碎的盾牌。”
  “一个女儿。”布蕾妮眼中充满泪水。“他该有个女儿,为他唱歌,为他的大厅增添光彩,为他生下外孙。他也该有个儿子,英勇强壮,为他带来各种荣誉。 然而我四岁时加勒敦便淹死了,当时他八岁,亚莉珊和亚莲恩死于襁褓。我是诸神让他保有的唯一一个孩子。畸形的怪胎,不男不女。”所有的一切都向布蕾妮涌 来,犹如伤口中黑黑的血;那些背叛,那些婚约,红罗兰与他的玫瑰,蓝礼大人与她共舞,关于她贞操的赌局,她的国王与玛格丽特·提利尔结婚当晚她洒下的伤心 泪,苦桥的比武会,她引以为豪的彩虹披风,国王帐篷里的阴影,蓝礼在她怀中死去,奔流城与凯特琳夫人,三叉戟河上的旅程,与詹姆在树林里的决斗,血戏班, 詹姆高喊“蓝宝石!”,詹姆在赫伦堡的浴盆里,蒸汽从他身上升起,她咬下瓦戈霍特耳朵时鲜血的滋味,熊坑,詹姆跳到沙地上,骑往君临的漫长路途,珊莎·史 塔克,她向詹姆立的誓言,她向凯特琳夫人立的誓言,守誓剑,暮谷城,女泉城,机灵狄克,蟹爪半岛,轻语堡,被她杀死的人……
  “我必须找到她,”她最后坚定地说,“其他人也在找,他们都想抓住她卖给太后。我得先找着她。我答应过詹姆。他将那把剑命名为‘守誓剑’。我必须去救她……不成功便成仁。”
  Chapter33 瑟曦
  “一千条长船!”小王后未经梳理的棕发蓬乱地披散在肩,火光映照下,她的脸红彤彤的,好像刚从男人的怀抱中挣脱出来。“陛下,必须狠狠回击他们!”她激动的话语震动房梁,回荡在巨大的王座厅里。
  瑟曦坐在铁王座下铺有金色和绯红垫子的高位上,感觉怒气逐渐上扬。必须,她心想,她竟然对我说“必须”。太后很想站起来抽提利尔女孩一巴掌。她应该跪下,哭求我的援助才对。她竟然对摄政王太后陛下说“必须”!
  “一千条长船?”哈瑞斯史威佛爵士还没睡醒,“肯定弄错了。没有哪位诸侯拥有一千条船。”
  “我看是哪个傻瓜吓傻了,把数目翻了番,”奥顿·玛瑞魏斯提出,“不然就是提利尔的封臣有意撒谎,以逃避失守之罪。”
  黑暗的墙壁上,火炬摇曳,使得铁王座扭曲的影子延伸了半个大厅,大厅底部则伸手不见五指。瑟曦感觉无数阴影朝她包皮围过来。我的敌人无处不在,而我的 朋友净是些白痴。只消看看重臣们就知道了,除了科本和奥雷恩·维水,其他人都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不久前,玛格丽的信使挨个敲门,将他们统统唤醒,没头没 脑地带来这儿。
  厅外,夜色深沉,城堡和城市还在熟睡。柏洛斯布劳恩与马林特林虽然人站在这里,脑筋却是稀里糊涂,连奥斯蒙凯特布莱克也公然打起呵欠。但洛拉斯没有,我们的百花骑士十分警醒。他站在他的小妹身后,犹如一道腰悬长剑的苍白阴影。
  “就算数目减半,仍然高达五百艘,大人,”维水向玛瑞魏斯指出,“一支五百艘长船的舰队,可不是闹着玩的,唯有青亭岛的力量能与之抗衡。”
  “我们新造的大帆船呢?”哈瑞斯爵士狐疑地问,“铁民的长船无法与大帆船相提并论,没错吧?记得劳勃国王之锤号是维斯特洛最雄伟的战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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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2
摘要:歇洛克·福尔摩斯从壁炉台的角上拿下一瓶药水,再从一只整洁的山羊皮皮匣里取出皮下注射器来。他用白而有劲的长手指装好了精细的针头,卷起了他左臂的衬衫袖口。他沉思地对自己的肌肉发达、留有很多针孔痕迹的胳臂注视了一会儿,终于把针尖刺入肉中,推动小小的针心,然后躺在绒面的安乐椅里,满足地喘了一大口气。他这样的动作每天三次,几个月来我已经看惯了,但是心中总是不以为然。 [点击阅读]
复仇狂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2
摘要:1东京中野区哲学堂附近。七月二十八日,晚上九点一过,街上已没有行人了。仁科草介知道,自己身后有两个人越走越近,他们用醉醺醺的、含混不清的奇怪腔调喋喋不休地交谈着。“我醉了?总不犯法吧。呃……是吗?”其中一人声音含糊地说着,不知是对同伴,还是对仁科。仁科不由得苦笑了,看来这是个喝醉了酒脾气就不大好的家伙。两人步伐杂乱地从仁科身边擦过,霎时,仁科感到左肋下一阵剧痛,两支手同时被人按住。 [点击阅读]
夜城4·魔女回归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2
摘要:夜城里什么东西都有,从神圣的遗产到污秽的法器一应俱全。不过除非具有钢铁般的意志,不然我绝不推荐任何人参加夜城里举行的拍卖会。虽然大部分的人根本不敢在拍卖会中跟我抢标,不过我已经很久没有出席任何拍卖会了,因为每次我都会在标到真正想要的东西之前先标下一堆垃圾。有一次我意外标到了一张召唤妖精用的“普卡”,结果就出现了一只只有我才看得到的花花公子玩伴女郎,足足跟了我好几个月。 [点击阅读]
夜城8·非自然询问报
作者:佚名
章节:11 人气:2
摘要:在夜城,黑夜永无止尽。这里是隐身于伦敦的黑暗魔法之心,美梦以各种型态现世,诱惑与救赎永远都在特卖。你可以在夜城中找到任何事物,只要对方没有抢先找上门来。火热的霓虹,深邃的黑暗,信用卡难以支付的罪恶,狂放的夜店,疯狂的音乐。换上你的舞鞋,舞动到血流如注为止。夜晚持续不断,欢乐永不止歇。随时都会有人手中握着印有你的名字的子弹。我名叫约翰·泰勒,是一名迷失灵魂、在诅咒之地寻求救赎的私家侦探。 [点击阅读]
夜城外传·影子瀑布
作者:佚名
章节:13 人气:2
摘要:世界上存在着一座梦想前去等待死亡的城镇。一个恶梦得以结束,希望终得安歇的所在。所有故事找到结局,所有冒险迎向终点,所有迷失的灵魂都能迈入最后归宿的地方。从古至今,世界上一直存在着许多这样的地方,散落在世界各地的黑暗角落。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科学的发展、魔法的消逝,大部分的奇景都已不复见,而这类隐藏的角落也随之凋零。 [点击阅读]
大江健三郎口述自传
作者:佚名
章节:20 人气:2
摘要:铁凝喜爱一个作家的作品,是不能不读他的自传的。每当我读过那些大家的自传后,就如同跟随着他们的人生重新跋涉了一遍,接着很可能再去重读他们的小说或诗。于是一种崭新的享受开始了,在这崭新阅读的途中,总会有新的美景突现,遥远而又亲近,陌生而又熟稔——是因为你了解并理解着他们作品之外的奇异人生所致吧。读许金龙先生最新译作《大江健三郎口述自传》,即是这样的心情。 [点击阅读]
大象的证词
作者:佚名
章节:20 人气:2
摘要:奥利弗夫人照着镜子。她自信地瞄了一眼壁炉架上的时钟,她知道它已经慢了二十分钟。然后她继续摆弄着自己的头发。奥利弗夫人坦率地承认,令她烦恼的是经常要改变发型。她差不多已把每种样式都试过了。她先梳了一个庄重的,把头发从四面向上卷得又松又高;接着又梳了一种迎风式的,把发绺往后梳,修饰得看上去很有学者风度,至少她希望如此。她已经试了绷紧的整齐的卷发,也试过一种很有艺术味道的凌乱的发型。 [点击阅读]
失去的胜利
作者:佚名
章节:24 人气:2
摘要:前言1945年我曾经讯问过许多德国将领,他们一致的意见都是认为曼施坦因元帅已经被证明为他们陆军中能力最强的指挥官,他们都希望他能出任陆军总司令。非常明显,他对于作战的可能性具有一种超人的敏感,对于作战的指导也同样精通,此外比起任何其他非装甲兵种出身的指挥官,他对于机械化部队的潜力,又都有较大的了解。总括言之,他具有军事天才。在战争的最初阶段中,他以一个参谋军官的身份,在幕后发挥出来一种伟大的影响。 [点击阅读]
将军的女儿
作者:佚名
章节:37 人气:2
摘要:“这个座位有人吗?”我向独自坐在酒吧休息室里的那位年轻而有魅力的女士问道。她正在看报,抬头看了我一眼,但没有回答。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把我的啤酒放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她又看起报来,并慢慢喝着波旁威士忌①和可口可乐混合的饮料。我又问她:“你经常来这儿吗?”①这是原产于美国肯塔基州波旁的一种主要用玉米酿制的威士忌酒。“走开。”“你的暗号是什么?”“别捣乱。”“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没有。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