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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迪密恩 -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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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
  费德里克?德索亚神父舰长重生了,他睁着双眼,差不多是在用孩子的好奇眼光打量着四周,同时迈着步子,穿过圣彼得广场上典雅的伯尔尼尼拱形柱廊,朝圣彼得大教堂走去。天色很好,冷冷的日光,淡蓝的天空,空气寒意料峭(佩森唯一一块可供居住的大陆海拔很高,达一千五百米,空气很稀薄,却不可思议地富含氧气),展现在德索亚眼前的一切都浸沐在午后华丽的光线中,于是乎,巍峨的柱廊周围,匆匆赶路的人们的头顶,都出现了一个个光环;日光照射而下,浸浴着乳白色的大理石雕像,反衬出主教的鲜艳红袍,以及那些以阅兵姿站立的瑞士卫兵的蓝、红、橘三色夹杂的条带装;屹立在广场中央的高大方尖石塔,大教堂正面刻有凹槽的壁柱,都被涂上了亮彩,而笼罩着整座广场、顶点距地面一百米高的庞大穹顶,也被引燃了其本身的光辉。鸽子翩翩起飞,在广场上盘旋,映照着横射而来的绚丽光线,一对对翅膀忽而在天空中变成白色,忽而在圣彼得闪光穹顶的衬托下变成黑色。一群群人在两侧移动,朴素的神父穿着黑色的法衣,扣着粉红的纽扣,主教们穿着红边白衣,枢机穿着如鲜血般殷红的法衣,梵蒂冈的平民穿着墨黑的紧身上衣裤,白色的轮状皱领,修女们的宗教服装发出沙沙声,就仿佛白鸥展翅翱翔,男女神父穿着朴素的黑衣,圣神军官穿着红黑相间的制服,跟德索亚穿的一模一样;零零散散还有一些幸运的旅客和平民来宾身着他们最上等的衣服,这些人得到恩典,有幸参加教皇弥撒,大多数人都身着黑色装束,但所有人的衣料都华美异常,使得最黑的纤维都在光线下璨璨发光。人群朝高耸的圣彼得大教堂走去,小声交谈,举止兴奋,但又很严肃。教皇弥撒是件庄重的大事。
  今日,与德索亚神父舰长同行的有三人,巴乔神父、吴玛姬舰长、卢卡斯?奥蒂蒙席。自他一死告别三贤特遣部队后,仅仅过了四天——三天重生及一天恢复。巴乔,身材圆胖,举止文雅,他是德索亚的重生医疗神父;吴玛姬,身材苗条,沉默寡言,是圣神舰队元帅马卢辛的副官;奥蒂,虽然已达八十七标准岁高龄,但身体健康,思维敏捷,是西蒙?奥古斯蒂诺?卢杜萨美枢机——权高势大的梵蒂冈国务秘书——手下的总管和副职大臣。据说,卢杜萨美枢机在圣神的权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主教教廷中唯一一个可以得到教皇陛下注意的人,一个才华卓绝得令人恐惧的人。这位枢机的权高势大的一个表现是:他也是具有传奇色彩的Sacra Congregatio pro Gentium Evangelizatione或称de Propaganda Fide——“信仰宣传传教圣会”[15]的会长。
  对德索亚神父舰长来说,这两位权高势大的人物的出现,并未令他感到多么惊讶。随着四人爬上通向大教堂的宽阔台阶,那落在大教堂正面的日光,才真正令他感到惊奇。早已安静下来的人群,列队进入巨大的空间中,他们依旧保持着沉默,途中行经一个个身着华美作战制服的瑞士卫兵。一行人进入教堂中殿。在这无比寂静的场面下,就连一丁点声音都会发出回响,在走向教堂长凳的途中,面对着极其广阔的巨大空间,面对那一幅幅永恒的艺术作品,德索亚激动得热泪盈眶。在右边第一座小礼拜堂内,是米开朗琪罗的圣母怜子像;阿诺尔佛?迪坎布里奥的圣彼得古铜像,右足历经几个世纪的亲吻,已被磨得光亮;被底座灯光照得光辉璀璨的那尊雕像是皮耶特罗?甘比在十六世纪雕琢的圣女裘利安娜?法康内丽,距今大概有一千五百多年的历史了。
  德索亚神父舰长指蘸圣水画着十字,跟着巴乔神父走到预订的长凳前,这时,他已经泪流满面。随着最后的喧嚣和咳嗽声在巨大的空间中慢慢沉寂,三名男性神父和另外一名女性圣神军官跪倒在地,开始祈祷。现在,大教堂已经近乎黑暗,仅有微小的卤素聚光灯照耀着如金子般闪耀的艺术和建筑珍品。透过婆娑泪眼,德索亚望着刻有凹槽的壁柱和伯尔尼尼神龛(罩着镀金华盖的中央祭坛,只有教皇才可以站在那里宣讲弥撒),下面是巴洛克式的紫铜色支柱。他思索着自重生以来过去二十四小时的奇迹。对,那非常痛苦,而且脑子迷糊——就好像脑袋被击得晕头转向后刚刚醒转——而且,那痛苦比头痛更加宽泛、更加厉害,似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记得死亡的耻辱,直至现在都在反抗这种耻辱。但他也感到惊奇。对细枝末节的惊奇和敬畏:巴乔神父喂给他吃的肉汤的味道,透过教区长住所的窗户第一眼看到的佩森的淡蓝天空,他那天看到的一张张脸庞、听到的一个个声音,都充满了感人至深的仁慈。德索亚神父舰长虽然是个很敏感的人,但自五六岁起,他就再没哭过。然而今日他却潸然泪下……公然、恬不知耻地潸然泪下。耶稣基督第二次给予了他生命之礼,上帝和他——一个出生在落后世界的贫困家庭中的正直忠实之人——分享了复活的圣礼,现在,他的细胞在回忆死亡剧痛的同时,似乎也记起了新生的圣礼。他喜悦得热泪盈眶。
  壮丽的小号音符突然鸣响,如金色的刀刃刺穿这片宁静,合唱队在欢快的乐声中高唱,渐高的管风琴音符回荡在巨大的空间中,然后一系列璀璨的光芒突然照射而下,照亮了慢慢出场准备举行弥撒的教皇和他的扈从。弥撒开始了。
  德索亚见到圣父的第一印象是,他是多么年轻啊!当然,教皇尤利乌斯十四世刚到花甲之年,虽然他担任教皇的时间其实已经持续了二百五十多年,其间只有他自己的死亡和重生,才会打断他漫长的统治生涯,他总共经历过八次加冕典礼,第一次是作为尤利乌斯六世——之前是伪教皇忒亚一世八年的统治——随后的每一次加冕典礼,他用的都是尤利乌斯这个名字。德索亚注视着开始宣讲弥撒的圣父,这位圣神舰长想起了尤利乌斯的故事——这是他从官方的教会历史和禁诗《诗篇》中了解到的。《诗篇》,每一个识字的少年都会去读,虽然会冒着失去灵魂的危险,但他们依旧乐此不疲。
  两方都指出,尤利乌斯教皇在第一次重生前,是个名叫雷纳?霍伊特的年轻人,追随保罗?杜雷的身影成为一名神父,后者是个具有超凡魅力的耶稣会考古学家和神学家。杜雷是圣忒亚教义的支持者,此教义认为人类有能力朝上帝的方向进化——事实上,在杜雷于陨落后攀上圣彼得的王座时,据他自己的说法是,人类可以进化成为上帝。雷纳?霍伊特神父在第一次重生并成为尤利乌斯六世后,努力消抹的,正是这一异端邪说。
  两份记载——教会历史和受禁的《诗篇》——都一致同意,是杜雷神父在偏地世界海伯利安的流放过程中,发现了十字形这个共生体。但到此处,历史却出现了分歧,开始分道扬镳。根据诗作所言,十字形是杜雷是从异星生物伯劳那里获得的。而根据教会的教义,伯劳——如果存在撒旦的话,它就是撒旦的一个表现——跟十字形的发现毫无关系,但它后来诱惑了杜雷神父,也诱惑了霍伊特神父。教会历史记载,杜雷最终屈服于怪物的变节行为。而《诗篇》,在异教徒神话和歪曲历史的混沌杂陈中,讲述了杜雷是怎样将自己钉在了海伯利安羽翼高原的火焰林中,而没有将十字形带回教会。根据马丁?塞利纳斯这个异教徒诗人所言,这是为了拯救教会,不让它陷入对寄生虫的依赖,将其代替精神的信仰。但根据教会历史记载(也是德索亚所相信的),杜雷将自己钉死,是为了结束共生体给他带来的痛苦,同时与魔鬼伯劳结盟,防止教会在发现重生的圣礼后,恢重生命力——因为在伪造考古记录而被放逐之后,杜雷已经将其视为敌人。

  按两篇故事所说,雷纳?霍伊特神父旅行至海伯利安,是为了寻找他的朋友和昔日的导师。按渎神的《诗篇》所言,霍伊特接受了杜雷的十字形,也得到了他自己的,但后来在陨落前最后的日子里,他回到海伯利安,希望邪恶的伯劳解除他的负担。教会指出了其中的谬误,它解释了霍伊特神父是如何勇敢地回到海伯利安,去降伏窝在老巢中的魔鬼。不管怎样,两者都记录了同一事实,霍伊特在这最后一次的海伯利安朝圣中罹难,而杜雷复活了,身上携带着自己的十字形,也携带着霍伊特神父的,并在陨落的混沌中回到了佩森,成了近代历史上第一个伪教皇。杜雷(忒亚一世)九年的荒诞统治是教会的一个低谷,但在伪教皇因事故死亡后,雷纳?霍伊特从双方共享的身体中重生了,并由此开创了一个新时代:尤利乌斯六世的辉煌统治;杜雷称为寄生虫的圣典造化之物的发现;尤利乌斯从上帝那里得到的启示——这启示依旧只有教会最为秘密的圣所才能知晓——十字形将如何引领他们走向胜利之地;教会随后的成长,从二流的教派变成人类正式的信仰。
  德索亚神父舰长注视着教皇——一个瘦削、苍白的男人——将圣餐高举在祭坛之上,这位圣神军官满怀惊惧地浑身颤抖。
  巴乔神父已经向他解释,那势不可挡的新奇感和惊惧感是重生圣礼的余效,它们会在随后的几日或几星期内慢慢消失,但是安宁健康的实质感会徘徊上一段时间,随着每一次的重生,那感觉会越来越强。德索亚终于明白,为什么教会将自杀列为最不可饶恕的重罪之一——自杀的人会被立即逐出教会,因为在品尝了死亡的苦灰之后,他们会产生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激情感觉,就好像离上帝本尊越来越近了。如果对于自杀的惩罚没有那么严厉的话,重生会很容易上瘾。
  德索亚神父舰长依旧忍受着死亡和重生带来的痛苦,他的感官和意识因为晕眩而东倒西歪,他注视着教皇弥撒接近圣餐仪式的高潮,圣彼得大教堂现在又和仪式开始时一样,突然爆发出赞颂和狂响。这位战士明白,他立刻就会品尝到由圣父亲自化体而来的耶稣血肉,他就像个孩子般泪流满面。
  弥撒过后,在冷夜之下,圣彼得上方的天穹宛如白色的陶瓷。德索亚神父舰长和他的新朋友在梵蒂冈花园的阴影中漫步。
  “费德里克,”巴乔神父开口道,“我们将要参加的会议非常重要,非常非常重要。你的意识是否能清楚地领会将要传达给你的重大信息?”
  “是的,”德索亚说,“很清楚。”
  卢卡斯?奥蒂蒙席拍了拍圣神军官的肩膀。“费德里克,我的孩子,你确信吗?必要的话,我们可以再等一天。”
  德索亚摇摇头。他的意识正蹒跚在刚刚目睹的美妙庄严的弥撒上,舌头依旧回味着圣餐和圣酒的完美滋味,他感觉此刻基督正在向他耳语,但是他的头脑很清晰。“我准备好了。”他回答。吴玛姬舰长正站在奥蒂身后,犹如一个沉默的影子。
  “很好,”蒙席说,他对巴乔神父点点头,“神父,我们已经无须你的服务。谢谢。”
  巴乔点点头,他微微颔首,静悄悄地退出了众人的视线。德索亚清楚地明白,他再也不会与这位和蔼的重生医疗神父见面了,这纯爱的急流让更多的眼泪盈满了他的眼眶。他衷心感谢黑夜,因为它们遮掩了泪水;他知道,必须在会议中克制好自己。他琢磨着,这重要的会议究竟会在哪里举行——在传说中的波吉亚寓所[16]?西斯廷教堂?圣座的梵蒂冈办事处?也许是在那个曾被叫作波吉亚塔楼的圣神联络处。
  卢卡斯?奥蒂蒙席在花园远端停下脚步,朝一条石凳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就坐,那条石凳旁边坐着另外一个人,德索亚神父舰长意识到,此人正是卢杜萨美枢机,会议便在这个香气四溢的花园中举行。德索亚跪在蒙席面前的砾石上,亲吻着伸出的那只手上的戒指。
  “请起。”卢杜萨美枢机说道。他是个身形庞大的男人,圆圆的脸庞,厚重的面颊,低沉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德索亚耳中的上帝之声。“坐下。”枢机说。
  德索亚坐上石凳,其他人依旧站着。枢机左边的暗影中,坐着另一个人。在昏暗的光线下,德索亚分辨出那是身圣神制服,但看不清军衔。在他们左边一个凉亭的阴影中,他隐约察觉到其他人的存在——至少有一人坐着,好几个站着。
  “德索亚神父,”西蒙?奥古斯蒂诺?卢杜萨美枢机开口道,他朝左边坐着的男人点点头,“容我向你引见舰队元帅威廉?李?马卢辛。”
  德索亚立即起身立正行礼。“很抱歉,元帅,”他用力张开紧咬的牙关,“我没认出您。”
  “别紧张,”马卢辛说道,“坐下,舰长。”
  德索亚再一次坐下来,但现在更加审慎了。得知了身边这些人的面目,就犹如炽热的日光,立时驱散了他重生的欢愉迷雾。
  “舰长,我们很满意你的工作。”马卢辛元帅说。
  “谢谢,长官。”神父喃喃道,他再次朝边上的影子望去。很明显,凉亭那有人在朝这边看。
  “我们也是,”卢杜萨美枢机发出低沉的声音,“那就是我们挑中你担任此项任务的原因。”
  “任务,枢机大人?”德索亚问。他因为紧张和迷惑而晕头转向。
  “和往常一样,你将为圣神和教会这两方服务。”元帅说,在昏暗的光线下凑向前。佩森星球没有月亮,但这里的星光非常明亮,德索亚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在什么地方,有只小铃铛在召唤僧侣进行晚祷。从梵蒂冈建筑群透来的光线将圣彼得穹顶浸浴在柔和的光辉中。
  “和往常一样,”枢机接过话匣,“你将向教会和军事当局两方汇报工作。”庞大的男人顿了顿,朝元帅看了一眼。
  “我的任务是什么,枢机大人?元帅?”德索亚问,不太清楚该向哪个人发问。马卢辛是他的最高上司,但圣神军官通常服从教会高级官员的命令。
  两人都没答话,但马卢辛朝吴玛姬舰长点了点头,后者正站在数米开外的一个树篱旁。受到召唤,这位圣神军官马上走向前,递给德索亚一个全息立方体。
  “激活它。”马卢辛元帅说。
  德索亚按了一下小型陶瓷方块的底部,一个女孩的影像朦胧地出现在立方体上。德索亚转了转影像,留意到女孩有着深色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和热切的目光。在黑暗的梵蒂冈花园中,孩子虚幻的脑袋和脖子成了最明亮的东西。德索亚神父抬起头,在枢机和元帅的眼睛中看到了全息像的光辉。

  “她的名字……嗯,我们还无法确定她的名字,”卢杜萨美枢机说道,“神父,你觉得她看上去有多大?”
  德索亚重新朝全息像望去,琢磨着她的年龄,然后把得出的结果换算成标准年。“也许有十二岁?”他猜测道。自一岁起,他就很少有机会和孩子相处。“十一岁?标准算法。”
  卢杜萨美枢机点点头。“二百六十多标准年前在海伯利安上失踪的时候,她十一标准岁,神父。”
  德索亚又朝全息像看了一眼。这么说,这个孩子很可能已经死了——他记不起圣神是不是在二百七十七年前把重生圣礼带到海伯利安的。她也可能已经长大成人,并且重生过了。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让他看这个孩子几个世纪前的全息像。但他没有多言。
  “这小孩是布劳恩?拉米亚所生,”马卢辛元帅说,“你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神父?”
  的确有,但是德索亚暂时想不出究竟那具体是什么。然后,《诗篇》中的句子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也记起了故事中的那个女性朝圣者。
  “是的,”他说,“我记得她的名字。她是陨落前跟教皇陛下一起进行最后朝圣的朝圣者之一。”
  卢杜萨美枢机凑近了些,胖嘟嘟的双手交叉着摆在膝盖上。一身袍子鲜红鲜红,全息像发出的光线照在上面。“布劳恩?拉米亚和一个异物发生了关系,”枢机咕哝道,“一个赛伯人。一个克隆人,它的意识是居住在技术内核中的人工智能。你记得这些历史和那首禁诗吗?”
  德索亚神父眯起眼。他们把他带到梵蒂冈的这座花园里,是不是想要惩罚他在小时候读了这首禁诗?二十年前他已经为自己的罪孽忏悔过了,作为补赎,他此后也再没读过那首诗。一想到此,他的脸便羞红一片。
  卢杜萨美枢机咯咯地笑了起来。“没事,我的孩子。教会里的每个人都坦白过这一罪孽……禁物太诱惑人……我们都看过那本禁书。你记得那个叫拉米亚的女人和这个叫约翰?济慈的赛伯人有过肉体关系吗?”
  “有一点印象,”德索亚说,然后马上补充道,“大人。”
  “你知道约翰?济慈是谁吗,我的孩子?”
  “请恕我无知,大人。”
  “他是大流亡前的一名诗人。”枢机声音低沉地说道。高高的头顶上,三艘圣神登陆飞船的蓝色等离子减速尾迹刺穿了星野。德索亚神父舰长甚至不用仔细端详,便认出了飞船的构造和火力装备。他已经记不得受禁的《诗篇》中那个诗人的名字,对此他并不惊讶;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德索亚神父舰长就对机器和大型太空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大流亡前的任何东西,尤其是诗,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
  “在那渎神的诗文中,这个女人——布劳恩?拉米亚——不仅仅和赛伯人异种发生了关系,”枢机继续道,“还怀上了他的孩子。”
  德索亚扬起眉毛。“我以为赛伯人是……我是说……他们……啊……”
  卢杜萨美枢机又咯咯地笑了起来。“他们生不了孩子?”他说,“就像机器人?不……这个男人的身体是由人工智能异种克隆出来的,而他也育成了夏娃之女。”
  德索亚点点头,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其实这些关于赛伯人和机器人的谈话在他眼里就像是关于狮鹫兽和独角兽的天方夜谭。那些生物曾经存在过,但就他所知,现在全都绝种了。德索亚神父舰长试图想象,在这上帝的宇宙中,这些关于已故诗人和怀孕妇女的谈话到底有何要紧,他的脑子飞速运转。
  似乎是为了回答德索亚脑中的疑问,马卢辛元帅开口道:“你眼前的这个小女孩正是那个孩子,舰长。那个赛伯异种被摧毁后,布劳恩?拉米亚在海伯利安生下了这个孩子。”
  “这个小孩不是一个……完全的人类,”卢杜萨美枢机轻声继续道,“虽然她父亲……那个济慈赛伯人的身体被摧毁了,但他的人工智能人格依旧储存在一个舒克隆环分流器中。”
  马卢辛也凑向前,似乎这信息只能让三人知道。“我们相信,这孩子还没出生前,就和关在舒克隆环中的济慈人格有了交流,”他轻声说,“我们几乎肯定,那……胎儿……通过赛伯人人格和技术内核取得了联系。”
  德索亚突然涌起一股画十字的冲动,但他克制住了。他阅读到的文献、得到的教导、自己的信仰,都向他宣扬着,技术内核是邪恶的化身,完全是魔王在人类近代史中最活跃的显灵。技术内核的毁灭,不仅仅解救了陷入围困之地的教会,也让人类自身得到了超度。德索亚很难想象一个未出世的人类灵魂是如何和那些毫无实体、没有灵魂的智能进行直接接触的。
  “这小孩非常危险,”卢杜萨美枢机小声道,“虽然技术内核已经因远距传输器的陨落而被消除,虽然教会不再允许无灵魂的机器拥有真正的智能,但是,这小孩已经得到了指令,她是那些垮台的人工智能派来的特务……魔王派来的特务。”
  德索亚揉揉脸,他突然感到累极了。“听你的话,好像她还活着,”他轻声道,“仍旧是个孩子。”
  卢杜萨美枢机变换了坐姿,一身丝制长袍瑟瑟作响。他的嗓音低沉而又不祥。“她的确活着,”他说,“仍旧是个孩子。”
  德索亚又看了看飘浮在他们中间的小女孩的全息像,然后碰了碰立方体,影像消失了。“通过冰冻沉眠?”他问。
  “在海伯利安上,有几座光阴冢,”卢杜萨美声音低沉地说道,“其中有一座被称作狮身人面像,你应该记得那首诗或教会历史中的记载,那座墓冢是一扇穿越时间的传送门。没人明白它是如何运转的,对大多数人来说,它只是一堆石头。”枢机朝元帅望了望,然后又回视面前的神父舰长,“大约两百六十四标准年前,这个孩子进入狮身人面像消失了。当时我们就已经知道这个小孩对圣神非常危险,但我们来迟了一步。现在,我们得到可靠消息,她将在不到一个标准月的时间内……从墓冢中出现,依旧是个孩子,依旧对圣神具有致命的威胁。”
  “对圣神具有致命的威胁……”德索亚重复着。他简直一头雾水。
  “教皇陛下已经预见了这一威胁,”卢杜萨美声音低沉地说道,“大约在三个世纪前,我主基督认为是时候向陛下揭露这个可怜孩子所具有的威胁性,现在,圣父已经开始着手处理这事。”
  “我不明白,”德索亚神父舰长坦白了自己的无知,虽然全息像已经消失,但是他脑海中依旧闪烁着那个孩子天真的面庞,“这个小女孩……在当时……在现在……怎么会对教会构成威胁?”
  卢杜萨美枢机紧紧捏着德索亚的胳膊。“她是技术内核派来的特务,她将会成为潜进基督教会的病毒。我主已经向陛下揭露,这个女孩拥有妖力……非凡人所能拥有的妖力。凭其中一力,便能说服众多信徒,让他们抛下上帝的光明教义,遗弃灵魂的超度,转而侍奉魔王。”

  德索亚点点头,虽然他还是不明白。卢杜萨美把他胳膊捏得生疼。“大人,您希望我做什么?”
  马卢辛元帅开口回答,声音异常响亮,把原先沉浸在低声细语中的德索亚震得满脸惊愕。“从现在起,”马卢辛高声嚷道,“你将退出舰队任务,德索亚神父舰长。从现在起,你的任务是找到这个孩子……这个女孩……把她带回……梵蒂冈。”
  枢机似乎瞥到德索亚眼中闪过的一丝焦虑。“我的孩子,”他说,那深沉的声音现在稍稍变得缓和,“你怕这个孩子会受到伤害,是不是?”
  “是,大人。”德索亚琢磨着,他的供认不讳会不会让他丧失参与任务的资格。
  卢杜萨美稍稍减轻了握力,现在是友好的轻触。“放心,我的孩子,圣座中没有人……圣神中没有人……意图伤害这个小女孩。事实上,圣父向我们……向你……下达了命令,不准伤害这个孩子,这命令属于二级优先职责。”
  “你的最优先职责,”元帅接下去说道,“是将她带回……佩森。带到梵蒂冈的圣神司令部,也就是此地。”
  德索亚点点头,吞了口唾沫。他脑中最初闪现的问题是:为什么是我?然后他大声回答道:“是,大人。我明白了。”
  “我们会给你一个教皇授权的触显,”元帅继续道,“利用它,你可以要求当地圣神当局为你提供任何材料、帮助、联络,或者人员。有何问题吗?”
  “没有,大人。”德索亚的声音很坚定,但是他的意志在摇摆。教皇授权的触显给予他的权力甚至大过于圣神行星总督。
  “你今日立即前往海伯利安,”马卢辛元帅维持着尖刻、严肃的命令口吻,“吴玛姬舰长?”
  那位圣神军方副官走向前,递给德索亚一个红色的作战公文碟。神父舰长点点头,但脑海中却在呐喊,今天就去海伯利安星系……大天使信使飞船!再死一次,再来一次痛苦。不,我的天啊,亲爱的上帝啊。求你叫这杯离开我!
  “舰长,你来指挥我们最新式、最先进的信使飞船,”马卢辛对他说道,“它跟那艘带你来佩森的飞船非常相似,但能容纳六名乘客,军事武装和你先前的火炬舰船差不多,同时还装备有自动重生系统。”
  “是,大人。”德索亚说。但他脑中在想,自动重生系统?难道让机器来执行重生圣礼?
  卢杜萨美枢机又拍了拍他的胳膊。“我的孩子,很抱歉,那是机器系统。但这艘飞船能载你到圣神和教会统治区外的任何地方。如果仅仅因为上帝的仆从无法来到你的身边,我们就拒绝向你提供重生,那就错了。记住,我的孩子,这些重生设备带着圣父的福佑,因此具有真正的重生弥撒能给予的同样的圣典需求。”
  “多谢,大人,”德索亚喃喃而语,“可我不太明白……教会统治区外的地方……你不是说我去的地方是海伯利安吗?虽然我没去过那儿,可我想那个星球属于圣神……”
  “它的确属于圣神,”元帅打断他的话,“但如果你没有成功抓住……”他顿了顿,“没有救出那个孩子……如果因为某些无法预料的原因,你必须跟着她飞到其他世界,其他星系……我们觉得最好在飞船上为你准备自动重生龛。”
  德索亚顺从地躬首,但满脑子疑惑。
  “但我们衷心希望,你能在海伯利安找到那个孩子,”马卢辛元帅继续道,“到那儿之后,你和地面军指挥官巴恩斯-阿弗妮见个面,亮出教皇触显。她指挥着驻扎在海伯利安的瑞士卫兵旅,等你抵达后,他们就归你管辖了。”
  德索亚眨眨眼。管辖瑞士卫兵旅?可我是舰队的火炬舰船舰长!对地面军的调遣我完全一窍不通啊,连骑兵冲锋我都不懂!
  马卢辛元帅咯咯地笑了起来。“我们明白,德索亚神父舰长,这跟你的正规职责不太一样,但是放心,你现在的指挥履历完全足够。巴恩斯-阿弗妮指挥官会继续地面军日常的指挥工作,但务必利用所有资源,救出那个孩子。”
  德索亚清了清嗓子。“那……你说我们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我是说,那孩子会怎么样?”
  “在她失踪前,”卢杜萨美低沉地说道,“她称自己为伊妮娅。至于她会怎么样……嗯,请再一次放心,我的孩子,我们的目的是防止她用病毒感染圣神基督教会,但我们不会伤害她。其实,我们的任务……你的任务……就是要拯救这个孩子不朽的灵魂。圣父会亲自负责这件事的。”
  德索亚从枢机的声音中听出来,会谈到此结束。于是神父舰长站起身,感觉到重生的错位感在他全身肆意穿行,仿若眩晕。今日我得再死一次!愉悦依旧还在,但他也悲伤得几欲掉泪。
  马卢辛元帅也站了起来。“德索亚神父舰长,此次重新分配的任务一直有效,直到你将孩子带到梵蒂冈军事联络处,带到我面前。”
  “我们确信,任务几星期内就会结束。”卢杜萨美低沉地说道,他没起身。
  “这伟大而艰巨的责任就托付给你了,”元帅说,“那女孩有预谋的叛变将会带来毁灭性的病毒,我们不能让它感染我们基督会的兄弟姐妹,在此之前,你必须献出全身全灵,实现教皇陛下的愿望,将孩子安全带到梵蒂冈。我们知道你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德索亚神父舰长。”
  “谢谢,长官。”德索亚说,他再次思考起来,为什么是我?他跪下身,亲吻枢机的戒指,起身时,发现元帅已经退回到凉亭的黑影中,那里的几个黑色身影依旧稳如磐石地待着。
  卢卡斯?奥蒂蒙席和圣神舰长吴玛姬分别站到德索亚的两侧,转过身,护送他走出花园。德索亚神父舰长的意识依旧徘徊在混乱和震惊中,心脏依旧猛烈跳动,对不久前在眼前开展的重要仪式满怀着殷切和恐惧,就在此时,一艘登陆飞船起飞,等离子尾迹照亮了圣彼得穹顶,照亮了梵蒂冈的屋顶,跳动的蓝色火焰照亮了花园,他回头一瞥。凉亭的拱形阴影内,那几个人影瞬时乍现,被蓝色的等离子光照得透亮。马卢辛元帅也在那儿,背朝德索亚,两名全副武装的瑞士卫兵同样背转身站着,手里举着钢矛枪。但是,那个刹那间被照亮的端坐着的人,在未来的几年里将会反复现身于德索亚的梦境和记忆之中。
  花园长凳上坐着的那个人,悲伤的双眼牢牢地锁定在德索亚远去的身影上,蓝色的等离子闪光映射出他高高的额头和悲哀的面容,虽短暂,但无法磨灭。他正是教皇陛下,尤利乌斯十四世,六千多亿忠诚天主教徒的圣父,辽阔的圣神疆土内四千多亿散落的灵魂的实际统治者,刚刚将费德里克?德索亚送向宿命旅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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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我觉得,英国南部没有哪个滨海小镇有圣卢那么令人流连忘返,因此,人们称它为“水城皇后”真是再恰当也没有了。到了这里,游客便会自然而然地想起维埃拉(译注:法国东南部及意大利西北部的海滨地区,濒临地中海,以风光旖旎著称)。在我的印象里,康沃尔郡的海岸正像法国南方的海滨一样迷人。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我的朋友赫尔克里-波洛。他听了以后说:“昨天餐车里的那份菜单上就是这么说的,我的朋友,所以这并非你的创见。 [点击阅读]
悲惨世界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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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米里哀先生是法国南部的地区狄涅的主教。他是个七十五岁的老人,原出身于贵族,法国大革命后破落了。他学问渊博,生活俭朴,好善乐施。他把每年从zheng府那里领得的一万五千法郎薪俸,都捐献给当地的慈善事业。被人们称为卞福汝(意为“欢迎”)主教。米里哀先生认为自己活在世上“不是为了自己的生命,而是来保护世人心灵的”。 [点击阅读]
惊险的浪漫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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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帕金顿先生与太太吵了几句,气呼呼地戴上帽子,把门一摔,离家去赶八点四十五分的火车,到市里去上班。帕金顿太太依旧坐在早餐桌前。她的脸涨得通红,紧咬着嘴唇,要不是最后愤怒代替了委屈,她早就哭出来了。“我不会再忍下去了,”帕金顿太太说,“我不会再忍下去了!”她继续想了一会儿,又喃喃道:“那个放荡女人,狡猾卑鄙的狐狸精!乔治怎么会这么傻呢!”愤怒逐渐平息了,悲伤和委屈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点击阅读]
惹我你就死定了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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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喂,你去见男朋友,我干嘛要跟着啊?”“嘻嘻,我和宗浩说好了,要带你去见他的啊^o^”晕~-_-^,这么闷热的天,本来就够闹心的了,还要去给朋友当电灯泡,可怜芳龄十八的我啊,这些年都干嘛了?我好想有个男人啊,做梦都想…“朴宗浩有什么呀?他是公高的吧?公高那帮小子太危险了,你离他们远点儿。 [点击阅读]
愁容童子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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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母亲送给古义人一块地皮。在古义人的记忆里,幼少年时期,那里曾耸立着参天的辽杨。最初提起这个话头,是母亲年愈九旬、头脑还清晰的那阵子。在那之前,古义人几年回去一次,母亲九十岁以后,便大致每年都要回到四国那个森林中的山谷。准确的时期已经记不清了,就季节而言,应该是五月中旬的事。“年岁大了,身上也就有老人的气味了。”母亲从大开着的门窗向对岸望去。 [点击阅读]
愤怒的葡萄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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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具结释放的汤姆·约德和因对圣灵产生怀疑而不再做牧师的凯绥结伴,回到了被垄断资本与严重干旱吞食了的家乡。他们和约德一家挤进一辆破卡车,各自抱着美好的幻想向“黄金西部”进发。一路上,他们受尽折磨与欺凌,有的死去,有的中途离散。 [点击阅读]
我在暧昧的日本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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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一)回顾我的文学生涯,从早期的写作起,我就把小说的舞台放在了位于日本列岛之一的四国岛中央、紧邻四国山脉分水岭北侧深邃的森林山谷里的那个小村落。我从生养我的村庄开始写起,最初,只能说是年轻作家头脑中的预感机能在起作用,我完全没有预料到这将会成为自己小说中一个大系列的一部分。这就是那篇题为《饲育》的短篇小说。 [点击阅读]
我弥留之际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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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朱厄尔和我从地里走出来,在小路上走成单行。虽然我在他前面十五英尺,但是不管谁从棉花房里看我们,都可以看到朱厄尔那顶破旧的草帽比我那顶足足高出一个脑袋。小路笔直,像根铅垂线,被人的脚踩得光溜溜的,让七月的太阳一烤,硬得像砖。小路夹在一行行碧绿的中耕过的棉花当中,一直通到棉花地当中的棉花房,在那儿拐弯,以四个柔和的直角绕棉花房一周,又继续穿过棉花地,那也是脚踩出来的,很直,但是一点点看不清了。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