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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艳情小说合集 - 正文 姑妄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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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得上他身去试试,宽而无当,阳物在内如钵中木舌一般,左右晃荡,总无涯际,【妙譬。】又宛如措大走路相似,任着两边摇摆。【此譬更妙。】郝氏见他在腹上一动一动的,内中却全然不觉,问道:“你弄便弄罢了,又不放进去,只管乱动做甚么?”那人暗笑道:“好大物。”拔出道:“我撒泡尿。”来到窗下,见一个捣蒜的石杵,有手腕粗,有六七寸长,悄悄拿了进来,假意爬上身,用手将那石杵往阴中一塞,一下全入。郝氏道:“你怎把阳物冻得冰冷的了。”那人吐舌道:“好利害,我定要试试有多深多大。”又道:“我还要出个大恭去。”又下床来,灯影之下见床侧有一个槌衣的大棒槌,笑着拿了上床,又爬上肚子,将那棒槌对了阴门,两三捣送入大半。郝氏觉内中有些捣着底了,他暗想:“惟竹思宽的可以至此,他何得亦有些异物?”忙用手去摸时,原来是一个大棒槌。笑骂道:“促恰鬼,这是我挣饭吃的本钱,又不是石臼子,怎拿大棒槌捣起来了?”那人也笑道:“你不听见古诗上说的,长安一片黑,万户捣屄声么?”郝氏大笑道:“我听得是一片月,捣衣声。”那人道:“月下自然是捣衣,你这个屄只好黑地下捣。虽两件事各有不同,总要用的是这个棒槌。”两人一齐大笑。【昔有一张姓之儿与阴姓之妇联姻,临娶时张姓之妻命媒人传亲母云:我家大大一张,妆奁须入得我张家门,才出得他阴家的门。”亲母向媒人云:“你拜上亲家母,他虽是大大一张,我的阴门也不校”正是郝氏之谓。】那人知弄不得的了,见他这种奇牝,不住用手抠挖。郝氏被他引得不疼不痒不痒,甚是难过,淫水长流。那人手皆精湿。将五指捏拢,戏往内中一塞,不想滑济济把一只手送了进去,直至手腕。郝氏犹然不觉,那人大骇坐起,将一只脚往阴内一蹬,进去了半截。郝氏摸着,笑骂道:“我这东西是给你当破皮靴穿的么?”【此何足异?有一笑谈,一妓阴大无比,有一熟客到他家,此妓正赤身昼卧。此客戏将他鞋脱下,塞入阴内,妓醒,觅鞋不得,问他鸨母,鸨母道:“你穿在脚上,如何得不见?”此妓上净桶小解,鞋自阴中掉出,妓笑呼鸨母道:“不知那个促恰痨,把鞋塞在我这里头,才掉了出来了。”鸨母道:“前日不见了两把大酒壶,想也是人同你玩耍,塞在里头了,你寻寻看。”酒壶可以塞上两把,而况于半只脚乎?郝氏若与此妓相较,算紧美之甚了。一笑。】那人笑得满床乱滚了会,方才睡了。次日回去,当一个笑话告诉人,就有编出个吴歌来唱道:郝老鸨儿忒子个骚,一个阴门赛子个破瓢。被人拿了当子个皮靴套。只好叫赛敖曹做他子个孤老。【个音故。】人听他有这件奇物,再也没人来领他的大教,因此这郝氏爱竹思宽的肉棒槌犹同性命。今见女儿大了,有他这件豆腐脑儿似的嫩货接待,不愁那财源不滚滚而来,做个富婆。【富翁则有之矣,富婆此方仅见。】况且自己已四十多岁,成了老佳人,也是过时的了。恐怕竹思宽憎嫌他这个干虾瘪鲞,【奇语,虾则谓其形,鲞则喻之臭】一时见弃,那里再去寻这驴肾般的佳配?所以托他只要替女儿寻得个好孤老来,不但分惠与他,且自此以后,有女儿做了穿衣吃饭的本钱,他这件老朽牝物情愿奉申致敬,白送与他受用,一文不复再索。竹思宽听了这话,银钱还是末事,若谋事不忠,恐他恼恶起来,再出逐大门之外,何处再寻这深松阔大的妙物?【此等妙物或者还有。】岂不守了活寡?因此十分上心。
  一日,在赌场中有一个旧相识,姓铁名化,是个回子。【回子】有三十多岁。他自幼刁钻古怪,促恰尖酸,所做所为,出人意外。八九岁时,他父亲送他到一个老学究馆中教他读书。他别样的事件件皆能,惟到了书上便念不下去。【此等学生多极。】这先生姓真名佳训,【一个好先生,不愧姓真。】是个迂板的老儒,毫不放松,常施挞楚,无一日不见教他几下,他怀恨在心。这先生年纪虽才五十多岁,却是一嘴白须。一日将要科考,闻得新宗师系少年进士出身,最爱少贱老。少者虽文章欠通,他以为青年可以培植,皆取前列。老者纵是宿儒,尽置末等。这先生须发如银,自觉难看。恐怕一时考低了,不但坏了声名,且不得科举下场,要寻些乌须药来乌黑了,方好去考。又不知何处有好方,但是会着朋友就问。【一老汉纳宠,有一嘴白须,用乌药乌黑,其宠一日见之大恸。此汉骇问之,答曰:“我见了你乌乎,我怎么不哀哉?”娶妾者,乌胡自是常情,不意应考亦乌发也。】铁化揣知其意,向先生道:“我家老爸有上好的乌须药。”先生:“你如何知道?”他道:“先生当我老爸的胡子是黑的么?也是雪白的。我时常看见他到晚间临睡时用些药包了,过了夜,第二日早起,就乌油黑的。”先生闻言甚喜,向他道:“你晚间回去时,请了你父亲来,我有话说。”他道:“我老爸出外做买卖去了,这一向还没来家。先生要药,家里有,我问母亲要些来送先生。”先生道:“也罢,你不可忘了。”到了放学时候,将散时,先生又叮嘱他道:“我还等着你拿来才回去。”他满口应诺,如飞的跑到家中,忙忙的摘了些红凤仙花,同些矾捣烂如泥,用纸包了,送到馆中来,诡对先生道:“我母亲说来,这个药见不得风,不可打开了看。【妙甚,打开恐看出假也。】只到临睡时用块小绢帕包在胡子上,明日就漆黑的。两鬓也搁上些,再用包头扎住,也就黑了。”那先生是至诚的人,信以为实。到了家中,果然到临睡时方打开,包了就睡。过了一夜,次早起来,对镜打开一看,吃了一惊,不但一嘴通红的胡须,同两鬓连脸上,斑斑点点都弄红了。若再有个红脸,竟像一个火神。他有个女儿见了,说道:“这是谁拿染指甲的凤仙花捉弄爹爹的?”【闲中提出此女,后嫁干不骄,方不是劈空诌出。】真佳训被他提醒,方知为铁化所耍。一两日就要赴考,真急得要死。忙用水洗肥皂搓,越洗越红,反被肥皂搓得更光亮起来。没奈何了,只推有病,等到后来赶遣才告大收罢了。门也不敢出,足足在家躲了有一个月,红方退了。他起先是一嘴白须,到如今竟弄成鹅黄颜色。【真先生若是白面,倒合了相书。相书云:“银须金面,大贵之相也。”】旷了一个多月的馆,那日一肚忿气走到馆中来,传齐了众学生。铁化也来了,先生要打他。他道:“我又没有犯了学规,先生为何打我?”先生道:“你这样小小年纪就这等坏心术,你前日弄的是甚么药哄我?”他道:“我何尝敢哄先生?我母亲包了药,对我说了,放在桌子上。我往外边出了个恭,怕先生等晚了,忙进去就拿了来送与先生。谁知一时慌忙,就拿错了来,把我妹子染指甲花拿了来。我回去,妹子问我要花。我再去看,那个乌药包还在桌子上,才知道拿错了。我要送到先生家去说这话,我又小,天也渐渐黑了。不意妹子将那一包药抢过去,摔在地下,脚踏得稀烂。我再问母亲要些药,等先生第二日到馆来送给先生,又没有了。【真刁钻,此想更妙,不如此说:恐先生再要。何以答之。】次日就听见先生有病,我敢戏弄先生么?我在家被妹子骂了两日,说把他的花弄掉了。”【此语不但不受过,且还有居功之意,暗含错送了药,因先生而受妹子骂也。真顽皮。】他此时要强说是乌药,自然是他弄鬼无疑,定然是要打的了。他真认是错拿了,倒不好打他。先生听他说得委委曲曲,有头有尾,也就半信半疑。况前日问他小孩子要药,自己也有些差处,也就饶过了他。
  这馆中有个学生贝余,那一日书背不熟,被先生责了十板。那日铁化也责了几下,先生回家吃饭。众学生都回去了,单不许他二人去。贝余喃喃嘟嘟骂个不歇:“我们的皮肉被他打得生疼。”铁化道:“你骂他,他又听不见,如何出得气?我有法儿报这个仇。我家远,你家就在隔壁。你去要两个大针来,插在他坐的垫子上。等他坐了下去,把那屁股戳他两下。只当替我们的屁股报仇。”贝余道:“好是好,只我两个在这里,查起来,不是你就是我,又捱一顿好打。”【贝余有此想头,尚不至大愚,但铁化过于狡狯。故被其愚耳。】铁化道:“我恨他不过,你只管依我行事,你再写个帖儿,说铁化拿针戳先生,他看见了,我破着再与他打十板,且出出气,一丝也累不着你。”那贝余欢天喜地跑到家,要了两根针来插在垫子上,又写了个帖儿放在底下。
  少刻,学生都来齐,先生也来了,到椅子上一坐,穿的是单衣,两根针戳进去半截,疼得暴跳起来,忙把针拔出。拿起椅垫一看,只见底下一个帖儿,写着铁化用针戳先生。叫过铁化来,大怒道:“你这畜生,书也不会念,单会做这些坏事。”铁化道:“学生多多的,先生怎么就知道是我?”先生拿帖儿与他看,道:“这上头现写着是你。”铁化哭着道:“我笨些,不会念书,人见先生常打我,就捉弄害我。要是我戳先生,我还敢写名字放在这里么?”先生想他说得甚是有理,遂叫众学生来对笔迹,却是贝余。先生要打他,他说是铁化教他做的。铁化道:“我就这么呆,要是我叫你做的,肯教你写我的名字,你先在先生座上翻,我当你寻甚么东西,你做的事体反赖我。”先生道:“这与铁化不相干,明明是贝余这个畜生,因我早起打了他,他故下此毒手戳我,故意写个帖子,想嫁祸与铁化。这等奸诈可恶。”那贝余痛哭,只说冤赖他,口口咬定是铁化。先生也还有些不决,有一个大学生,名叫干壹,说道:“先生只究这两根针从何而来,便知是谁了。”【随手便出干壹,省笔。】先生问铁化,铁化道:“我不知道,贝余说要出恭,去了好一会才来,就在先生位上去翻。”先生便打发干壹到他家去问来,回说道:“他母亲说贝余说先生要根针用,拿了来的。”先生笑道:“畜生,你还有甚么说?”贝余道:“是铁化叫我要去的。”先生怒道:“你还敢赖?铁化叫你吃屎,你也肯吃么?”按在凳上,结结实实将贝余重责了十板。【甚矣,世间之冤枉事不少也,明是铁化,反累及贝余。铁化狡黠便能脱祸,贝余愚卤但受其枉,以小概大,片言折狱难矣哉。】贝余被铁化耍了这一下,真有口难分辨。却也背地被他骂了十数日。【先生犹被其愚,而况于此蠢材乎?】隔了些时,那先生有事出门,回来时,正在铁化家门口过。只见十多岁一个孩子,弯着腰在那里哭着叫骂。走近前一看,原来是一个卖鸡蛋的,在那一块马台石上,把两只膀臂圈着,把些鸡蛋垒得高高的,弯着腰抱着,动也不敢动一动,一个筐子放在旁边。问他缘故,那孩子哭道:“这家十来岁的一个人要买我的蛋,叫我过数。又没处放,他叫我把手圈着,他数了,说进去拿钱来取蛋。这半日总不见出来。我又不敢动,怕蛋滚下来打掉了,这一回又没个人过,我腰也弯疼了,膀子也木了,再迟一会,都是打掉的数。造化遇了老相公,救我一救。”先生知是铁化所为,恨声不绝。替他拿过筐子,把蛋拾在内,装完了,那孩子连腰还直不起来,向先生千恩万谢,方提了筐子走去。
  先生到了馆中,那铁化已打后门早来到学馆里了。先生叫他过来,问道:“你门口那个卖蛋的,可是你促恰做的事?”他道:“我吃了饭就到学里来,并不知道甚么卖蛋的。”先生道:“他明明说十来岁的一个孩子,不是你是谁?”怒狠狠的要打他。【方写耍贝余,又写耍这孩子,见得总是孩子,却没有铁化之尖酸狡狯耳。】他道:“我家有好几个十来岁的,难道就是我?先生方才不该放他去,叫他来认认我,看是不是。先生此时打我,可不冤屈了我么?”【真顽皮。实是强词夺理,先生亦无奈他何。】那先生倒被他说得无言可答,又饶恕了。
  这馆中有一个学生,姓白名华,他父亲曾做陕西华州吏目,因为无子,祷于华山所生,故命此名。这白华伶牙俐齿,善于捣鬼。众学生替他起个混名,叫做白白嘴,因两个白字重在一处不好叫,见他的嘴略有些瘪,又都叫他白瘪嘴。
  一日,先生他出,铁化道:“我讲个笑话,你们众人听听。”白华同众学生都攒拢来听铁化道:“一个妇人往井上汲水,这日大冷,遍地都是冰。这妇人一时尿急了,见左右没人,就蹲下去溺。溺完了才要起来,不想一滑,站不稳,一个坐跌,把个阴户就冻得粘在冰上,爬不起来,只得坐着。他丈夫见妻子不回,忙走了来,看见妻子坐在冰上,问他缘故,妻子告诉他,因溺尿冻住了。这男人没法,想了一会,道:“除非呵化了冰,才起得来。”只得爬倒,用嘴呵。不意把嘴同阴户冻在一处,也动不得。忽有几个挑脚汉过,见他二人如此,问其所以。男人嘴冻住了,说不出话来,妇人只得忍羞实告。那几个汉子上前看了看,内中一个道:“这事容易,若要开时,我们拿过扁担来,大家别嘴的别嘴,别屄的别屄。”众人听了大笑,白华见是骂他,说道:“我也有个笑话说给你们听。”众人侧耳听他说道:“一个人念诗道:‘一色杏花红十里,状元回去马如飞。’旁边一个人道:‘你念错了,古诗是归去。’这人笑道:‘你好不通,归字就是回字,回字就是归字。’”众人笑得打跌,铁化道:“你们不要笑,我再说一个,一个人在画铺中赊了几幅画儿,家去贴着,画匠要了几十回,他总不肯还钱。画匠气不过,骂道:‘我肏你贴白画的亲娘。’”众学生齐拍手笑道:“白瘪嘴吃了亏了。”白华也不答应,说道:“你们不要笑,且听我说了着。一个人才睡觉,听见外边叫门,起来开了看时,不见有人。刚回来睡下,又听见叫。只得又起来开了,又没有。如此者四五次。这人急了,骂道:‘开了门不见人,关了门又叫门,我肏你叫门的祖奶奶。’”铁化见伤了他祖上,就面红耳赤,争竞起来,几乎相打。那大学生干壹,虽也是个少年,却板板策策,从不同人顽笑,众人都惧怯他些。【屡写干壹少年老成,后来方见是成材也。】是他一阵吆喝,才镇压住了。
  铁化又读了一二年,他父亲见他仍然一窍不通,叫他辞了先生,下来学做买卖。他在馆中先生管着,还时常逃学,何况到了铺子里,他可肯安坐?终日在外闲撞。
  一日,遇见一个人,穿得甚是齐整,斯斯文文,也像个读书人的样子。远远走来,到了跟前一看,是一个大糟鼻子。他心有所触,暗暗含笑,上前深深一揖。那人见他身上华丽,知是正经人家子弟,也回了一揖,道:“小相公,素不相识,何劳赐揖?”他道:“先生这样一个仪表,可惜把土星坏了,怎不治他一治?”那人蹙额道:“正是呢,也曾各处寻方医治,再不能好。”他道:“家父倒有绝妙的奇方,一治就好的,效验至极。”那人欢喜得一把拉住,道:“小相公,既然如此,烦你引我到府上奉求令尊,倘医好了,我自当奉谢。”铁化诡对道:“本当奉陪同往,但晚生有些要紧的事到一舍亲家去,不能相陪。先生只到三山街,问开毡货店的铁爸爸,人都知道,那就是家父。”那人道:“原来是铁爸爸的令郎。令尊虽不曾会过,是久闻名的。府上在礼拜寺间壁,我也认得,此时就去奉求。”遂同他拱手别了,一直走到铁家,烦门上人说了进去。老铁回子迎了出来,让到厅上坐下,问其来意。那人看见这老回子也是个大糟鼻子,红肿如拳,甚是疑心,只得答道:“适涂间遇见令郎,他见弟鼻红肿,他说爸爸有上好药方,特来奉求。”老回子大笑道:“先生被那畜生哄了。”因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若有好方,我的鼻子如何到这田地?他哄尊驾来同我会会糟鼻子的。”那人恍然大悟,也大笑作辞而去。
  他一日走到一条僻静巷内,见一家门内一个少妇同街上一个老妇人说话。他见那少妇颇有几分姿色,便站住目不转睛的呆望。那老妇见他年纪虽小,然看得太着相了,说道:“你走你的路罢了,尽着站住看甚么?”他道:“朝廷的官街,你站得我就站不得?是你看我,我何尝看他来?”老妇怒道:“你明明的看着,还强嘴,把眼珠子剜了你的。”铁化笑道:“你剜了我的眼睛,千万撂在那位奶奶的裤裆里。”那老妇听了,又好笑又好气,撵着要打他,他才跑了。
  他到十四岁上那一年,教门是七月初一日过年。老回子把一个六月的斋,大长的天气又是那热,一日饿到晚,还要几次礼拜,直到星月上才吃上一饱。到五更时,又撑上一肚子的牛羊肉、油香、哈哩洼,好捱一日。有年纪的人饥饱不均,伤了脾胃,成了禁口痢,十数日就病故了。请老师傅同满刺念回回经,即日下葬,都不必细说。
  过了数月,他一日偶然在门口闲站,只见一个斗笠草鞋汉子,问隔壁一个牛肉铺内道:“这里有个铁回子在那里住?”那铺子里的人就指着铁化道:“那戴孝的就是铁相公。”那人走到跟前说道:“我是北门桥吴相公差来的,有封字送与相公。”铁化先听见叫他铁回子,已心中含怒。接过字来一看,假意道:“原来你相公等着借这东西,你不要就去着,赶着拿了去。”他忙忙的走进内边,取了一个大圆盒,将磨盘拿了一扇装入,四面封了,写了一个回字封好。叫家人将盒子掇了出来,对那来人道:“你家相公急等着要用,你路上万不可歇。”叫家人帮着他抬上肩头扛着。那人道:“重得很,是甚么东西?”铁化道:“都是要紧磁器,不要歪动,看打掉了。”又将回字替他揣在怀里。那人没奈何,扛着去了。原来那人是庄子上才上城来的,【应前斗笠草鞋句】乡下人老实,信以为真,【说得活像,即城中人亦不得不信。】一气扛了七八里,肩头也压肿了,两手扶着,肩也不敢换,生怕歪动打了。累得浑身是汗,面红耳赤。到了家中,走到内边,叫道:“快来接接,压死了。”他主人忙跑出了看,不知何故,用手来接,觉得甚重。那人道:“正正的好生拿着,看打掉了。”他主人问道:“是甚么东西?”那人道:“我那知道是甚么?铁相公说是相公借的,急等要用,叫我一气扛了回来,不可耽搁。”他主人甚是疑心,道:“我并不曾问他借甚么。”忙打开一看,是一扇石磨,不知其意,问他有回字没有。那人喘吁吁的道:“有,在我怀里。”取出来,汗都湿透了。拆开了一看,上边并无多言,只得九个大字,写着:“来人无礼,罚扛磨一回。”下面有一行小字,道:“仍着送回,庶可偿罪。”他主人笑着问道:“你怎么得罪了他?被他耍了这一下。”那人道:“我何得罪他?我到了那里,问那里牛肉铺里道:‘铁回子在那里住?’他正在隔壁门首,那铺内人指与我。我将相公的字递上,他就进去拿了这东西,叫我扛了来。”他主人大笑道:“他恼你叫他铁回子,故罚你当这回苦差使。”那人方明白这个缘故,又是那可恼,又是那好笑。他主人道:“说不得。你歇歇,还替他送了去,万不可再叫铁回子。”那人嗗嘟着嘴,歇了一会,只得又与他送去。
  一日端阳佳节,秦淮河游船如蚁。他家的小厮来向铁化道:“方才奶奶打发我送粽子到火爸爸家去,我在贡院门口过,看见哈相公、锁相公、马相公、伍相公四五位抬着食盒,都游船去了。”铁化想道:“这几个人都是我家教亲好朋友,他们就偏我去作乐,令人可恼。我如今给他个大家乐不成。”遂叫那小厮忙去捉了些大青蚂蚱来,到家中寻出一个鱼鲊罐子,装了些稀粪清,把那蚂蚱拌上,用红纸封好。吩咐小厮,如此如此行事:“你到那里切不可笑。”那小厮甚是伶俐,点头会意,接过来拿着,一直到河边来。远远看见这几个人的船到来了,高声叱喝道:“哈相公,我家相公可在船上么?”那哈回子一看,认得是铁家小厮。见他手内拿着个罐子,遂同众人商议道:“小铁儿这促恰鬼,到处他占人便宜。他这小厮拿着的,定是人送他的东西。我们且骗了来吃了再讲。”遂叫船拢了岸,诳那小厮道:“你相公才上岸同人说话去了,就来的。你拿的是甚么?”那小厮见他说谎,忍着笑,用眼睃他船上。正中放着张桌子,铺着猩红绒毡,一个大宣窑花瓶插着莲花,香炉棋子之类,摆得好生富丽。面前一张金漆方桌,五个人围坐着,鲜果美肴堆了一桌子。答道:“我们家的伙计才打安庆来,带了几罐鱼鲊送我家老奶奶。老奶奶说相公不在家,定然是来游船,叫我送一罐子来。”众人听了甚喜道:“你来得好,拿上来,你家相公就来了。”那小厮将机就计,递与船上人接了,他道:“千万交明与我家相公,我回老奶奶话去。”说着,笑嘻嘻如飞的去了。众人欣欣得意,拿过来揭开了纸头,正要倒出来尝尝,谁知这些蚂蚱闷久了,见了亮,一阵乱跳。众人满头满脸,浑身上下,无处不是臭粪。先蚂蚱一跳时,大家齐叫:“哎呀,不好。”这一声叫是张着嘴的,溅得那粪屑满口都是,几乎连肠肚都吐了出来。【神情写得逼真。】这桌子摆设的肴馔果品,都成了屎拌了的,满船臭不可闻,方知吃了他的这一场大亏。【受得好便宜。】连跟随家人,在船头船尾老远的伺候,都还沾了些余光,臭得都坐不住了。东西也吃不得了,倒在河里。一场扫兴,大家散去,归家洗沐去了。累得船家把船都重新洗过,还不能除尽臭气。
  再说铁公房分中的姐姐、妹妹、嫂子,他母亲接了五六个到家中来过节,都说道:“今年人说秦淮河热闹得很,有一二十只灯船,堂客们游船的多得了不得。一年一度,奶奶带我们大家去顽顽,也沾你老人家的洪福。”他的那个胖女儿【胖女儿者,童自大之妻也,顺便即带出,用笔之灵便若此。真妙。】撒娇撒痴的道:“妈妈,你带我同姐姐、嫂嫂们玩玩去罢。”这个一嘴,那个一舌,念诵得那老回婆倒也有些念动兴了。叫了铁化来,道:“我听得说河下今年十分热闹,我老人家了,也该去散散心。你可雇只船,我同你姐姐、妹子、嫂子们大家去顽顽。”他道:“人山人海的,到那里有甚么趣?不如在家坐坐,还受用些。”【妇人游船看灯,江宁之恶俗也。他此说却是。】他娘怒道:“只许你终日在外边取乐,我就顽不得一顽?难道怕花了你的家俬么?”铁化不敢违拗,出来寻思道:“我娘从没这样高兴,定然是他们怂恿的。我且叫他众人吃些亏,才知道这船不是好游的。”主意定了,次日雇船,上面挂上帘子。他预先来嘱咐道:“既要游船去,不要多吃茶水,船上没处溺尿,大家留神些。”众妇人欢喜非常,果然多不敢吃茶水。大家清早吃了些饭,坐轿子到船上来。撑开游赏,真是热闹。看别的游船上,有清唱的,有丝管的,有挟妓的,有带着梨园子弟的,还有吹打十番的。那两岸河房,全是来玩赏的男妇。虽然耳中眼底有趣,但此时五月上旬,天气正长。一轮火伞当空,四面日光透入蒸着。已是热气难当,又且是口中发渴。到了午后,众人都是绝早吃的饭,此时也饿得很了。他娘催了三四次,他只答应“就有了。”却不见拿上来。又停了一会,方才送上。你道是些甚么?都是卤鹅、腊鸭、腌鱼、烘糕、薄脆、眉公酥、玉露霜、闽姜、橘饼、糖梅、圆片之类。众人已饿得发昏,见了这些东西,尽饱一吃。过了一会,时已下午,越发炎热。先已是渴了半日,又吃了这些咸的、甜的、干的东西,那喉管中都冒出烟来,如何受得?一个个都渴得昏头昏脑,忙问他要茶吃。取了两大壶温茶来,众人那里还顾得,右一碗左一碗只是呷。渴了的人,忍着倒还罢了,一吃些凉茶,越发渴起来,只是要吃。两壶不够,又要了两壶来,都吃了,大家灌了个满肚。渴虽止了些,又过不多时,都有些尿急了。既没处溺,又说不出来。正在难忍的时候,谁知铁化拿出些预做就的安息香来,他把皂角制成极细的末子,裹在这香上,捏了数十根,一齐点上。叫船家把船头迎着上风,他靠着帘子坐着。那香烟同皂角末,顺着风一阵阵的吹入舱中。这皂角末一闻着,喷涕打个不祝这些妇人正在那里尿急的时候,勉强忍着,已是难过。这一顿喷涕,打得下边的尿长淌,那里还忍得住?都穿的是单绸纱罗之类,把裙裤衣服后面尽皆污透,连膝裤同鞋都湿了,满船板都是尿。忙忙叫拢船,叫轿子回家。他到了家中,反抱怨众人道:“我说不要去,你们定要去,我叫少吃茶,大家朝死里呷。弄得满船是尿,人看着是甚么意思?明日被船家传得人知道了,脸面何在?”众妇人都红了脸不作声,他娘也是一裤子的尿,也说不出来。大家只怨吃的茶多了,不听他的好话,那里知是他弄的鬼。
  过了两年,他十八岁上,娶了媳妇火氏来家,他母亲也就是那年死了。过了些时,他舅子火大生日,他去拜寿,有许多亲友都在那里留着吃面。他偶到后园中去走走,见他舅子的后窗底下放着一个净桶,就知是他舅姆子的。四顾无人,忙向锅底下刮了些锅烟子,将净桶边上周围擦了,把盖子盖上。他留心少刻,又进来看看,净桶已不在那里了,知是舅姆子掇了去用。他走出来,在席上笑个不祝众人问他,他只是笑。再三强问,他道:“我说了,怕大哥恼。”他舅子也不知是甚么事,便道:“你有话只管说,我恼的是甚么?”他笑道:“我刚才到后边去,不留心撞见嫂子在那里撒尿,雪白的屁股上一个大黑圈子,故此忍不住好笑。”内中那哈回子同他最相熟,笑着骂:“你这砍头的促恰鬼,单管嚼咀胡说。”他道:“我一些也不胡说,你叫大哥进去看,要没有黑圈,任凭怎么罚我。”他舅子也当是他真正看见,倒不好认着犯头,大家说别的话,就叉了过去。到人散后,火大走入房中,埋怨他妻子道:“你可知道铁家妹夫这个促恰鬼,你怎不留心撒尿,被他看见了屁股,当着众人说得我怪不好意思的。”他妻子道:“哎呀,这是那里的话?我在屋里关着门撒尿,又不曾在外边,他如何得见?”火大道:“他还说见你屁股上一个大黑圈子呢。”那妇人道:“呸,他难道见鬼了,理那砍千刀的胡说。我好好的屁股,如何得有甚么黑圈子。”火大道:“你也不必骂人,也不必多讲,看一看便知道了。”叫他伏在椅子上,屁股撅着。掀开衣裙,把裤子扯下,果然一个黑圈,却被裤子擦得模糊的了。火大道:“现有凭据,你还强甚么?”用手将他阴户一拧,道:“大约连这个红圈也都被他看见了。”那妇人红着脸,气忿忿的想了半晌,忙忙的去将净桶揭开,点上灯一照,用手周边一擦,满手乌黑,方悟到是他弄的鬼。夫妻二人骂了几句短命促恰鬼,大笑了一常过了些时,铁化又到丈人家来。他舅子不在家,丈人房中坐了一会出来。偶然瞥见舅姆拿着两张草纸,往后边茅厕房中去,关了门净手。南京人家大家小户都有个茅厕,大人家深宅大院,夜间则用净桶,晚间仆妇侍婢们去倒。小房人家后窗之外即是茅厕,日间大小便皆在内中,净桶只备夜间之用。这铁化见他进去了,忙忙走到厨房内,兜了些米来,自厨房口悄悄直撒到毛厕门外。进来到丈人道:“老爹,不知是谁偷米,把米撒了一地,直躲到茅厕里头去了。”那老儿是当家的人,听得有人偷米,走出来一看,果然一地,吆喝道:“是谁偷米?”说着,就走到茅厕门口。见门关着,当偷米的人躲在内中,就来推门。那媳妇听见公公吆喝着来推门,又不好作声,忙忙的靠住,连裤子也不及拽上。一个骂着往里推,道:“是那个奴才白日里偷东西,这样大胆?”一个使着力往外顶。正在相持,铁化跑到丈母跟前道:“奶奶,你看老爹这样大年纪的人,嫂子上茅厕,他老人家跟了去推门呢。”那老婆子听了,跳起身,忙赶来一看,果然那老鬼还吆吆喝的推呢。被这婆子气狠狠上去两个大巴掌,把那老儿打得愣愣挣挣的。他骂道:“老没廉耻的,媳妇在里边解手,你推门做甚么?”那老儿听了,满面羞惭,道:“女婿才说道是偷米的,我当是真,撵了来拿,那里知道是媳妇?”及至出来寻女婿对话时,那铁化已回去久了。过后不但老头子好笑,连老婆子同媳妇想起他这促恰来,也暗笑了几回。
  铁化一日在街上闲荡,有一个乡下人上城来卖枣刺。那刺捆得不紧,揸揸巴巴的两大捆,用铁尖担戳在中间,挑得老高的走。不想晦气,就在铁化身上抓了一下,把衣服也就戳破了些。他正要动怒,那人看见,忙歇下担子,上前陪礼道:“小人一时失错。相公看我乡间穷苦人,高抬贵手,饶恕了罢。”笑嘻嘻的尽着陪小心。铁化见他这个样子,俗云:“嗔拳不打笑面”,一时怒不起来,便道:“你非有心,失错了,何妨?我正要买担枣刺用,你要多少钱?卖与我罢。”那人见他不怒反要买他的,忙道:“相公饶恕了小人,我应该奉送的。府上在那里?我就送了去。”铁化道:“我如何肯白要你的,自然不亏你,你挑着跟我来。”那人挑上肩,跟着他走。那是乡下人,认不熟城中的路,跟他到了一条小巷口,铁化指着道:“走大街绕远好些路,打着小巷内过去,就是我家了。”那人当是真话,走了进去,挤住了,走不动,他在前面叫道:“你狠狠的使力挤,过了这一节路,那前边就宽了好走。”那人果然用力往前挤,越走越窄,动不得了。再叫了几声相公,要问话时,已不见答应。那枣刺两头挤住,人在中间。要往后退,那刺先是用大力挤进来的,此时要退,那刺都倒插在墙上砖缝中挂住,动也不能动一动。两边来往的人都拦住了走不得,骂道:“你瞎了眼,这个窄巷可是走得过去的么?”那人在中间叫冤叫屈的道:“是一位相公要买我的,领我到了这里,他不见了,何尝是我自己来的?”众人知道他被人哄了,等不得,都往别处绕去了。这卖刺的站了一会,人急智生,没奈何,将身子睡倒,还打进来的这边,从那刺底下爬了出来。他出便出来了,这担刺却动不得。又想了一会,身上又没一文,只得脱了一件大布衫,当了几十文钱买了一根粗麻绳,打刺上撂过去。他又爬进去,拉着绳头爬了出来,用力倒扯。那里扯得动?你想这乡间的人,自三四更天挑着个重担,几十里走上城来,指望着卖几十文钱,买碗饭吃,剩得多寡就回去的,那里知道遇了这位盛德君子?耍这一下,弄得已是下午,力也费尽,腰也饿酸。要撂这担刺,又舍不得那铁裹的尖担。只得到街口,再三央求了几位过路的人帮着,才拉了出来。看时,刺都挂掉了。料道日色将西,还要赶了回家,也卖不及,赌气撂在空地方。把买绳子剩得几文,买了碗饭吃,挟着尖担回家去了。一担刺不曾卖得,反当了一件布衫,又得了一根绳子,你道这个穷人可气苦不气苦?
  再说那时行院中一个妓者,小字玉仙,生得虽不叫做美人,在他姊妹行中就要算出色的了,因此名重一时,热闹之甚。铁化闻知,接了三番五次,总不得闲。这并不是他故做身分不来,天地间偏有这样不凑巧的事,他闲了的时候,铁化又不去接。到去接时,他又不得闲。铁化那里想到这上头,见接了几次不来,恨道:“这臭娼根,他倚着这点名头,这样可恶。我把他的饭碗捣碎,他才知道我的利害。”这个阴骘老儿遂算计了一条毒计。
  那日他备了一份厚礼,又封了数两嫖金,亲自到玉仙家来。他果然不在家,那老鸨儿接着,让进坐下。铁化道:“我慕令爱久了,来接过数次,都遇无缘,不曾得会。我今特备些须薄礼在此,妈妈收了。但是令爱得闲,就着人对我说去,我倒不定日子。”老鸨儿也知铁家是个财主,今见他尚未会面就这样大出手,定是个好主儿了,那识得他的深意。遂笑吟吟满口道谢,应允不迭。
  过了两日,玉仙家的鸨儿来说他姑娘今日在家得闲,叫他来请。问或是相公到他家去,还是接了来。铁公心中暗喜,便道:“我就差人去接。”忙着人去定河房,吩咐家人到他教门馆中定了桌席。又着人去邀了四五位朋友来,无非是哈回子、马回子、锁回子、伍回子几个同教。然后叫个伶俐小厮,附耳嘱咐,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行事。他遂到河房中来,玉仙也来到,看时果然生得还好。他便善于诙谐,硕于酒量,所以人都爱他。少刻这几位朋友也来了,大家坐下。众人见了他,都来奉承。也有赞扬他美貌的,也有说慕他大名的。那哈回子道:“今日铁兄同玉仙真是一对佳偶了。”那玉仙微笑道:“当日《琵琶记》上原有一句:这回好个风流婿。”众人大笑。铁化见打趣他是回子,心中虽怒,却不好发泄,也笑了一笑。叫拿上酒肴来,入席共饮。铁化道:“我素知玉仙大量,我们今日较一较高下。每人面前放一把自斟壶,自斟自饮,豁拳打关,不许代酒,不许错斟,违者罚三壶。”众人都说道:“好。”玉仙自以量大,也不推辞,大家直吃到二鼓时分,都有八九分的酒意。众人道:“酒够了,不要耽误了你二人的好事。”铁化也就止住,又叫烹茶来。小厮们送上茶,此时酒多口渴,众人都吃了几杯。铁化道:“夜深了,众位弟兄不回府罢,床铺都预备下有,在此下榻罢。”这是铁化要留他们在这里,明早好做大家一笑。众人虽不知其中就里,见天气迟了,各自去睡。
  铁化同玉仙到了一间房内共寝,少不得脱得精光做一番生活。看那玉仙时已醉得动不得了,铁化有心算计他,如何容他就睡?服了春药,安心捉弄他一常翻来覆去,弄个不歇。婊子被孤老接了来,可拦阻得他不弄?只得任他翻腾,直到四鼓方祝既说玉仙有好量,为何众人还好,他倒大醉起来?这就是铁化的恶计。他是主人,又自己定下:行令打关,自斟自饮。他预先备下的两样酒:众人吃的就是随常的酒,那玉仙吃的是他特寻下十多年窖下的醇醪。吃着了爽口,玉仙所以不觉。后被热茶一冲,那酒力发作上来,就有支撑不祝上床又被他一阵鼓捣,头晕眼花,受不住了。虽忍住了不曾吐,却有醉得不知人事。铁化有心,彻夜无眠。到了天明,把他一看,还昏昏的不醒。他昨日吩咐的那小厮,将他做的那假粪拿了来。你道甚么东西?是黄酒糟拿来揉得稀烂,搓成长条,从竹筒中楔出,俨然干粪无二。他接过,轻轻揭开被,放他屁股底下,又将些抹在他粪门上。然后大叫起来道:“不好了,小厮们快来,这丫头撒了屎在被窝里了。”几个家人跑进来,那玉仙已惊醒了。铁化骂道:“没廉耻的臭娼根,如何把屎都撒在褥子上?”玉仙吃了一惊,精光着身子,忙起来一看,果然两三撅屎在那褥子上。粪门内还觉有些黏达达,也疑是自己醉了撒出的,那知是那铁化弄的楦头,急得只是哭。那时众朋友听见,都起来跑了出来看,大家鼓掌大笑。铁化恐怕人看出假来,忙忙的喝那小厮道:“脏巴巴的,还不拿了出去。”那小厮拿了两截芦柴棒来,将那粪夹住,故意把鼻子捏得紧紧的拿出。铁化吩咐家人道:“快叫轿夫送他去到他家,对他老鸨子说,他撒了屎,污了我的铺盖,饶了不要他赔,把我前日与他的东西都要了来。”只许玉仙穿了衣服,也不容他梳洗,叫家人拉上了轿子,啼啼哭哭而去。三四个家人到了他家,把前话说了。那老鸨子见自己女儿出了丑,无辞可对,又怕声名张出不好听,只得把原物缴还,一口气把女儿打了个半死,不题。
  铁化请的这几个人是些恶少,玉仙昨日戏言,说了那一句顽话,他们都是回子,一棒打了几个,那时虽然大笑,却蓄怒在心。今有这件因头,四处一阵轰传。玉仙睡着了会拉屎,这个美名一出,弄得鬼也没得上门。他这样促恰的事做得甚多,也不能尽述,不过姑举数件,就可概见他为人的刻薄了。
  他家中有数万之富,他的病症与竹思宽一样,喜的是赌场中盆内六块又红又黑又金的骨头,爱的是妇女们胯下两片又尖又圆又扁的精肉。既与竹思宽臭味相投,自然就道同契合。这日在屠家赌场上歇了局,大家小饮闲叙。【且说这开赌局的姓屠的,虽然提了他多次,尚未说他的来历。一笔不能双写,此时得空即补。】这屠四他原是浙江杭州府钱塘县人,在那西湖嘴子上住,与女敬德昌氏紧邻,每日在湖中以戳鳖卖钱度日。昌氏家中无人买东买西,常烦屠四替他走动。昌氏无可酬谢,见他好一条壮汉,一日烦他沽酒买肴,二人同饮,以当合卺,遂将腰州脐下裤裆里那一件人又怕又爱的铁屄牝奉敬。不意那屠四竟有一具好阳物,不但他人会戳鳖,此道更善戳虾。昌氏虽不能称心满欲,然较之别人,一个可抵二三,着实可爱,叫他常常来家中走动。
  昌氏自遇那道士之后,被他采了两夜阴精,伤竭得一场大病,几乎害死。吃了许多补药,保养了两个月才起得来。后来淫兴虽略灭了些,不过不能向日精壮,可以日夜不倦,但两三个男子他也还不放在心上。倒是他的娘有年纪的人了,精枯血败,被道士那两下弄伤了。先还不觉,后因扶持女儿的病,起早睡晚,受了辛苦。及女儿病好时,他就病倒了,恹恹缠缠总不能愈。因此他家中越发离屠四不得,遂向他道:“我孤身一人,穿吃有限,况且这戳鳖一事也非正经买卖,【是极,戳鳖不如当龟,卖鳖不如卖虾。】不如搬来我家同住,现成衣食,不过相帮走动,又没费力的生活做,你心下如何?”那屠四巴不能够,不但日间有吃,而且夜间有屄弄,喜孜孜满口应允。他原租的半间房子,退还原主,只数样旧家伙,几件破衣服,顷刻就搬了过来。昌氏取些私囊,替他制了几件衣帽鞋袜,装束起来,倒也好条汉子。他两人也不待父母之命,亦不用媒妁之言,做了一对名色夫妻。【夫妻而有名色之谓,奇谈。】日则同食,夜则同衾。或有嫖客到来,屠四日里买买酒菜,夜间听听梆声。若无人到,他就顶缺。这种人的官衔,南京叫做汤保,北京呼为捞毛的。屠四就充了这行职役。过了些时,众孤老知他是昌氏的假夫,【前曰名色夫妻已奇,此曰假夫更奇。】因叫他屠四,不好直呼其名,都称他为屠半八,【半八有理。因系假夫,故只算得半个忘八也。】他也欣欣然居之不疑。
  昌氏的娘卧病年余死了,火化葬于湖中。起先昌氏娘女两个做这贩棒棰收水银的买卖,人倒无什闲言。今见他娘死了,这屠四公然在他家享用,有些无赖的少年就吃起醋来。一日向屠四说道:“古人云,急风暴雨,不入孤儿寡妇之门。【看这些无赖先以大义责之。】你系他家邻舍,既非昌姓亲戚,他又不曾明公正气嫁你,你如何公然与他同住,霸占寡妇?【次以罪名加之。】这样无主的美物,你受用得,我们也受用得。【此方吐出心腹事。妙。】你要同我们公用便罢,若不然,我们往县中公举,告你一状,叫你打官司。再不然,你趁早回避了也可。你回去与女敬德商议,三日内没有回信,你试试我们的手段,叫做前打后商量。”屠四见人多势众,回来把这些话向昌氏说了,要辞去。
  那昌氏恨道:“我的命中偏生遇着这些小人驳杂,当日在城中是这样,才搬到这里来,如今又是这样。”【昔有一妇,嫁到夫家,即有外遇。屡嫁屡被出。一日偶与邻妇闲谈。知此妇数被休,劝道:“一个妇道家,何苦只是这样。此后自己检点些罢。”此妇道:“这如何怪我,我嫁着的就是忘八,叫我奈何。”昌氏不知自责而责他人,与此妇心肠无异。】心中舍他不得,说道:“我同你过得好好的,你为何要去?既众有闲言杂语,我们竟说是夫妻。【竟说是三字愈出愈奇。自夫妻二字以来,大约未有此奇称呼也。】暗暗的搬了,便没是非。”屠四道:“既承你过爱,我此地也无存身之处。我有个叔叔在南京开赌场,无儿无女,屡屡带信来叫我。我因无衣服盘缠,不能动身。如今除非投奔他去,不知你可肯离乡远出?”昌氏道:“我母亲又没有了,别无一个至亲,眼前你就算亲人。我此处有甚么恋得?”【即有亲戚。焉能如这个沾皮贴肉的实在。】屠四道:“虽然如此,只是没有路费,奈何?”昌氏道:“我几年来也还积攒了些。”遂将历来阴户所挣之物,取出来与他看,约有百余金。屠四喜得满脸是笑,道:“两人有三四两银子,就够盘费了。别的留着到那里做本钱,寻个生意做。”又道:“房子是租的,撂了就可走。但这些器皿家伙,若要变卖,恐那些恶人知道了,拦阻起来,就走不脱了。”昌氏道:“几件旧东西,所值几何?也还差房主两个月房租,留下,锁了门,准了他罢。”【屠四戳鳖,是没有本钱的人,故其见校昌氏卖吓,随身便有宝货,故见其大,故两人所见不同也。】二人算计明白,将所有细软都打了包,傍晚叫了一只船来,搬上了行李,到了北新关。次日过了坝,雇了一只满江红,由苏州到丹阳出江,过镇江金山,直抵南京石城桥泊下。屠四上岸去寻着了他的叔叔家,接了昌氏上岸,一同住下。昌氏此时说不得假夫的话,只得认真的拜了叔公婶婆。这屠四的叔叔开赌场久了,人起了他美号,叫做人屠户。【又一个开赌局的】他家中来赌钱的着实热闹,日夜不断。这人屠户自幼好嫖,后来因开了赌场,银钱来得容易,嫖得更甚。他前妻陶氏因丈夫好嫖,不同他亲厚,他也就嫖起来了。家中但有来赌的人,他拣那鼻大身强的,无一不嫖。偶然嫖着一个知疼着热、快乐蜜意姓强的朋友,他想五伦中只可尽得一伦,竟撇了那自己丈夫,与那朋友同生同死去了。人屠户也告过官,屡年未获。他因内里无人照料,有嫖厚了的一个婊子,说是姓通,也不知是真是假,【自然是通,焉有妓而不与人通者,虽姓通,通犹可也。】他费了许多钱买了来家为妻。不想一年之后,人屠户得了一个下疳,竟将阳物蚀掉。上面还是须眉男子,下面竟无男子之具了。正是:孰意腰中小和尚,化为乌有一先生。
  这通氏才三十多岁,酷喜的是人胯中那小和尚同他通一通。那人屠户把根通条没有了,他家夜间人来赌博,人屠户守定抽头,傍边有看的闲人,通氏就暗约到房中,请那小和尚到他那红门里去小酌,硬帮帮的进去,定要吃得那小和尚撒酒疯,撞头磕脑,吐得猥头搭脑软叮当,才肯放出。【这小和尚与通氏才是真正通家。】如此多次,人屠户也有些知觉,他大雅得很,毫不介意。通氏大发慈心,正要学《西游记》上的寇员外,想斋万僧,数年来尚未及百。突然屠四两口子到来,东西屋住着,甚是碍眼。整熬了数日,过不得了。
  一晚,悄悄的约了一个旧朋友进来,在床上小叙阔悰。不想那人进来时已被昌氏瞥见,这昌氏是一夜也不能离此道的,前水路来十多日有屠四相伴,他因感恩尽力,也还将就过了。到了此处,屠四夜间又去帮叔叔,竟川中犬百姓眼起来,多年未惯,甚是难过。虽要学战国四君去延揽三千食客,一来新到,不知谁可做主顾;二来婶婆咫尺,不好意思。今忽见了这事,暗喜赞道:“原来婶婆也与我同类,是个招贤纳士的女英雄。须冲破了,大家好做事。”遂悄悄的到窗下来听,正在响动。【当年张他娘乃见其形,今日听婶婆只闻其声,前后遥遥一对。】他回房点了一枝蜡烛,轻轻走来,将门一推,随手而开,忙进去把帐子一掀,见他二人正在绸缪。通氏同那人见了,吃了一惊,那人忙拔出,要下床跑。昌氏笑嘻嘻的一手拉住,道:“你这么个小胆子,就敢来偷野食吃。我来看你们怎么个弄法,你怕的是甚么?可有个女人来捉奸的?”通氏同那人见他如此说,都放了心。那人知他是就教的意思,上前抱住亲了个嘴,伸手就去摸他下身,只着单裙,不曾穿裤,把灯接过,【此等小末处亦不漏去一笔,真细心。】放在桌上,将昌氏抱到一张椅子上仰着,掀开裙子,弄将起来。轻轻一送,便没至根。才抽了几下,昌氏用手推住,道:“不济事,你还同奶奶弄去罢,我不稀罕这样东西,打水不浑的。”那人一团高兴,被这一扫,拔又不好拔出,抽又不好再抽。被昌氏双手推开,站起笑道:“既做这样的事,也寻个像样些的来顽顽。这有名无实的物件,要他做甚么?”仍拿着灯出去了。那人好生没趣,勉强同通氏弄了一阵而去。【此非写那人之不济,通氏之不择美善,正写昌氏淫心犹胜通氏之宿妓也。】次早,通氏笑向昌氏道:“昨晚那人也将就用得过了,你为何那样贬他?叫他甚是没趣。你不曾试着他的本事,他有半更天的好熬手呢。”昌氏微笑道:“不瞒奶奶说,这件东西我正正经经见过了些。像他那样的,只好备数,要紧处用他不着。不要讲别人,就是你侄儿,也比他强多哩。他有一二更的工夫,还不在我心上。”通氏又笑道:“这样看起来,是你个多见广识的了。也不瞒你,这物件我也经过了些,觉得都大同小异,没有见过那个异样的。只有一个人的此道太异样了些,我也曾约他来试过了。”用两手围着道:“有如此粗。”又比着道:“有这长。我同他弄了半夜,唾沫用了有两钟,费了多少力气,只弄进了一个头子去。把我的屄几乎裂开,睡了两日,才起得来,还肿疼了好几日,再也不敢惹他。你若是有大量,我约他来同你试一试,你见了不要害怕。”昌氏听了,浑身欲火直冒,笑道:“我们生了这件东西来,就是随身的利刃,世上男子好汉不知死了多少在我这里,可有反怕他的道理?这人在那里?奶奶你约了他来,看我怕不怕。”通氏道:“就是每常在我家住的老竹,他是有名的赛敖曹。说他总没有遇过对子,只有一个老鸨可以同他弄得。我先听得这话,心里也不信。人身都是父母的遗体,男人的纵大也不过略大些罢了,况且我们这东西也不过是一样,也不过稍有宽紧。一个既受得,个个都受得。谁知约了他来,竟是一个大棒棰,吓得我要不得。心里虽怕,眼见稀奇物,却也爱他得很;二来又不肯折了我们女将的锐气。况且他既来了,怎肯空去?只得仗着胆子同他试一试。谁知这东西只好看而已,是用不得的,白吃了一场亏。你既说不怕,只好夜间私约他来。此时大青天白日,不怕侄儿来撞见么?”昌氏道:“他管不得我,奶奶你只管去约了他来。”通氏也着实高兴,要看看他二人可果然弄得,就走了去。

  那竹思宽是日夜在他家的,顷刻便同着进来。通氏已悄悄将昌氏的话向他说了,竹思宽喜不自胜,忙同通氏到昌氏房中,深深一揖。通氏笑道:“就是他,你二人请试,我是要观阵的。”竹思宽将昌氏抱到床上,就去脱裤。昌氏毫不推辞,任他脱了。竹思宽也褪了裤子,昌氏一眼看见他那异物,心中暗喜道:“这真是生平见所未见了。”有《西江月》赞它道:伟长足有一尺,粗圆将及双围。头如剥兔紫巍巍,柄上蚓筋幡缀。≌Э椿胍勺劳龋讼旯诶揲场0讲艽蠛挪恍橥疲驳靡娜缱怼?
  竹思宽将他两腿分开,见他牝户大张,如钟子口一般,【真正可怕。】也与别的妇人颇异。也有一个《西江月》赞它的道:开闪宽皮两片,中间一个红门。犹如鼠洞一般深,定是曾经大阵。牝意丰盈满满,毳毛漆黑森森。看它窈窕一佳人,动人情处却恁。【二字贬极。】竹思宽见昌氏的阴门虽然宽大,但因自己孽具太大,不敢冒失,也还用了些唾津,对着一顶。轻轻就将龟头送进。知道是一员猛将,较郝氏犹雄,一连几下,送到了根。通氏把牙咬了几咬,倒替他打了几个寒噤,【俗谓听弹词掉眼泪,替古人担忧,通氏之谓也。】暗暗吐舌。昌氏觉竹思宽之物比那道士粗虽有限,却长了寸余,顶在极深处,甚有妙境。那竹思宽见是一盘对手棋子,却放松不得的了,尽力捣将起来。那昌氏淫声艳语,腿摇股迎,骚态百出,甚是难述。看通氏赏鉴了一会,面似火烧,阴如水浸,忙走出来。恰好屠四进来,不知他寻甚么。通氏正在难过时候,想起方才昌氏夸他技勇,叫他到房中,一把搂住,亲了几个嘴,道:“我听得你娘子说你腰间有个好本钱,我同你试试看。”屠四道:“这怎行得?怕叔叔来看见怎处?”通氏急了:“你快同我弄弄就罢了,不然我就叫喊起来。”那屠四禽兽一般的人,知道甚么叫做伦理,见通氏才三十多岁,也生得风骚可喜,就一同上床脱裤。屠四见他的阴户虽与昌氏的形状相似,那门洞却紧密了许多。通氏见他的阳物昂昂然,果觉可观,较之昨夜那人大了半倍,而且较生平所遇之具尚远出色。一个初逢小阴,一个乍遇大阳,自然快乐无比。通氏被屠四弄得丢了二度,心爱不过,搂住不放。屠四道:“我进来有事,外边等着我呢,放我去罢。改日有空,我同你大大的尽一尽兴就是了。”通氏只得放他起去。屠四穿衣出来,听得昌氏声息异常,响声大震,忙在窗外向内一张,见他二人正在卖解,忙避开了。
  通氏揩了阴户,穿了裤子,又走了过来。见他二人还在弄呢。那竹思宽已被昌氏弄泄了二次,奈他紧紧搂住不放松。竹思宽只得挣着还抽抽扯扯,怎奈那个阳物渐渐软了。昌氏觉内中没趣,才放了他。道:“你这样个好东西,可惜不长久。若再有通宵的本事,真是天下无双了。即如一个赳赳大汉,一点勇力也没有;【此等甚多。】一个翩翩少年,一毫文墨也没有,【此类更多,昌氏却不知彼等偏能享福也】空自好看,济得什事?”各穿衣下床,昌氏在一个匣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两丸药来,递与竹思宽,道:“当日是个人送我的,屡试屡验,【不知可是那道士送的。】只剩得两丸,你晚上用烧酒服一丸,那一丸也用烧酒研开,擦在阳物上。我同你夜间做一个整工夫,【夜间这一整工夫,也不知工价多少。】试试我的本事。”竹思宽笑吟吟接着出去了。通氏笑道:“你果然好手段。我看不但你不怕他,他还有些怕你呢。”两人笑了一阵,通氏出去。
  昌氏自从经那道士到今,算第二次爽快了,上床养神,安排夜战。晚间众人在外边赌钱,竹思宽吃了药,又擦了药。不多时,觉阳物发涨,溜了进去,那昌氏已经在那床上脱光等候。竹思宽忙脱了衣服上床去,就弄起来。通氏听得响动,又走来坐在床沿上,灯光下细看了一会,按纳不住,忙叫了屠四进来,同他着着实实弄了一场,然后才睡。那竹思宽趁着药力,或疾或徐,或深或浅,弄个不休。乏了,定一会又弄,弄了又歇,直到五鼓。那昌氏也不知丢了多少回数,虽觉得精神倦怠,四肢酸软,但他阳物在内中热硬有趣,况只此两丸药了,后来欲求此乐境料不能得,那里肯舍?竹思宽见天色将明,图解药力,更奋勇长驱,一阵乱捣。正然弄时,只见昌氏手瘫脚软,声息皆无,眼睛紧闭,像昏迷的样子。忙用手摸他口鼻,只微有温气,吓得连忙拔出,嘴对嘴度了一会,才渐渐醒来。问他道:“你怎么来?”昌氏道:“我不怎么的,方才只觉得心窝里一阵快活,浑身一麻,就不知道了。”竹思宽道:“这是你一夜精脉去多了的缘故,养息养息罢。我这药力不得过怎么处?”昌氏觉得再弄不得了,说道:“你喝些凉茶,再把下身用温水洗洗,弄泄过就好了。”竹思宽见昌氏这个样子,不敢再弄,忙别了,到郝氏家来。此时郝氏尚未起床,他忙喝了些凉水,洗了洗下身,同那郝氏拨战了一场,方才泄了。郝氏觉他屌比每常分外粗硬,胀热有趣,问他缘故。他不肯说昌氏的话,只说偶然得了一粒金丹,特来奉承他的。郝氏也就信了,更感爱他不得。
  那昌氏只图快乐,不想这一夜精脉流枯。他睡了一会,觉身子底下黏齑齑的难过,只得挣了起了。看那褥子湿了半截,连他两股腰间都是阴精浸湿,揩净了,换了床褥子,然后又睡下。通氏梳洗了,过来看他。见他还睡着,说道:“外边早饭时了,你还睡哟。”昌氏道:“我身子懒得动。”通氏笑道:“你两个这一夜也不知怎样弄,大约是弄瘫了。一个可口的美物,吃饱了就罢,何苦定要吃伤了?”昌氏也微微的笑笑。在通氏只说他一时乏倦,就是昌氏也以为过两日定然就好。孰不知他被道士弄伤了的,那时因身子壮,故逃得性命。今日旧病复返,自然难支。渐渐饮食不进,浑身打骨缝里边发热,五心烦燥,日渐黄瘦。每夜还央通氏约竹思宽来弄上一度,他也无力动了,只如死人一般仰卧,凭他抽拽而已。竹思宽同通氏劝他暂歇几日,将养身子要紧。他道:“我自幼到今,恨无敌手。今得遇此,一死何恨?我当年曾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今果应其言了。所恨者相遇未久,若同他相聚一年,就死也无遗恨了。我今已病入膏肓,古语两句话说的好:临崖勒马收缰晚,船到江心补漏迟。我如今忙忙的日夜行乐,犹恐不及,你如何还说止歇的话?”二人劝他不醒,惟叹息而已。屠四延医调治,服药无效,捱至月余,仅存皮骨。临危时还约竹思宽来,将他阳物抚摩了一会,长叹了两声,落了几点泪。竹思宽也甚伤心,掩面而出。到了半夜,气绝而亡,【不图为乐一至于此。】只得二十四岁,此亦贪淫不节之报也。正是:浪魄不知归何处,淫魂今夜落何方?
  屠四感激昌氏提携之情,不但陪他白睡了许久,还遗下若干之物,也哭了两常买棺殡葬,延僧超度,都还热闹。自昌氏死后,通氏将侄儿做了副夫。屠四在当日也想尽力以报昌氏,无奈穷主人请了大肚汉的客,再不能使他饱足。此虽竭力铺排,彼并不见感谢。今遇通氏,见他还易于打发,只仗着本事,尽力可供他饱足。他二人恩爱得了不得,只瞒着人屠户一个。通氏虽然好淫,竟还知足。自从有了屠四,把外边向日的旧主顾一概谢绝,不去招揽。【此非写通氏知足,正反视昌氏贪淫不堪耳。】人屠户见妻子忽然贞节起来,暗暗称奇,【贞节之上有忽然两字,真奇闻。】那知他宠幸可心可口的爱侄。【可心二字是可口大约是下口,此事与上口无涉也。】过了年余,通氏忽生一子,人屠户方才大异,究问其从何而来。通氏还道:“是你当日好的时候我受得孕。”人屠户道:“我已病废了这几年,那里有怀七八十个月的道理。”通氏只是笑,说道:“你有了儿子就罢了,管这些闲事怎么?”【奇谈。只论儿子之事有无,不必问其从所从来,千古未闻之奇语,丈夫问奸生之来历,而通氏谓之管闲事,此更奇。】人屠户也料到是侄儿之种,也还是他屠家的骨血,就葫芦提认了。【人屠户以侄儿之种是他屠家骨血,便认为己子,尤奇。真是一对奇夫妇。】谁知这孩子不妨真父而妨假父,不克亲父而克叔祖。甫及一周,人屠户疳疮大发而死。通氏、屠四口内干嚎,心中暗喜,忙殡送了。他们在人前还假为婶侄,到内中俨然夫妻。一个语语要做节妇,一个声声要做义夫。一到晚来,上床之后,节妇义夫合成一体。虽系通氏之无耻,屠四之灭伦,亦由人屠户开赌,一生不知陷害了人家多少好子弟。一妻同朋友而逃,一妻为侄儿所据,身死嗣绝,也就可以报应。凡以赌局诱人者,急改弦易辙,切勿蹈此。【看此书,但到此等冷语处,细味之。】屠四接了叔叔衣钵,他又有昌氏所遗之物,拣有好主儿放头接赌,比他叔叔当日更觉兴旺,来者越多。屠四鉴通氏昔日之事,恐旷了他,又去斋僧布施起来,每夜偷空必进房干讫一度,方才出来照料。
  这日,竹思宽同铁化众人都在局上歇了,饮酒中间,正说闲话。铁化偶然道:“偌大一个京城,就没一个绝色的妓女,真也可笑。”竹思宽正有郝氏所托之事在心,遂答道:“怎么没有?那十分才美的佳人,他要高抬他的身价,怎肯做那毛遂自荐的事?所以人知道的少。”铁化见他说话有因,遂问道:“兄是此道中的老在行,必定知道谁家有好女儿。”竹思宽道:“只这眼面前钱家的女儿就是个绝色才女,大爷如何忘了?”铁化道:“小时我常见来,果然生得好。后来说他双眼瞎了,如此无心想到他,有三年来没见。虽然他模样生得标致,但没了眼睛,也就算不得十全的美人了。”竹思宽极力打合道:“大爷是此道中老见家,这一句话又来得外行了。请看那画上的《杨妃春睡图》,他不是闭着睛睛的么?相传以为妙事。果然是绝色佳人,何在眼睛之有无?还有一句笑话,到了那高兴的时候,有眼睛的还要闭着呢。大爷若果然相与了他,还有多少人赞扬。”铁化道:“这是甚么缘故?”竹思宽道:“假如如今大爷出一股大钱梳笼了他,人知道了,定然夸说大爷是个多情种子,识货的奇人。钱贵虽少双眸,单重他才貌,取人于牝牡骊黄之外,肯费若许大钱。偌大京城,有多少风流子弟没他的眼力,被他夺去头筹。再被这些妓女们听见了,人人钦仰,在行院中着脚一场,做一个风流魁首,也不枉了。不瞒大爷说,一来我年纪多了,二来我手内无钱,我要比得上大爷府上百分之一,我也早夺了这趣了。”铁化听他说得天花乱坠,也动了心,便道:“我们几时闲了去看一看,再做商议。”竹思宽道:“大爷尊意差了。不做此事则已,既有此兴,定要占在人先。况佳人难得,虽然他母亲韫椟而藏,待价而沽,但他的青春也是缓不得时候了。难道他的美名只我一个知道不成?别人倘然知道,有好风流美名的,先去采了鲜花,大爷这样福人,是吃残汤剩水的么?”铁化被他奉承得快活,甚觉动火,笑道:“既然如此,我们此时乘兴,何不就去?”竹思宽道:“古人说:轻人轻己。大爷要去相看这绝色佳人,不备分厚礼去打动他,觉得不是行家了。况他母亲少年时,大爷知道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我们猝然走去,闯起寡门来,岂不落他背地讥诮?”铁化道:“据兄说,当如何行事?请见教一番。”竹思宽道:“大爷果然有此兴,今日送一个大大的东道封儿去。就说大爷慕他的令爱,要一亲色笑,叫他家预备酒席。明日再送一分厚礼做见面钱,然后大爷驾去。他门户人家是识窍的,见大爷如此举动,自然百般趋奉,何等光彩!”铁化道:“兄说得有理,就烦兄去做个月老。”叫过小厮来,将带来赌本取出一封,称了二十两,递与竹思宽,道:“烦兄今日送了去,叫他整理下东道,我回家备了礼物,明日亲往。兄于明日在他家等着我。若果中了意,就烦兄说合,我自有厚谢。”竹思宽道:“我承大爷相爱,多年契厚,何敢当谢字?总成大爷个风流榜首,我也叨得余光了。”说定,大家散去。
  竹思宽见事体有几分妥意,他心中暗喜道:“他女儿的事若成就了,他母亲的这件妙物我便可以长久受用了。”遂忙忙走到钱家,向郝氏就把怎样打动铁化的,怎样起发他东西的说献了功。将银子递与他,道:“这是办东道的,他明日还有厚礼来。若造化事成了呢,是你的一炷大财香。就不成,且白得他这一分厚礼。”郝氏欢喜得了不得,就忙设佳肴美酒谢了媒人,就留他同宿,然后将他巨阴中的淫水着实浇了一浇梅根。正是:令嫒未曾试新,乃堂且来温旧。
  且说这铁化,他承祖父做的那毡货生意,伙计们专走北京,也有两万本钱,本京城中又还开着几个大毡货铺。他只十八岁上父母相继亡后,只有他一个大胖的妹子以外,别无兄弟姐妹。娶的那贤妻火氏,生得有五七分姿色,倒有八九分风骚。论起来,那样一个俏人儿,就该性格温柔了。谁知人再不可皮相,这妇人淫而且悍,降伏那丈夫的手段,比降龙伏虎的罗汉还利害几分。铁化初娶来时,爱他美丽,凡事顺他的性儿,后来纵惯了,就有些动手动脚的起来。铁化顺惯了他,一时翻不转来,弄成了一个情怕。何为情怕?起先娶他来时,因十分爱他,百样事不忍拗他一拗。且每夜上床之后,定要做一番生活才睡。请教,这件佳品虽然味好,只当得点心偶然吃些的,可是当得家常茶饭的,日日离不得的东西?他虽然姓铁,身子与阳具却不是铁的,如何夜夜来得?久而久之,未免就要肏三歇五的了。先因铁化爱他的很,又是新鲜美味,自己做惯了例,上床之后,必定把功课完了,方才睡觉。火氏也道是例当如此,况乍尝着个中滋味,如何肯歇?忽然见他怠惰起来,就如那小学生上学定要背书写字,完他这一日的事,方才放馆。忽然不待先生吩咐,竟公然自己逃起学来,如何使得?但这铁化幼丧父母,无人拘管,自小在赌场妓馆中着脚,这是他的事业。初因恋燕尔新婚,寸步不离。过了些时,新鲜妙物吃了多次,也有些厌了,身子也拘束得久了,终日只想着往外边温温旧业。那火氏正同他打得火热,忽然见他朝出而不归,觉得冷冷清清,寂寞之甚。虽有一个小姑,生得又丑又恶,因幼无父母,无人教训,铁化自己还少一个人管他,如何能管他的妹子?养得他这个性子,真像嫂子娘家的姓,竟是一个火。【趣。】一日打了丫头骂仆妇,恶狠狠的。虽才十七八岁,长成胖大无比的一个身躯。他也不理这个嫂子,故此火氏也不去亲近他。
  这火氏独自坐在房中,无可消遣,捱到晚铁化回来,他定啯啯哝哝抱怨个不祝铁化因横了一个爱字在中,见他生气,晚间少不得替他消气,鞠躬尽瘁的陪个礼。但这个气如何有本事夜夜替他消得?又过了些时,竟像穷百姓躲差一般,逃在外边,做了个夜出而不归了。这火氏既生了火,他一身到底竟无处不是火,孰意胯下那穴道中,其火更甚。【丈夫姓铁,阳物却不是铁,妻子姓火,阴内全然是火,笑倒。】日间火往上升,还可以消得下去。到夜间忽然独守孤闱起来,火往下行,把一个救火的水炮又不在眼前,如何过得?一夜捶床捣枕,咬牙切齿的气恨。等得铁化回来,先时还哭哭骂骂,后渐抓抓打打起来。铁化本还要替他陪陪礼,消消气,无奈力量不加,知道这件事是无可挽回的,只得听之而已。先只是爱之一字,到如今爱中又生出怕来,所以说是情怕。
  那火氏先也还想施施威,等他好来陪罪的意思。那知他自知罪恶深重,将至陨灭,陪不来了,任他处治,竟不来修饰。火氏见他如此,焉得不急?急中生怒,火气直腾,与铁化竟像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一般。【此等趣语,令人笑杀。】见了面就骂,骂上气来就咬上几口,向铁化脸上乱抓。那铁化见了他,竟合了他夫妻二人的贵姓,又合了自己的尊名。铁见了火,自然会销化起来,竟怕他如母夜叉一般,日夜躲在外边,轻易不敢见他尊面。【他夫妻两姓,妙喻,妙譬。】但火氏是个淫物,又有吃有穿,无所事事,自然就饱暖思人肉了。【人肉二字乍见。】上面这张横嘴,珍馐百味,要吃就有。下边这张直嘴,想一点粗粝之食充充饥也不能得,熬得他日夜清水也不知淌了多少,总有要打只野鸡吃,救救馋的意思。【兀的不笑杀人也么哥。】但他家虽非仕宦门第,也是个财主人家,深房大屋,闲人谁能到得里边?不但想吃野鸡肉没有,连想根野鸡毛看看也不能够。【苦恼,若怒见鸡,只见鸡毛,更觉难过。】他一日心中躁急,又是那困倦,打算要去睡睡。欲睡又先愁不稳,走到廊檐下靠着栏杆,正在怨恨,只见二个小哈巴狗儿在那里高兴。那只雄狗伸着大长的舌头,替那母狗舔阴门。母狗翘着尾巴任他舔刮,动也不动。舔了一会,爬上去耸了几耸,不多时跳了下来,两个已黏在一处,竟成了一个身子、八只脚、两头狗了。他看到此处,上面的火一阵阵烧将起来,热得他脸皮通红,眼睛中火星乱爆;下边的水一股股流将出去,淋得他两腿皆湿,阴门内热痒难抓。不由得怨气冲天,切齿恨道:“何以人而不如母狗乎?”【昔有念别字一先生死去,阴间冥司谓:“误人子弟,着他去变母狗罢。”他求道:“变狗不敢辞,愿变母狗。”问他何故,答道:“临财母狗得,临难母狗免,所以愿变母狗儿。”可见人而不如母狗多矣。】忽然想起方才见那雄狗舔得母狗的阴门,看得那光景,似乎也有乐境,我何不试他一试?想了想,有了主意。又等了一会,那两只狗已分开,将那雄狗唤着。那狗是主母每日吃饭他在傍边分惠惯了的,一呼即来,他唤着,走到楼梯跟前,吩咐丫头:“我要睡午觉,怕人吵闹,将楼门关着,不许擅开。非呼唤不许上来。”丫头岂敢不遵,说了,他上楼梯,低声唤着,那狗竟跟着他,一蹬一蹬跳了上去。丫头们将门带上,他到了上面。这进楼一连五间,下边东两间是他的卧房,西两间是小姑的卧房,当中一间堂屋。楼上隔做三明两暗,尽东两间三面皆是窗,是他收拾了午睡之所。床帐桌椅,香炉古董,花插书灯,痒棰孝顺,笔筒砚台,种种俱备。【详述摆设若许之物,只有床椅书灯痒槌笔后来用着,其余皆是陪写,泛然看到此处,不过谓叙事而已,孰不知竟有要用之物,真令人莫测。】他将狗唤到房中,将门关好了,【下边楼门丫头已带上,此又云关了门者,非怕人来,怕狗逃耳。此等细心处,须看得出,方算会看书。】外衣宽下,裙裤脱光,一把将狗抱在怀中,【此狗何幸而得此。】上床来,仰卧着,两腿揸开,将狗放在胯下,把狗嘴对阴门。那狗虽常见过母狗的阴户,却与人款式大不相同,并不认得此是何物。【昔有一人,以贩卖古董为生,因要远出,值母卧病,嘱其妻曰:“我若归迟,恐母亲病故,亦须留下一件体面的东西,等我来家一看,如见母音容。”此人去后,其母即故。其妻想道:“他再三嘱托,叫我留一物,以此付之,不知何者是体面之物?”因想婆婆之阴,乃生他之门,方为体面,以刀剜下收好,其夫归,以付之,夫见一干圈,不知何物,以问妻,妻笑曰:“连你娘的屄都不认得,还在外边看甚么古董?”子尚不认得娘的屄,又何况此狗而能识火氏之阴户乎?】见主母如此举动,疑是喂它东西,也用鼻子闻闻。既无荤味,也无它物可食,只一条缝儿,水漓漓的,不知何故。只道是哄它来顽耍,挣着扑的一下跳下床来。火氏把它又抱上来,它又跳下去。如此数次,急得火氏那欲火,打遍身毛孔中都冒了出来。正在没法,忽然看见那个书灯,【灯台。】想道:“狗爱舔的是油,何不搽些油,或者闻得香气,肯舔也未可知。”起身把灯盏中油蘸了些,【油,好悟性。】搽在阴门两边,【世人骂人曰:油嘴光棍,火氏可谓油屄的淫妇。】复将狗抱上床来,如前作用。果然此番那狗不像先那样死板了,闻着了香油气味,便伸出舌头舔将起来。但有油处无不舔到。原来这狗的舌头又热又糙,舔得痒酥酥,无比受用。虽然外边有趣,里面不曾尝得是何滋味。又想了一想,还是以前的这个题目,只是文章又深一层,复起身将一枝新笔,醮着油,送入牝中一揽,蘸了数次,搅了几回,【自有笔以来,其至贵者则吾夫子之春秋笔,其次则董狐之史笔。朱衣之点额笔,江淹之生花笔,孔循所献之书日笔,相如题桥之笔,班超所投之笔,萧曹之刀笔,以至如椽之笔,无私铁笔,种种不一,于闺房之私,则有张敞之画眉笔,为千古韵事,不意火氏,有此一枝蘸油笔,同一笔也,何此。笔之不幸也若此。】又上床来卧下。这狗先将外边舔净了,闻得里面还有香气,将舌头伸入去舔。越舔里面还有,又伸长些。惟独狗舌最长,这狗虽小,它舌头竟有五寸余长,伸在内中绞着乱舔,这样又长、又热、又糙、又活的一件东西,【古四其御史,此有四又狗舌,可称的对。】在里面活动起来,你道他快活不快活?将这妇人舔得骨软筋酥,阴精一阵阵流将出来。那狗虽将油舔完了,后有些黏黏涎涎的东西流个不住,又有些腥味,它还当是主母用鲞鱼汤和的稀糨糊喂它的,【异想奇譬。】越发舔得高兴。越舔越有,越有越舔。这火氏真生平未逢之乐境,直舔得他丢了数次,遍体酥麻,火气尽泄,兴足而止。有四句打油说那火氏道:人畜相投趣味真,不胶不漆自亲亲。
  一团春色融怀抱,妙舌强多躲懒人。
  然后起来,那狗心犹未足,以为主母舍不得与它吃了,还摇着尾巴乱跳,有个亲益的意思。【火氏当曰:吾倦。一笑。】火氏穿了衣裤,重复睡下,暗想道:“我若早知有此妙事,稀罕那忘八做甚么?【而今而后,取狗而舍忘八矣。】同他弄时,我正兴浓,他已告乏,十次中倒有四五次不得像意。今日这一番,我兴已阑,它舔犹未足。况那阳物在里边只直进直出,四面尚有空隙,这舌头乱绞乱舔,无微不到,胜似他的百分。”深悔早不悟到此处,痴痴空守着这懒惰的忘八。【铁化与狗,竟百不及一,可怜。】不觉酥酥睡去。一觉醒来,睁眼一看,那只狗蹲在他旁边,还有个候舔之意。【此狗的职位,可称阴门侯舔。】火氏笑了笑,下床开门,唤着它跟了下来。
  自此以后,但是兴动,就上楼去假睡。那狗自尝过这甜头,也不用唤了,但见主母上楼,它就跟着往前飞跑。这丫头们见了,以为是主母恩养喂惯了它,所以跟了去做伴,那里知其中有这些奥妙。后来舔熟了,连油都不消用得,它一闻得那一种鲞鱼香,舔得好不兴头。夜间丫头们在房中伴宿,虽不好唤它上床,但日间不拘度次,乘兴即来,兴尽方止。即如那吃饭的一般,日间饱足了,夜里也就不觉得饿。
  再说这铁化虽然怕他,轻易不敢相亲,没有个永不见面之理。偶然进来,他见了就像冤家,非骂即嚷。当日尚图他来夜间陪罪,还留三分情义与他,如今有了这根强似他物数倍的妙舌,越发不留一丝的好气。那铁化那知内中就里,还说躲得久了,叫他守了活寡,自然气忿。自己过意不去,间或夜间来陪他睡,着意温存。就是陪罪,也必定要强而后可。虽竭尽心力,他总不如意,再不能讨得一毫喜欢。还有半夜里打嚷一番,撵了出来的时候,弄得铁化后来成半年连房里也不敢进来。
  且说他妹子自幼许了童万百万做妻子,他生性已自惫懒,又看了嫂子降服哥哥的这番法术,以为天下人的丈夫都该妻子如此管教的。他学了个满腹经纶,巴不得嫁了丈夫试试手段。他哥哥见他大了,正值童百万家要来娶,盛备了数千金妆奁,买了六个丫头,【记着六个丫头。】几房男妇作媵,嫁到童家去了。
  再说铁化见妻子这样性格,不容他近身,以为妻子赌气,做有夫的节妇罢了,我如何做得这有妻的义夫。【有夫的节妇,有妻的义夫,千古奇谈的对。】每日出去,非嫖即赌,耳边无人吵闹,倒也甚觉遂心。只他这种人,心是无主的,这个嫖得两三夜,厌了,又换那个嫖几夜,厌了又想去换。虽说是弃旧怜新,请想他妻子生得如此风骚美丽,又是经他开辟的妙牝,弄厌了还想去寻野食,何况这些颜色平常的妓女,又是宏敞的阴门?今日听见竹思宽说起这钱贵来,十来岁时,他见了就爱。那时尚小,故不经心。后来听说眼睛坏了,就不在意。今听得如此标致,焉不动心?当日回家,买了几疋绸缎,换了数件首饰,准备次日到钱家来相看。不知梳笼成了不曾?且听下文,便知详细。正是:欲知好事能成否,但把来因仔细看。
  姑妄言卷二终
  第三回瞽女矢心择婿虔婆巧说迎郎
  姑妄言卷三
  钝翁曰:
  铁化梳笼钱贵,不幸失身于此狂且,正是为其抱屈处,非写铁化之幸得贵也。
  写童自大之呆自始至终竟未能改,非谓呆人能做财主,正写财能呆人,可发叹耳。何以言之?余常见拥巨万之资者,犹昼夜持筹盘算,眉末刻舒,非呆而何!拨其意,不过为儿孙做马牛耳。独不忆古人云:儿孙强如我,要钱做甚么?儿孙不如我,要钱做甚么?聚敛不已,非呆而何?百年驹隙,终日营营呜呼老矣,死去一文带不得,贪之何益?非呆而何?唐诗云:昨过老人宅,不解老人心,何事端阳里,栽桦欲待阴。此意双关,写尽自不知死之将至,犹为后人算计也。此时可为呆财主做一喝棒,正见童自大之呆,乃财主之常不足笑也。
  世间妇人丑者或有不悍,而丑再未有不淫者,铁氏便是样子。
  仙桃木也,铁氏金也,木遇金必伤。写铁氏凶暴若此,仙桃相随数载,竟未受其摧残,乃仙木非凡木矣。仙木岂可久在臭铜之室而邻金铁之险,必移根别植,庶有荣茂之期,故归钱贵。得侍钟生,既贵之,又得钟情之人而爱惜之,自能结实,故随钟生而生子也。仙桃虽得好处,但钱于金,钟于金,始为金所制,故只能为之小星,此等处,心不如髪,如何看得出。
  葵心莲瓣,此二物既铁氏下体之形,岂可须臾离者,故独留此二婢也。用一童自大引出魏如虎、魏如豹、巨金、知县,许多怕婆人来,不过谓阴道渐长,阳道渐消,女师之威风日炽,弱男子甘拜下风。写得世情可笑,当补在怕婆经之后。
  夹入杜小英一段,正显钱贵身辱烟花不得已之苦心,看他听代目念诗后之言便知。
  因钱贵引出祁辛,虽与正文无涉,正见钱贵之慧心,不为富贵所惑,高出庸流万万。又借之以警戒少年,不可薄弃妻妾,私淫他人之女,不仅送去性命,其妻妾即归所淫妇人之夫。报应分明,孰苦孰乐,人皆能作如是观,淫之一字可化为乌有矣。此一段越不可少。
  何幸之葵花者,不过因其爱日取意焉耳。
  极力写火氏之淫者,一以见者铁化交不择人之愚,一以见竹思宽无良奸淫之恶,世上竹思宽之流不少,明眼者当避而远之,勿蹈铁化之愚。钱为命信手拈来,随笔结去,让出郝氏,后来好赘竹思宽。乃行文之省法。
  第三回瞽女矢心择婿虔婆巧说迎郎
  附:怕婆男小心更受非刑贪淫妇大胆竟试巨物话说那铁化次日打扮得齐齐整整到钱家来,竹思宽昨晚未回,已在此拱候,见他来到,迎了进来。郝氏出来相见了,让了坐下。铁化家人送上礼物,郝氏看见约值百金,喜出望外,拜谢收了,然后扶出钱贵来,【此扶字乃写其娇羞,非写其瞽目也。】见礼坐下,铁化一见,果然生得美貌非常,双目虽瞽,却不瘪塌。不凸暴,眼皮微垂,似好目人含羞略闭一般。满心欢喜,如雪狮子向火,不由得酥了半边,与火氏比并起来,那一个美而淫恶,这一个丽而娇羞,如何不爱。
  少顷安席,搬上酒肴来,上面铁化坐了,竹思宽下面相陪,钱贵在东,郝氏在西,共坐而饮。那钱贵虽是妓家之女,还是个未破瓜的女孩,娇羞满面,低头坐着,一语不发,铁化越发看得中意,心爱得了不得。撤席之后,拉了竹思宽在背处,烦他讲梳笼的财礼,竹思宽自然是为郝氏的。假意两次三番,说定了二百两银子,衣服被褥首饰在外。铁化也算一个财主,这些须他那里吝啬,一应都依,又摆上换席来,吃了一会。铁化面前放着这样美人,一时不能到手,心痒难抓,那里还坐得住,约定了日子就起身回去。
  次日请竹思宽到他家,就烦同他家人送了礼物来,额外又是二十两酒席之费。到了吉日,他到钱家,郝氏预备了精致丰盛的酒席,叫了一班弹唱的杂耍,热闹了一番。晚来成亲,见钱贵是真正处子,婉转悲啼怜爱至极。
  不觉数点牛精髓,倾入钱姑两瓣中。【痛惜钱贵语。】有一调忆秦娥怜惜那钱贵道:香馥馥,此中有个人如玉。人如玉,恨庸医误,损他双目。烟花已恸身埋没,遭逢又对痴顽物。痴顽物,痛悲伤感,惨切心骨。
  后来有人知道铁化梳笼了钱贵,都道可惜一块好羊肉落在狗口里了,就有会打油的人,编了四句口号。说他道:一颗颗珠圆又圆,奇珍应让你为先。
  今朝误落村夫手,异宝全埋实可怜。
  且说这钱贵,他虽只十三岁,却聪慧异常。满心想遇一个风流才子。付此一点元红,只是女儿家此话不好出口,只得听父母主张。今失身于此狂且,怨恨之气充满肺腑,不觉伤心,枕上含泪,随口编了一调《二郎神》道:忧心悄,断送一生身窈窕。恶姻缘偏向奴身绕,吹箫谁和,梅花片落江皋。空思弄玉谐同调,没紧要的良宵偏杳。窗棂小,恨那冷月偷窥,使人烦恼。悲悼,嗟容貌如花命似草,魂消魄落,一天风雨飘飘,满地落红谁个扫。好含恨,狂且恶少把玉山搅。霎时间,夭桃娇柳,摧残倾倒。
  悲拗不已,欲睡不能,又成了一调《啭林莺》道:满腔悲怨多萦绕,声声啼血噍嗷。恨难消,似美丽的更难晓,何不把残生来弃了。蓦想梁国夫人后从良,嫁着韩王好。怒难消,望他年好景,且耐今宵。香驱相伴狂且嬲,好似乌鸦彩凤同巢,伤心恨怎消?此情试问人知否,只有空烦恼。倒不如惜花园内双飞鸟,难忍泪珠抛。叹今朝花谢,昨日曾娇。
  此二词他后来常常自唱,故尔传出,他每日眼含珠泪那一种万不得已的光景,每每现于词色。况这铁化是三十多岁,嘴唇上的胡子剪得齐齐的,偶然亲嘴馧腮,将他那粉粉森森的嫩脸戳得又疼又痒,好不难过。【真正苦恼。】钱贵自幼爱洁,他每日浑身上下,被褥以及衣服,定用好香熏得扑鼻。铁化教门中常享用的是牛羊等物,他那身上的一种膻臭,自十万八千毛孔中透出,甚是难闻,【丝毫不爽。】那里有夜深私语口脂香?那钱贵不由得气苦,在那暗中的眼泪不知落了多少,怎得还有心情同他欢乐。
  这铁化虽然爱他,总不见他有一毫喜色,不上一月,他一个财主性儿,只要人奉承他,今反要他去奉承别人,如何行得。他虽会奉承火氏,那是名正的夫妻,抛弃不得,二来怕服惯了,无可奈何。今在钱家虽费了数百金,倒也不在他意中,况且又有个厌旧取新之意,因此也就渐渐淡了。先还三日五日一来,后来或十日半月来一次,到数月之后不复再至矣。
  这钱贵自从梳宠之后,心中只忧忧不乐,又过了多时,虽又历过数人,都是竹思宽引来的麒麟楦,总非他之所愿。他虽然双目皆瞽,秉性原极聪明,常静夜自思:我门户人家,人所重者无非色艺,人人尽道我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但今损却双眸,未免减了许多风韵,老天,老天!既生我如此娇姿,何吝秋波少许,何苛刻若是耶?若是留得我双目,虽不敢与天下之美女争衔,在这平康队里或博得个风流榜首,还择一个才貌情郎,终身有托,于不可知。岂料今日至此,奈何,奈何!他心中伤感。遂题了自嗟薄命的四首诗:其一:定是前生作孽多,教侬今日目无波。
  几回辜负菱花镜,空有娇容用彼何。
  其二:
  忆儿幼读女儿经,众口咸夸貌娉婷。
  孰意十龄遭此疾,烟花日日类浮萍。
  其三:
  不知天暗与天明,但听傍人说雨睛。
  独有琵琶能解恨,调中哀怨诉幽情。
  其四:
  可怜晨夕伴狂且,怨雨愁云那得舒?
  只有更阑方少息,将明又唤把头梳。
  此诗一出,声名愈重,哄动一城。往来之人无不怜爱。但他自己另具一段隐衷,常想道:“我之此目已经双瞽。无策可疗。我之此身虽落火坑,尚可自拔,于当拿定主意,万不可随波逐流,误却终身。倘有缘得遇一个有才有貌的情郎。当以此身相许,若只图财帛,与轻薄儿郎丑陋子弟为伍,不但人笑我心盲,我于岂不自误?”他因执定这个主意,那来访的人定要选择才留,这话在他胸中,无人可告。真所谓: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钱贵矢心立了个择婿之念,要觅一个伶俐丫头托以心腹。凡是来访之人妍媸,叫他预报,这主意不肯向娘说,只说要寻一个好丫头作伴。那郝氏此时靠他如泰山一般,敢不遵依来命,四处托媒人找寻,不惜重价。
  一日,媒人领了一个丫头来,说是童百万家打发出来的,小名仙桃,才十四岁,郝氏看了,果然生得性格温柔,齿牙伶俐,就买了与他。
  过了数日,钱贵见这丫头动止端庄,至诚可托,细问他的来历,也还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因父亲不才好赌,将他卖出,幼时曾读过书,又还识字的,这钱贵甚喜,竟待之如亲妹一般,不叫他做一点重活,食必同桌,若无客一来,卧必同榻。这丫头也感激不已,钱贵遂将心腹告之,丫头也尽心允诺,【钱贵能彼此如此之厚,故彼后来于厚报之。人见田横之五百义士,葛诞之三千甲将,与之同死,以为异,谓后人无此义气之者。但此等义士自有,特无人如二公能赤心待人者耳。】替他改名代目。因自己眼看不见,取其代已双眸之意。【仙桃得钱贵以代其目,重之甚矣,可无后患,渐有生茂之意矣。】话分两头说,且说童百万家是南京城中数一数二的财主,如何卖起丫头来,内中有一个可笑的缘故。
  这童百万名自大,原籍徽州府人氏。他高祖之上,在元朝曾做到行省平章政事,挣下了一个偌大家俬。【做到行省平章,不曾挣了些名声政绩,只挣了一分偌大家俬,宜乎子孙做财主也。】因爱江南繁华,遂留寓于此,已经数代。到他祖父,虽不曾出仕,却善于经营,专于刻薄,【财主小像。】所以做了有名财主。他父亲名童山,【是个财主的姓名,大约字是金穴。】生他弟兄二人,他排行第二,他哥哥名唤自宏。父亲故后,兄弟拆居,哥哥搬回祖籍新安去了,只他一人在此。
  这童自大虽算不得奇蠢,也有三分呆气,既是一字不识,【无怪乎做财主。】却又半分难舍。【余见大通的财主也有此玻】他娶的妻子就是铁化之妹,这铁氏不但生得性子凶暴无双,且娇容更长得奇异无两,有几句赞语赞他的妙处,怎见得:两道浓眉阔如柳叶。【眉曰远山,本自不校】一双怪眼,大胜桃姿。【眼曰杏眼,大杏原只稍小于桃。】樱桃口,三寸还宽。【相书云:口大福也大,宜乎做财主婆】蒜头鼻,一拳稍校【土星高耸,于相称佳。】面如皮鼓,两腮肉有十斤。【是个财主婆相貌。】体似绵包,浑身重余二百。【是个财主婆躯。】拳真柳斗,足宽鳊鱼。高声大喝,不亚虎啸空山;细语低言,还像洪钟夜度。【相书云:声如洪钟,禄享千钟。童自大之福,焉知非乃妻之福?】仰眠绿榻,肥乳峰一尺犹高;侧坐牙床,胖屁股十围还大。阴门宽阔,似两瓦合成;【怕人,谚云:撂出半边来还吓死了你,铁氏此物与应如是。】牝盖丰拢如一盂扣祝【日用之唾盂乎,和尚之钵盂乎?这一件却妙,历来美妇人不可多得者,或杨玉环若是。】走来时,俨同一座肉山;【肉屏风只用他一人足矣。】睡下时,全然一只皮袋。【以乳为枕,以躯为褥,于可比汉成帝温柔乡也。】请教这样一位佳人,令人害怕不害怕,童自大自娶了他来家,也不曾领教过他的打骂。只见了他那一种不恶而严,不怒而威的样子,真如鼠见猫,如獐见虎相似。那铁氏天性万种咆哮,只有一件与丈夫相合,却是千般吝啬。这铁氏在家时,见他令嫂管教他令兄的那些法则,学了个满心满耳,本要拿厥夫做个小试行道之端,不想这尊夫心悦诚服得很。每见他双眉略皱,不觉屈膝尊前,忽然两眼微睁,早已稽颡顿地。这铁氏虽然凶暴,古语道:“大虫不吃伏肉”,他见了这个局面,也竟无所施其威,可以不必用其打了。但只是学了这几年的阃政来,竟用不着,未免有抱负经纶沉埋草莽之叹。只好慢慢等待机缘,相时而动罢了。
  一日,该他发令施行、开张第一的良辰到了,这是为何?铁氏在家时,他哥哥铁化寻了六个丫头与他媵嫁,买了四好二丑。四个好些的与妹子做针黹,侍梳妆,铺床迭被。一贴身服侍,两个粗笨些的,为洒扫浆洗之用。四个好的里头有一个顶尖出色的丫头,他也是好人家女儿,因他父亲戴迁好赌,输了铁化的钱,无可偿还,没奈何,将女儿算来准账。那来时才得十岁,就与了妹子。铁氏见他生得乖巧伶俐,心爱非凡。每日替他梳头打扮,与他好的吃好的穿,替他起了个名字,叫做仙桃。这丫头也读过二三年书,因他资性聪明,竟识许多字,还动笔写得来,女红件件都略知些,说话行事能看人眼色,铁氏这样一个急如火、暴如雷的性子,别的丫头一打非数百不饶,一骂非半日不住的,三四年来,不但恼弹不曾弹他一个,连哼也不曾哼他一声。自嫁到童家,丫头跟了过来,已差半载有余。
  那一日清晨,铁氏在窗前一张桌子上放了镜台梳头,童自大就在桌横头一张椅子上坐着,看他抹脂腻粉,刷鬓扫眉,看得十分亲切,只见他:酱色脸上,浓堆铅粉,衬成青紫二色。【世间偏是黑面妇人爱堆铅粉,添丑即增美也耶?令人不解。】阔大唇中,重点胭脂,染做血红两片。【此方可谓之朱唇也。】牙黄齿垛,真像金嵌玉山。面白颈乌。果是银杓铁靶。发像金丝,也学个时样梳妆。腕如铁杆,还带副起花金镯。【俗谓丑人有丑福,正如谓也。】童自大见了,不由得胆怯,心中凛凛然起来。他打扮已完了,要水洗手,忽见仙桃掇了一银盆水来。【铜臭之家,焉得有银盆?借这银盆二字,以衬铁氏杵之腕,以作一笑耳。】只见他:黑臻臻青丝细发,喜孜孜俏丽娇容。面上红白相兼,身材高矮厮趁。裙下一对小小金莲,盆边十个尖尖玉笋。头上簪一朵娇滴滴仙花,耳上带一双黄烘烘金坠。【要知此非赞此时铁氏之婢之美,乃赞异日钟生小星之美耳,看者眼光须长。】童自大看了这半日的魔母,忽然见了天仙降世,头顶上铮的一声,魂已出窍,痴呆呆大张着嘴,口水顺着嘴丫流出,【人见美食多有口中流涎者,见美色则非可食之物,当下口流涎,而往往人于上口流涎,不知何谓?岂自下而上耶?辱翁曰:所谓秀色可餐也。】不转睛的望着。
  难道丫头来了这些时,童自大不曾见过不成,为何今日忽做此形状?但他每日看见铁氏,都是梳洗过了,妆饰起来,虽然丑陋,看惯了还不觉得,今日细窥底里,见了本来面目,真正丑到十分地位。二来每常因俱夫人的虎威,丫头偶然一见,不敢详视,不过偷目一觑,况又另外站着,也不觉十分俏丽,今日忽主婢在一处,相形起来,佳者更觉其佳,丑者愈增其丑,不觉出神,竟看痴了。【忘却夫人虎威,真可谓色胆天来大。】那丫头掇着水,一抬头,忽见姑爷的这个呆样,不由得嘻嘻一笑,他也并非有心。这一笑刚被铁氏看见,这铁氏身子胖大,他有这个放样的肥臀,特做了一张放样的大杌做坐具。他洗手时侧过身子去的,所以不曾见乃夫的尊容。今见丫头笑得有因,急转身一看,【转身二字写得妙不可言。何以见之?只此两字,便画出一个胖得没有理的人来,若他人回头,只需颈项一转。他因胖得极,脖子过粗,头回不转,只得连身转过。此等处于必写得入神入理,余不知作者之心,何细若此。】那童自大忽然见丫头一笑,【古云:一笑倾人城,仙桃一笑,童自大便殃及其身,可见佳人之笑,非国家之祥也。】以为有情到他,益发昏了,还呆着脸痴呵呵的。【呆人的有此呆态。】铁氏见了他这个形状,把那几年学的阃政施将起来,数月郁的醋气发将出来,伸出胡萝卜粗的五个嫩指,兜脸一掌,一手的水,异常响亮。【趣甚。】童自大正在妄想之际,被这一下,吓得撺得老高,打得个发昏章第十一。正打得愣愣挣挣的,被铁氏拧着一只耳朵,拎将过来。【拎字妙甚。一见铁氏势头之凶,一见童自大怕惧之弱,真可谓耳提面命。】冤家路窄,适才丫头们掸桌子上灰的一个鸡手掸帚还不曾收,恰巧放在旁边,被他抓将过来。有毛的一头攥在手中,将那一头有大指粗的紫竹杆,往光脖子上就是十多下。打得童自大颈如刀割,泪似雨流。跪在地板上乱转。铁氏骂道:“杀剐的奴才,你好大胆。在我眼跟前公然对着丫头调起情来,你背着我,两个不知偷了多少回数,实实地说来,饶你一死。”童自大哀哀告求:“奶奶你冤死我了,我成日守着你,寸步不离,或是有事就往外边去了。我遵奶奶的王法,每常连丫头们看还不敢看,可还敢生这个心肠?就有这样狗心狗肝,也没有地方去做,你请详情。”那铁氏虽然性如烈火,听他说得颇有情理,又见他脖子上肿得一条条比指头还粗,便道:“我饶过你这一遭,下次再要大胆,休想得活命,起去罢。”【铁氏尚还有怜惜之情,还算不得第一个恶妇。】童自大如鬼门关放赦,不住道:“谢奶奶天恩。”爬起来,揉着脖子,往前边去了。

  铁氏余怒末已,叫过丫头来要打。这丫头虽从未曾尝过此味,主母的酷刑是常常见过的。今听要打,真吓得心胆地,跪着哭道:“我跟随姑娘这几年,蒙姑娘恩典,如此待我,我何敢欺心?适见姑爷的样子好笑,实忍不住,笑了一声。敢有甚私情别意?求姑娘开恩饶恕罢。”铁氏数年来骂也舍不得骂他一句,一时如何打得下去。见他柔语悲啼,似梨花带雨。心中暗想道:这个妖货,我看了这个样子,还疼爱得了不得,何况男子汉见了,可有个不爱的?【我见尤怜,何况老奴?才是真情种语,铁氏之不肯留仙桃,虽云是妒,却正是爱。】这个祸根放在跟前不得,我脑后无眼看不得许多。古人说:“老虎还有打瞌睡的时候。”倘弄出来,那时悔就迟了,不如趁此时打发掉他罢。主意定了,说道:“我跟前如何许你弄鬼,我养你几年,也不忍打你,你只收拾收拾,打发你别处去罢。”丫头痛哭起来。道:“我服事几年,蒙恩抬举,今日非有心之过。姑娘如何就要弃我?我情愿被姑娘打死,我总是不愿出去。”铁氏见他哭得伤心,胸中也觉惨然,因醋念横在胸中,违着心罢,定头不允。那丫头知不能留,虽感地数载之恩,又惧触了他此时之怒,磕了个头,哭着收拾他的衣服被褥去了。铁氏听他哭得甚是悲惨,心中好生难过,【爱心竟不能夺醋念,妇人之醋诚可畏也。】叫了一个家人童佐弼来,【童佐弼,谓其媒人同作弊也。】吩咐道:“将这丫头带到媒人家去,不拘身价,拣个好人家与地做媳妇去,不可混配了人,坑了这孩子。”童佐弼答应,领着出去了。
  铁氏复沉思道:“这三个像样的丫头也是祸根,万不可留在上边。”将家中选了三个无妻的仆人,即日配了下去,【古云: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仙桃一笑,惠及三鬟,此夫妇六人当尸祝之。】单留两个丑婢,一个名葵心,一个名莲瓣,在旁使用,终放了心。有一调《西江月》赞这两个丑婢道:面黑难施腻粉,【较主母犹大雅。】发黄罩个包头。【可谓善于藏拙。】腰粗全仗汗巾收,大脚幸亏裙覆。【如此乔妆,独不畏主母醋发乎?】扫地铺床能事,尿瓶马桶常丢。料然难与主人偷,可免姑娘狮吼。【孰意大谬不然,反竟列为小星。】不想仙桃这一笑,倒便宜了这三个丫头。即日得尝妙物,只当是替他们做了一个媒人,真可谓一笑姻缘,却是总成了别个,与自己倒不相干。
  这童佐弼领了仙桃到媒人家来,因见他生得有几分姿色,又主母吩咐不拘身价,思量在他身上发一主横财,遂暗暗与媒人商议,许他加一酬谢。媒人道:“非卖与门户人家不得重价。”【恶仆奸媒,一样黑心。】适逢钱家要买丫头,讲明身价银八十两,卖与他家去了。媒人分了八两,童佐弼落起六十两正,只拿了十二两银子来回铁氏的话。假说受了财礼十二两,嫁与江西一个木商做儿媳而去。铁氏听得,心中惨切了一会,见说与木商做媳妇倒又替他欢喜。【铁氏之于仙桃,始终相爱,故后仙桃相会时,毫无怨意也。】那童自大被打了这一顿出来,到书房中想道:“我一个大财主,谁不敬我三分,【调侃世人。】我这样小心奉承他罢了。倒还这样凌辱我,我见他就怕,是没奈何了,难道官府衙门也怕他不成么?【妙想。孰不知虽然不怕此,而各有所怕,奈何?】我去告他一状,后来或者好些,也不可知,别的大衙门我不敢去,我到县里去告。”又想道:“这个状子不好雇人写的,用口诉罢。”又道:“不好,一堂的人听着,怎么好说被奶奶打了,不怕人笑话么?”【千算万计,活画出一个呆人的肚肠来。】踌躇了一会,猛然想起道:“我那姑表大舅魏如豹,他现当着上元县刑房书办,何不去同他商议?”又转念道:“但恐他为护表妹,未必肯管。”又想道:“甚么相干,做衙门的人,世人说的,公人见钱,如蝇见血。要有几个钱给他,告他的娘他还未必管呢,何况远房表妹?【不意此呆人竟有此奇想。】我许他个厚礼,他自然肯为我出力。”【财主都舍得厚礼送人,我不相信。据他说许他个厚礼,单许之,或有之。】定了主意,遂到魏家去寻魏如豹。
  只见他哥哥魏如虎迎出来,道:“舍弟不在家,妹丈请里边坐。”童自大到了厅上坐下,魏如虎道:“老妹丈寻舍弟说甚么?”童自大道:“寻他商议一句要紧的话。”魏如虎道:“他衙门中有事,清早起就去,到晚方得回来。若要寻他,明日绝早到县门口就寻着了。”忙进内捧了两钟茶来,让童自大吃着。又道:“老妹丈有甚么要紧的话,也可以对我说得么?”童自大叹了一口气,将护领卷下,伸着脖子与他道:“请验验伤痕。”魏如虎见都是指头粗的紫印,肿得老高,惊道:“甚么人敢大胆打老妹丈?了不得,了不得!”童自大道:“还有谁,就是令表妹了。”遂把无心看丫头被打的话告知。魏如虎大怒道:“岂有此理,天地间那里有这样的事,妇人都凌虐起丈夫来,不要怪我说老妹丈,你太不济,容他放肆,要是我么?哏!”【道家书云:多言无益,不如默而无言,魏如虎只图奉承财主妹丈,忘记了夫人虎威,宜乎后来受罪也。】还不曾说出下句,听得屏门后他妻子接口道:“要是你,便怎么样呢?”他说话时手中正拿着一杯茶,听得问了这一声,打了一个寒噤,把杯子掉在地下,跌得粉碎,面上便失了色,答道:“要是我,我就咬着牙死死捱。”【这才算真正好汉。】童自大暗暗含笑,上前作了个揖,那夫人也回了一福,便把眼望着魏如虎,瞪了一瞪。他低着头,面如死灰。童自大见不是好光景,也不再坐,就辞了出来。【童自大竟能鉴貌辨色,竟不呆了。】魏如虎送客,伸着舌头悄声道:“倒是没有说甚么别的话呢,造化造化。”童自大笑道:“我看你比我还怕,你怎么先又说那硬话?”他忙伸手把童自大的嘴捂祝道:“我的少祖宗,你悄声些,不要替我惹祸,”因附在他耳朵上低声道,“怕老婆的人,难道硬话也不许说一句么?”二人哈哈大笑,一拱而别。
  童自大回家,见四个标致丫头都不见了,只剩丑婢二人,又不敢问。晚间见铁氏恶狠狠的睡了,他在床脚头穿着衣蹲了一夜,【蹲字趣,不知这一夜他可曾睡着否。】也不敢睡。次日起个大早,悄悄下床,出来看见童佐弼,私问他四个丫头的下落,方知三个配了家人,仙桃已经卖去。他恨了几声,就出门到县前来寻魏如豹。
  见衙门口静悄悄也没有人,等了好一会儿,见魏如豹手中拿着两个膏药,一瘸一跛的走来,他一眼看见童自大,忙拐着上前问道:“昨日失迎,老妹丈清早到这里有甚么贵干?”童自大道:“有一件事特来寻老兄商议。”魏如豹道:“这门首不是说话的去处,请到里面科房中坐了再讲。”遂同他进了仪门内,到科房中一条凳上,让童自大坐下,他就挨了坐着,问道:“老妹丈有甚么事见教?”童自大道:“我受令表妹的气,实在过不得了,我又不敢奈何他,想要告他一告。要雇别人写状子不好意思的,要借重老兄写写。”因把脖子伸给他看,道:“伤痕现在便是干证了。”
  魏如豹听了,只是叹气不做声,【叹气不答者,欲写不敢,不写又恐拂了财主妹丈之意,又贪或有笔资,故做难耳。】童自大道:“我不白劳老兄,少不得个薄仪奉谢。”【可谓锥心入耳之言。】魏如豹忙道:“倒不是为此。”【童自大一许谢仪,便撞着他的心事,便逼出下文一篇说话,至于“倒不是为此”一句,乃违心之言,假体面话耳。把衙门中吏胥心肠说荆】低声道【先魏如虎一个低声道,此处魏如豹一个低声道,后文巨金一个低声道,写得一伙怕婆人有许多张致丑态,不觉失笑。】:“实不相瞒,我寒家祖坟上的风水有些古怪,大约是阴山高,阳山低,祖传代代有些惧内。到了我愚弟兄,越发是马尾穿豆腐,提不起。我家兄那样个好汉,咱衙门里算他头一名,番子二三十人也打他不住,凭你甚么狠强盗,见了他,俯伏在地。家嫂那样个肌瘦人儿,到他跟前,才打到他奶胖,老妹丈是常见的,家嫂间或一时动怒,要打他一百,打到九十九下,不但不敢爬起来,连动也不敢动。我不是说大话,我每常打到捱不得的时候,还大胆讨讨饶,他连饶也不敢讨,哑巴似的咬着牙死捱。因他叫魏如虎,外边人知道这事,说当年李存孝会打虎,是个肌瘦小病鬼的样子,恰巧家嫂也姓李,又生得小巧,人都叫他母存孝。【肌瘦的既怕。】大约老妹丈也有所闻,到了弟益发可怜,说起来连石婆婆也掉泪,那些作践的事也说不荆一句结总的话,也不怕老妹丈见笑,他此时若叫我死,大约也不敢再活。【不意夫人之威竟同君父。】也怨不得,一来我的贱体比老妹丈小了好些,贱内的尊躯与舍表妹相仿佛,【胖大的又怕,不知妇人的身子生得如何,丈夫才不怕。】他要打起我来,一只手像拎小鸡似的,轻轻就撂在地下,一屁股坐在脊梁上,就如孙行者压在五行山,还想动一动么?凭他拣着那一块,爱怎么打就怎么打,我叫做抬轿的转弯,满领就是了,总是我贱名的这个豹字当初起的不好。”童自大道:“怎么见得?”他道:“我贱内姓师,狮为百兽之尊,豹见了狮,可有个不怕的?我常想就是豹子真见了狮,不过是个死罢了,也未必怕到这个地位。我见了他,心惊胆碎,说不出的那个怕法。若见他个笑脸,我就比做神仙还快活,但见他有些怒容,我浑身肉都乱颤,那心扑扑的跳到口里来,话都说不出一句。我背地上了他个尊号,称他为九灵母元圣,这是《西游记》上太乙天尊骑的九头狮子的名号。那是个狮祖,必定才这样利害。”因笑着把那膏药与他看:“你说我买这东西做甚么?”童自大道:“据老兄说起来,想是被嫂子打伤了那里了?”魏如豹道:“那打提他做甚么?老妹丈,你脖子上那几条伤痕也算得个打么?要在我贱躯上,就算天字第一号的轻刑罚了。可怜我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浑身上下那一处没些伤痕,若贴起膏药来,不但没这些钱卖,竟把衫子、裤子、袜子总摊了膏就是了。”【何必费许多事?拿一床单被摊着,一个大膏药裹上,何等省事。】说着,将袜带解开,把裤脚掳起来,只见他两个膝盖红肿有饭碗大,全是碎血眼。
  童自大忙问道:“这是怎的来?”魏如豹笑道:“冤屈死人,昨日一个敝友请我吃酒,回家去迟了些,我是个官身子,每常回去或迟或早,都是家兄出来开门的,他也还没得甚么说,昨日家兄不知同老妹丈说甚么来,家嫂着了恼,从昨日午间在屋里,家嫂叫他顶着净桶跪着,不放起来。是贱内出来开门,惊动了他了,发起性来,说我定是在外边嫖老婆,不然为甚么深更半夜回家。我把嘴都分说破了,他也不信,真是口中淌出鲜血来,他还说是苏木水,你有甚么法?他拿些碎磁瓦,砸烂了垫在我膝下,足足跪到天亮,也还罢了,他又把一块死沉的大槌衣石,叫我顶在头上,压得那碎磁都戳进肉里头,你道刻毒不刻毒?到了今早还不放起来,亏我苦哀求,【真亏他。】再三告说,今日衙门里有要紧公事,恐怕误了,才饶了起来。我出来时张了张,家兄还像空阳文,顶着个花盆在那里跪着呢。我到了外边,一步也挪不动,看了看全是血眼子,都是那碎磁戳的,两腿几乎要折,没奈何,只得慢慢的捱到外科药铺里,买了两个膏药来贴。为甚么今日来得迟些,你不见我方才走路一瘸一点的么?【也有便宜处,未曾考满,已先做了典吏。】我若替你写了这状子不打紧,后来设或舍表妹知道了,会着我贱内一说,我还想活么?【畏妻如蝎之妹夫,又寻着这两个惧妇如虎如豹的大舅,济得何事?】那就是真正的死无葬地了,就是老妹丈也有些不妙,这事不是儿戏的,性命相关,不可轻举妄动,我劝老妹丈忍忍罢。”
  童自大听他说了这些话,也不知是真是假,见他有些作难,袖中取出个草纸包儿来,送上道:“这算不得甚么,老兄买一钟茶吃,果然替我出了气,我后来还有重谢。”【此即先所说许他个厚礼也】魏如豹一见包儿,便一脸的笑道:“我倒想了个主意,不知可做得来?”【见了包儿,就一脸的笑,便有了主意,活画一衙门中人。妙极。】假推道:“一个至亲家,如何好受礼的?”童自大道:“老兄既有主意,你要不收这薄意,我也不敢奉求了。”塞在他手里,他也就接过去,道:“老妹文既如此说,我且权收下。”便装入衣袋中,然后说道:“据我想,这件事也不必定要告,况本官病了,这几日不曾出堂,不见衙门口静悄悄的么?就有状子也告不进去。内边管转桶的管家巨大爷巨金,【寻那惧荆的管家,中甚用?】同我最相厚,等我请他来同他商议,烦他禀声老爷,出根签,差两个人到你府上,只说官府查访得他欺凌丈夫,要拿来处治,吓唬吓唬他。舍表妹一个妇道家,到底胆子小,他听得自然害怕,若后来改过,也就罢了。况且你我都站在不败之地,没有甚么干系,不怕他们知道。一兴词动讼,那就有指实了,你说可行得么?”【作商量语者,此原非妙策,若不出一主意,何以销缴那个包儿。】童自大见说官府不上堂,也没奈何,只得说道:“听凭老兄尊意罢。”
  魏如豹烦了个门子到客堂后去请巨金。等了一会儿,见他来了,童自大看他好一条大汉,方面大耳,一部落腮胡须,【偏是此等好相貌,好身材的人,更怕得利害,不知何故。】左手捏着一块蓝袖手帕,将左眼捂着。二人起身,让他坐下,他问魏如豹道:“这位是谁?”魏如豹道:“这位是舍亲童百万。”巨金忙施礼道:“得罪得罪,闻大名久了。”【余阅至此,掩卷长叹曰:“甚矣,银钱之令人起敬也如此,人生世上,势为富厚,盖可以忽乎哉?”】魏如豹道:“数日不会,不知大爷患目,失候得很。”巨金哈哈大笑道:“我那里是害眼。”魏如豹道:“不是害眼,是怎么的来?”巨金笑着说道:“魏师付你不是外人,童大爷既是令亲,【世上有钱人,勿论老少,无不尊之曰大爷者,可叹。】也都是自己人,实不相瞒,前日敝恩上同主母偶然角口,敝主母就拿我贱荆出气,骂了一顿。我正在家里吃酒,桌子上放着一把大壶,贱荆回来,摔碗掼碟的,我又不曾敢说多话,只说你在上边受了奶奶的气,怎到家里来使性子?魏师付,【叫一声又说,妙,如闻其声】你就是说我这句话也没有冲撞了他,我不曾防备,被他拎起酒壶来,夹脸就是一下,亏我躲得快,打在眉毛头上。幸得是我这样个汉子,也还挣住了,【真好汉】要是软弱些的,不死也有个头发昏。一来是祖宗保佑,二来亏我灵泛,【果然亏他。】不然眼睛珠子也打出来了。他一把揪住我耳朵,还要抓胡子,幸喜我的力气大,死命挣脱了,往桌子底下一钻,才得跑掉了,【偏是此辈人,专会说体面话。】要是捋掉半边,今日还不得出来会你呢。”因把汗巾拿下,道:“你看看。”魏如豹同童自大一看,眉稍骨乌青,眼睛肿得像桃子一般,只有一缝。
  魏如豹道:“这一下利害呢!”巨金道:“先还肿得大,连眼都睁不开,这两日好了许多了。”便问道:“你寻我说甚么?”魏如豹遂将童自大的事对他说了。他尽着摇头咨嗟。魏如豹道:“舍亲不敢白劳,少不得还要奉酬。”巨金道:“魏师付,不是这个话,我们是好朋友,我若可效力,童大爷难道还不值一个相与么?内中有个缘故你不知道。”因低声道:【描写入神。】“前日敝恩上偶然同主母说顽话,敝恩上说‘大凡做官得人,谁没有几个小老婆。你今将五十岁的人了,也该让我娶个小,乐一乐。’还哈哈的正笑着,不想被主母跑上去,把脸同脖子抓得稀烂。一条条的血口子,好不难看。怪是也怪不得敝主母,原是敝恩上的不是,这样的话可是乱说得的?还亏主母很心疼的一位小相公,有八九岁了,每常老爷带他出来顽,你也见过。是他哭喊着抱着老爷,奶奶才饶了,不然还利害。因上不得堂,故推病这几日呢。【大约官府推病不出堂,多半为此。】我贱荆受气,我造化低,都同在这一日了。如今敝恩上在主母面前千小心、万陪罪的时候,我若去一禀,家主母一知道,要怪我替男人告妻子狠恶,这还了得。敝恩主正在奉承的时候,不要说用刑,只吩咐我贱荆处治,那就即死无疑。【阃法重于官刑,令人那得不怕。】是这个缘故,所以不敢奉命。”向童自大道:“尊夫人还算贤慧呢。一个少年的标致丫头,见了还远远的躲开,还怕惹是非,那是大胆望着得的?这是自已失于检点,如何怪得人?不曾打断脖子梁骨就算万幸了,要是敝恩主同我犯了这样的法,哏,恐怕连性命都难保。我奉劝是好话,【真是好话。】请息息怒,此后凡事小心些,样样自己留神,就不妨了。”【的是良言,保身妙诀。】因立了起道:“不能奉陪,贱荆上去了,一早起,恐要回来吃饭,我照看去。”拱拱手去了。
  童自大只是叹气,魏如豹道:“我为老妹丈,不过如此尽心罢了,【这一句话,把那包儿稍结了去。】说不进去,却没奈何。老巨说的也是好话。老妹丈得忍就忍;我有几句护身符的药言奉传。你但记熟了,便可保无后患。
  他要打区区,区区先睡倒。他若骂区区,区区只赞好。他又省力气,我又省烦恼。这个波罗密,的是个中宝。但能知道此,保身直到老。
  老妹丈千万记着,请回吧,衙门中无事,弟也要返舍了,倘回去得迟,又生祸患。”童自大见他如此说,只得别了出来。
  因大清早来寻他,此时又渴又饿,到一个茶馆中去吃了一壶茶,软饱软饱。正坐吃茶时,听得隔座几个人在那里说笑,一个道:“江宁县喜老爷,做官也风厉,人品也生得好。五短三粗的一条汉子,一嘴连毛胡,颇有三分杀气。他是福建人,酷好男风,他衙门里有个门子,姓董名混,叫做小董贤,生得细皮嫩肉,比女人还娇媚些。喜老爷爱上了他,在奶奶面前说衙门中事繁,日间办不完,夜里还要料理,一个月倒有二十日在书房中同小董儿睡。后来不知怎么被奶奶知道了,那日有三更天,忽然开了宅门,奶妈带着丫头仆妇们,点着几个灯笼,直奔书房,打开门进去,喜老爷正同小董儿睡着呢。奶奶上前一把被一掀,两个都是精光,谁知奶奶手里拿着一把大环锥,把那小董儿嫩屁股上戳了十来下,那小厮疼得滚到地下,还戳了两锥子,他钻到床底下去才罢了。【老爷之揉锥尤可,奶奶之铁锥太利害些。】把喜老爷的头抱住,尽着捋胡子,捋掉了半边,【余有一友看至此,笑曰:“此与胡子何涉,何不以环锥锥其阳具,方为切当。”余曰:“不然,因此阳具被小董占去,方锥其股,焉舍得复锥之?捋胡子者,意其嘴于必与之相亲,故迁怒于胡。”此谓不得已而思其次。】就揪着半边胡子,像牵羊的一般拉着,【陈造变羊,尚不至此狼狈。】衣服也没有穿,披着床被,拉上去了。古人说: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这是他衙门里事,不知怎么就传出来。第二日就有人写出谣言歌儿,贴在两府里照壁上。我还记得是四句,道是:夫人半夜闹书斋,嫩股遭锥实可哀。
  谁部虬髯将去半,县公风厉何在哉!
  不想被府尹大老爷知道了,说他为民父母,怎纵容内眷半夜到外边,加他不禁两个字,取了职名,封门听参。喜老爷着了急,他同大老爷管事的堂官雪太爷名叫雪机,素常交好,他托人去问雪太爷,说本地乡绅中谁同大老爷契厚,好去求了来说情。雪太爷说:‘大老爷性情倔犟,是个铁面无私的人,从来不听情面。如今只有一条路,舅老爷新近才到,叫他寻着舅老爷的门路,向太太求求情,太太若对大老爷一说,一天大事都完了。’喜老爷就烦雪太爷送了舅老爷一分重礼,舅老爷向太太说了。太太也不知向大老爷怎样说,就不得知道。【这一句顿挫的好,若详详细细的讲,他衙中内里的事,外人如何得知备细?】那日大老爷坐在穿堂上尽着出神,摇着头沉吟,【画出个有心事的样子。】恰好本房吏上去呈稿,大老爷看了,说道:‘这件事我正在这里为难,今日太太再三说,叫我饶了喜知县罢,本府想,既取了他的职名要参,怎么好忽然歇了,若不听太太的话参了上去,太太若知道?笑道:本府又是喜知县之后车了,你的主意怎么说?’那本房道:‘大老爷取喜知县职名,阖属皆知,忽然中止,俨有情弊,恐科道两衙门知道不便。’大老爷道:‘我在踌躇,正是为此呢。’本房道:‘如今只好当着太太说饶了他,瞒着暗暗参了上去,等旨意下来,太太也便没法了。’大老爷连连点头道:‘你这主意有理。’正赞着,忽见大老爷头上,像个黑老鸦一般,一翅飞得老远,落在地下。众人忙看,原来是大老爷戴的纱帽,再回头看大老爷时,不知太太如何知道了,【雪机者,泄机也,前既泄机与喜知县,此泄机与主母不待言矣。】拿着个棒槌走出来,在大老爷脑后一下把纱帽打得飞去,大老爷震昏了,就伏在公案上,那本房见势头不好,一抬头,见太太的棒槌已对脑门劈下来,他叫了一声不好,忙把头一歪,连耳朵带肩膀早捱了一下,得了命就往外跑。太太拎着棒槌便往大堂上撵。众管家爷们跪了一地,拦住禀道:‘求太太给老爷留体面,外边多少书办衙役看着,太太如何出得去?’太太还不依,亏得走出一二十个管家娘子们来苦哀求,才进去了。管家爷们也把大老爷扶了进去。顷刻,雪太爷出来吩咐:‘喜知县兔参,照旧开门理事。’大老爷的名字叫做都三畏,说是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如今人叫他都四畏,说兼畏夫人了。又还有人称他都元帅的。喜老爷虽造化,保住了功名,近来奶奶做了禁子,他成了犯人,但是出堂,奶奶在暖阁后监押着,退堂便一齐上去。他原是一嘴胡子,因去了半边,不像模样,索性剃掉了,他成了光下颏,好不难看,乍见竟认他不得。这些时走路把腰弯着,我先以为或是奶奶打伤了腰?我有一个朋友在他衙门里当差,前日向我说,如今喜老爷但出门,奶奶拿他个喜图南的名字图书,【余先谓此知县何故姓喜,今见其名,方知所谓。】印在龟头上,回来要验看。若是擦掉了便了不得,所以如今走路弯着腰。”说了,众人大笑。
  童自大听了这一段话,心中暗想道:“可见如今世上也没一个不怕老婆的,做官的人都怕到这个地位,又何况于我,我今后只是一味小心,凡事顺着他,再没有无缘无故只管打骂的道理。”他拿定了这主意。他的一壶茶早已吃完,又要了两壶水也呷了,灌了个满肚,与了四文茶钱回家,不题。
  再说魏如豹送童自大去后,心中喜道:这个啬鬼,从来连水也没有扰过他一杯,今日却也得了他个包儿,方才我若嫩些,再要推辞,他管情就收了回去。昨晚我那娘着了恼,今日做个大大的东,请他一请,陪个不是,大约就好了,况且衙门中也无事,早些回去罢。
  出了衙门,到一个钱桌子上,腰中取出那包儿,打开一看,掂掂约有二钱重,却红不红黄不黄的颜色,那錾口上还上了些铜青,递与柜上一看,那人笑道:“我店铺中只换银子不换金子,你拿到首饰笼子上去换。”魏如豹道:“难道一些银气也没有,你夹开来看看?”那人夹开来又看了一看,足足四成,道:“要换便换,不换请别处去照顾。”魏如豹暗骂了几声吝鬼。这样银子也拿来送人,没奈何,道:“换了罢。”那人一称,只得一钱八分,【本是二钱,因是财主家戥子,短了二分,穷人的戥子或不至此。】换了几十文钱。算算买别的不够,买了三斤牛肉,用了二十四文,打了二斤烧酒,也是二十四文,拎了回来。
  刚到家门口,他妻子师氏正在门内看看街上两条大狮子狗链在一处。【师氏看狮狗链帮,也可谓物以类聚。】正看得有趣,一见了他来,怒问道【打断兴头,宜乎该怒。】:“你替谁卖的酒肉?”魏如豹正低着头走,猛听得这一声,吓了一撺,几乎把酒瓶掉在地下,定了定神,陪着笑挣了一会。挣出几句来道:“我见娘这几日熬淡得慌,心里急得了不得,今日造化,弄得了几分银子,买二斤肉打斤酒来孝敬你。”那妇人咽了一口唾,登时一个恶鬼脸变做笑嘻嘻的庞儿。道:“好,好,我正想些牛肉炖丝瓜吃呢,才过去一个菜担子,你叫来,问可有丝瓜。”魏如豹忙吆喝那卖菜的回来。那卖菜的来到门首歇下,道:“买甚么?”魏如豹道:“要丝瓜。”那人道;“我卖的是肥韭菜,没有丝瓜的。”魏如豹道:“我不要韭菜。”那人挑上担子,口中咕哝道:“韭菜是兴阳的倒不吃,丝瓜那东西是泄阳的倒要。”那妇人听见这话,忙问道:“你怎这样死相,【此妇真活泛。】既没有丝瓜,韭菜炒肉还不好么?快多买些。”【多买些,趣甚,既图兴,何不连担子留下。】魏如豹又叫回来,买了几斤进来,见哥哥还跪着呢。
  李氏见小叔买了肉韭菜同酒来,满心欢喜,向魏如虎道:“饶你去罢,快帮二叔切肉择菜去。”【也不是兄弟,竟是救命王菩萨。】魏如虎将净桶轻轻放下,腰弯背折挣着去相帮。到厨下炒了,盛了一大盘,一小盘,大盘中肉多韭少,送与嫂嫂同妻子享用。魏如虎帮着盛饭筛酒,伺候他妯嫂二人吃了,然后将那小盘子掇过来,他兄弟二人吃。这盘中肉少韭多,那魏如虎只翻着肉吃,魏如豹单吃韭菜。他妯娌二人看着,那李氏问婶子道:“二叔怎么不吃肉,单拣韭菜吃,是甚么缘故?”师氏低声道:“刚才那卖韭的说韭菜兴阳,故此他尽着吃呢。”李氏听说,钉钉的望着魏如虎,还在那里寻肉吃,心里急得忍不住了。骂道:“你害了谗痨了,你把韭菜也吃些是呢。”那魏如虎正在找肉吃,吓得把手中筷子掉在桌上,回头望了望,不知是甚么缘故,忙拾起筷将韭菜一连吃上几大口。李氏笑着道:“看这才是理。”他妯娌二人彼此心照,笑了一常闲话休题,且言正传。再说这仙桃自卖与钱贵之后,改名代目,凡来之人好歹,叫他预报。这钱贵一时在盛名之下,阅人虽多,并无一个知心中意的人,皆不过淡然相处而已,他又自负才华,不肯与白丁相对,遇着那稍通文墨,面目可对的,虽贫穷之士,还可博他一笑。老那形容丑陋,气质粗俗的,虽缙绅公子,富老大商,他虽没奈何,违心承奉。然那一种万不得已的光景,未免露于辞色之间。
  这些大老官都是好顶花盆戴高帽的人,见他如此,往往含忿而去,他父母虽然怀恨,缘系亲生之女,又自幼娇惜惯了,故舍不得难为他。他所以任性到底。那众人中有种俗人笑话他,也有一种情人怜惜他。那俗人笑他呢,说他门户中人,原是倚门献笑图几个银钱,况瞎了双眼,还要拣甚么儿郎,聪俊富贵的倒不陪奉,反喜那饿鬼穷酸,有何好处?那情人怜他呢,说他立志如此,也是妓女中有气概的。有这一段好心,将来定有一个好收圆结果。两种话传到他耳中,他只执定主见,毫不动移。但他父母虽然疼女,未免爱钱,那钱为命是一生全在银钱上做工夫的人,他当日靠着郝氏,满心中想挣一个乌龟中大大一个财主,【大大的财主甚轩昂,加上数字甚不堪。】不想郝氏自从遇了竹思宽,把个妙牝被他楦得其大无当,主顾一个不来上门,他也甚惊异,况且郝氏也还算不得很老,怎便为人弃掷若此?他同郝氏虽名为夫妇,因他以钱为重,穿吃次之,屄为轻的,素常也不甚与郝氏交合。
  一日,他疑心郝氏的此窍或有别故,故招揽不来主顾,偶然同他试试,孰意弄了进去,渺无边岸,竟如一粟纳之大仓,他方知闭门谢客者缘此。他抚着郝氏之阴,竟恸哭起来。郝氏惊问其故,他道:“我仗你的这件东西做一个钱库,满心想做个财主,谁知弄得如此。如今门前冷落车马稀,这财主是无望的了,叫我怎不伤心?”说了,更放声号啕大恸。郝氏由不得好笑,安慰他道:“你不必伤心了,我的虽然没用,女儿已长成人,有他接了衣钵,将来这个财主不怕不是你做,你但放心。”他听见这话,方才住了哭。
  他每日在白眉神案前焚香叩祷,【龟子家所供白眉神,赤面虬须,白眉直竖,问之,云系柳盗跖,但盗跖当为强盗祀之,何龟奴祀之?岂谓妓妇之心,于如强盗之恶耶?】保佑女儿招财进宝,以遂初愿,不想这不顺亲心的女儿,今又立志如此,大失生平所望,除了他母女二人,别无挣钱之物了,这个财主只好看别人做,自己是无分的了。着了重气,染成疯癫。一日,走到朝天宫山后,竟跳在一个臭泥坑内淹死。【钱为命毕。】这郝氏原也不可以他为夫的,不过名而已矣。买了一个火皮匣盛贮,雇主工抬出城外,烧而弃之水滨。但他:既无九肋能为药,又乏躯形可卜筮。
  此等物何足道哉?那钱贵一日在书房中闲坐,正倚枕沉思,只听得代目到跟前说道:“姑娘,我刚在门首见卖的《烈女传》小本儿的,我买了一本来。”钱贵欣然坐起,道:“你念与我听,看是那里人,是怎样的烈女。”代目念道:烈女杜小英,系湖广辰州府诸生杜楷之女。母姜氏,梦见一女子,绛衣执玉,再拜而告曰:“吾英台女也,敢就母僦居,”姜氏许诺,觉后有孕。及诞,即以小英字之,。八岁,母舅爱其聪慧,授以闺训,诸书一目了然。及读《木兰诗》并《黄崇嘏传》,乃掩卷叹日:“此二女不足以法也,夫以女子混迹男儿中,纵完身无玷,亦失贞静之道矣。”舅闻,大异之。及长,已字巨族。流贼张献忠大寇湖南,将近辰郡,阖城人俱逃躲。杜楷携举家於潜避山中。官军无粮,素无纪律,到处抢掠妇女,被掳者无数。小英亦被一军士抢到营中,欲犯之,小英号泣求死,誓死不从。军士怒而惧,进上主帅,主帅好色贪淫,【好主帅,主帅如此,军士可知。】一见大悦。【明末之将大都此类,焉不被流贼所败也?】小英正色道:“圣天子命将军讨贼以救黎庶,今将军反纵士卒抢劫良家子女,与贼何异?不但将军上负天子,下何以副众百姓之望耶!妾以为无知军士贪淫劫掳,将军定不知之,得见将军,将军定下令召人领回,今将军反欲污妾,不但威令何以督三军,独不畏人讥议耶?”主帅不怒,反大笑曰:“自古道:佳人难得。我幸获汝,且作目前之乐,死又何惧,人言何畏哉!”【好将军,见一女子便不惜命,真可谓朝廷之干城柱石。】纳于幕内,欲淫之。英诡辞泣告曰:“妾身已在此,尚何能辞,襄妾因母病笃,矢志茹素三年。今已两载十月矣,倘蒙宽假,以完宿志,不然,惟愿速死。”主帅心甚怜爱,许诺。既而流贼过去,主帅挟小英回武昌。泊舟江游,将及两月,意欲犯之。英恐不能保全完璧,乃作绝命词十首。自叙章首,内之油囊,贮于衣间,投江而死。
  其叙略曰:
  洋洋洞庭,妾非不能死也,恐投之荒烟野水中,无有知者,则二亲终不得我存亡矣。武昌省会之区,楚南贤士大夫多集于黄鹤白云间,且当贡举之年,晋郡应试,必多其人,故隐忍至此而死,希长者为妾妇报高堂耳。
  其词曰:
  厌听军中唱凯歌,几回断肠岭猿多。【此二句无限悲鸣】将军不下搜罗令,【仅罪及首恶】遮莫红妆马上驮。
  其二:
  泪痕湿透旧罗衣,梦到家乡身未归。【读之凄怆】满目风涛谁是侣,低低遥祝两灵妃。
  其三:
  舟师乍围五溪津,载得佳人泊水滨。【红颜薄命,千古同悲】寄语双亲休涕泣,入江犹是女儿身。【难得,真烈女。】其四:忆昔深居画阁时,诗书曾就渭阳师。
  于今飘泊干戈里,犹梦挑灯读《楚辞》。
  其五:
  生平十五未簪笄,自古红颜福不齐。
  河伯有心怜薄命。东流逆绕洞庭西。【果符其言,烈女有灵。】其六:泣断江声怨乱离,永辞鸾镜缺双眉。
  朱门空自联秦晋,列后相逢总不知。【伤心哉。】其七:身虽如叶坠江边,岂肯随风逐浪圆。【烈女之性,死与不变。】万古不消灭地恨。幽魂只合化啼鹃。
  其八:
  滚滚江涛掩暮空,妾心宁与水俱东。
  山川有恨家何在,谁为招魂鱼腹中?【自有传芳名者。】其九:须眉虽愧奇男子,立志偏期豪杰俦。【不愧女中丈夫四字。】完洁此身还碧落,江皋一任泣鸺鹧。
  其十:
  骨肉于今嗟已矣,承欢惟在梦中迎。【死不忘亲,非但烈而更孝。】贞魂即向家园去,归报高堂已不生。【读竟不落泪者,必无仁心。】既死,逆流六十里,【奇事。勿谓鬼神无灵。】至荆口驿,土人捞尸得其诗。遍传南国,读者无不垂涕焉。
  念罢,钱贵听了,潸然流涕,道:“为女子者不当如是耶?我生不辰,出于烟花,身已污矣,死于无及。虽失之于始,尚可悔之于终,倘异日得遇才郎,必当洁身以待,万不可随波逐流,笑杀多人也。”【入杜小英一段者,钱贵听此之后,从良之心已十分拿定。】终日眉头不展,毫无笑容。一日独坐,他母亲郝氏到房中坐下,问道:“我儿在此做些甚事?”钱贵道:“春色恼人,欲眠不得,无计消遣,焚香煮茗,供清兴耳。”郝氏道:“好有趣呀!我看你生得如此容颜,又有这些才调,【先奉承几句,好做巧说的引子,虔婆舌妙。】老娘何福,得你为女?”遂满一脸堆下笑来,道:“我儿,有一句话要对你说,你这样聪明识字,决无拗我做娘的道理。”钱贵听道:“母亲有话,但请教训。”
  郝氏道:“儿呀,我们门户人家,好容易得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儿,别人家呢,还要千方百计觅来挣钱,何况你是我亲生,反不着己。当初你七八岁的时节,人见你美秀异常,都说我家将来必定兴旺,后来你虽不幸坏了双目,如今看你的容颜,在姊妹行中也不能有二,做娘的在你身上,想图一个小小富足,以娱老景。你想如今肯使几个憨钱的人,定是王孙公子,阔老富翁,你如今只拣甚么才貌,把这样好主儿常常得罪了去,倒亲近这些穷酸秀士。况从古来,但是有才貌的人,没一个不是一贫彻骨的,就如女子中红颜薄命是一理。古来这些有名的美人,有几个嫁得才貌丈夫?你既有此娇容,已是薄命了,又想接标致才郎,如何能够?你执意如此,我做娘的如何过活?且你只管如此任性,恐怕后来遇著作恶的呆公子,还要弄出祸来呢。”【伏后】故做凄惨坠泪道:“你爹爹因你执性,气成疯癫死了,只有我在,你再执拗,我也不能久了。【以死动之。】你可替做娘的去想一想。”
  钱贵道:“娘言自是有理,但我生在娘家,今日做这等下贱的勾当,已是出于无奈,况天既生我如此才貌,我岂可反不自惜。【男子中有才有貌而趋下流者甚多,见此语当愧杀。】虽在风尘中,也要想一个出头的地位,岂可终落火坑,如此结局?就是今日拣择这些才貌儿郎,也不过是于中要选一个终身的夫婿,并非图买笑追欢,风花雪月的行乐。那些膏粱纨绔,俗气冲人,儿对之,每每欲呕,【大约是被铁化熏怕了。】岂肯图他几个臭铜钱,舍身屈意去奉承他。我是娘之亲生,怎就不体爱孩儿。”
  郝氏道:“我视你如心头之肉,岂有不疼爱你的?但你既生在我这样人家,说不得这些执拗的话,我如今并不叫你弃却才貌情郎,只留富贵蠢物,但要你彼此兼收,庶不寂寞。你说要图一个终身之配,你是我亲生之女,岂不愿你得一个佳婿,但你年尚青春,还可少待,况我方才所说,才子配佳人,千古无多。一时如何能够遂愿,不过等待机缘而已,儿呀!你可知道占花魁上劝嫁的故事么?”钱贵道:“儿自幼眼盲,未曾见过。”郝氏道:“趁今日家中无客,烹一壶好条来,我对你慢慢细讲。”
  叫了个锅边秀的丫头来,名唤财香,煮了一壶好岕茶,代目斟上,同吃了两杯。郝氏便开口道:“我儿,当初宋朝有一个宦家女子,只因避金人之难,被人拐去临安,卖入烟花,更名王美。儿呀!说他生得就如你一般,姿容绝世,才艺惊人,故此都称他做花魁娘子。他起初也不肯接客,定要从良,他娘央了个结拜的妹子劝他,道:‘你既落在门户人家,可是轻易跳得出去的?你说要去从良,固是好事。若从良不着,不若不从。你不如今日顺了娘的意思,那做娘的自然爱惜你,况以你之才貌,自能倾动一时,且受用几年,积攒些私房财帛,等遇著有可意儿郎,那时再嫁未迟。你若十分执拗,那时娘恼恨起来,或凌辱几场,或转卖别家,既难跳出,仍要意从,岂不反低了声价?’【虽是明说王美,却是暗指钱贵,其说真巧。】后来劝醒了他,竟自从了,【郝氏一篇说话,重此二句。】数年中声名驰誉,挣了数千金之物,后选中了一个知心识意的秦小官,做了一对娇滴滴的好夫妻,以完终身结果。【钱贵之肯听从者,乃重此二句。】这是古人的事迹,我儿,你想一想,若这样效法做来,岂不两妙?儿呀,只愿你学他,就是我做娘的福了,再过三五年,替我挣下些钱钞,那时凭你选一个情郎自嫁,可不是好,你若有了好处,我也还要从良呢。【真肉麻。】你多大年纪,就想遇着同心合意的情郎。我在这风月场中经历了多少年,才遇着个知心人儿,【他这知心人,恐选遍天下,也难得此驴大的行货了。】儿呀,你谈何容易。”
  钱贵沉吟了一会,见他娘说得情理皆有,便说道:“母亲教导,儿敢不依,但只是后来倘若选着才郎,我是定要嫁去的呢。”郝氏道:“乖儿,你既听我之劝,我可有不依从你的?但从良虽是好事,只要你自己拿得稳、认得真才妙,若一时错误,后悔便难,【这几句却是良言。】不是轻易的事。”钱贵道:“母亲但请放心,孩儿自有主见,但母亲那时不可失信。”那虔婆见女儿依从了他,叫了几千声乖儿,许了几百个肯字,欢天喜地而去。钱贵见娘去了,自己思量了一番,颇觉有理。自此以后,遇着呆公子、蠢富翁、俗阔老、腐科甲,虽不屈己奉承,也不似当时拒绝。这正是:明知不是伴,无奈且相亲。
  他无事之时,作了春夏秋冬四阕词儿,道:春傍花随柳,雕轮骢马,紫陌践香尘。巧啭黄鹂,翻飞粉蝶,风景醉人魂。笙歌劝饮垂杨下,娇鸟唤游春。狼藉杯盘,玉山颓倒,归去日西沉。
  夏
  彩鸳戏水,黄莺织柳,庭树尽浓阴。水阁榴丹,回廊桐碧,风过觉微薰。方床石枕清无署,碧筒劝频斟。瓜李冰凉,芷荷香满,坐待月华生。
  秋
  寒蛰泣露,银蟾吐月,万户捣衣声。桂蕊飘香,菊英初绽,新酿醉花阴。金风簌簌惊黄叶,天际雁声频。玉烛泪流,金炉香烬,侧耳听残砧。
  冬
  玉梅才放,瑶花乱舞,朝野庆升平。炭炽红炉,歌扬白雪,红粉侑金樽。楼台似玉轻寒透,痛饮已微醺。脍鲤炮羔,浅斟低唱,莫负好青春。
  调《少年游》
  此调传出去,人人皆羡他是才貌双全的尤物,犹恐亲之稍后,因此车马阗门,络绎不绝,他也渐渐积了些私财,以为日后从良之计,这是后话。
  一日,有一个富家公子,姓祁名辛,慕他之名,特来相访。一见了面,心爱非常,就送了三十两花粉之资与郝氏,过了一宿。次日就替钱贵做衣服,制头面,成大块的银子付与郝氏,每日预备极丰盛的酒肴。把个郝氏喜得屁滚尿流。钱贵见他豪爽可喜,虽不十分亲厚,却也不像待那别个膏粱纨绔不得已的样子。
  那祁辛一心爱上了他,毫不吝惜,时兴各种的珠翠绸缎,无不买来相赠。过了数日,祁辛私向他道:“我爱你不啻至宝,我素常闻得人说你一心有从良之愿,你若不弃我,以我之力,为你赎身甚易。你到我家,我当以金屋贮之,你意下何如?”钱贵微微而笑,不答。
  又过了几日,祁辛又道:“我前日之言,乃心腹至语,你笑而不答,莫非疑我家中有正室么?实不瞒你,我虽有妻有妾,前生未结夫妇之缘,名为夫妻,实同陌路。【轻薄小儿语,要知钱贵听得此语,决不肯相从矣。】你若肯嫁我,我当别置室以处你,定以你为正,岂肯屈做小星?古云:女为悦己者容。我这一番情深向你,你难道竟无恋我之意么?”钱贵道:“人非木石,岂不知情?承你垂爱,我深为感激。况我既身荐枕席,又何妨更扫箕帚?但你系贵介公子,我仍瞽目娼家,焉敢为君家之配?我前之所不答者,为此故耳。承君不弃,只要做烟花友,不能为中馈妇。君其谅之!”祁辛再三苦说,钱贵执意坚辞。这正是:落花有意随流水,归燕无心恋堕泥。
  祁辛见钱贵决定不肯嫁他,也就兴致索然,渐渐淡了,还留连了数日而去。有四句打油说他二人道:莫认桃夭便好逑,须知和应始睢鸠。

  世间多少河洲鸟,不是鸳鸯不并头。
  代目乘间问钱贵道:“据我看,祁公子相貌也还可观,家资既富厚,又是贵公子,况且性又粗豪可取,待姑娘的情意也可谓亲切之甚了。既要替姑娘赎身,为何坚执不肯?且姑娘又素有从良之志,失此机会,恐后来难遇这等有心人了。姑娘岂不忆鱼玄机的两句,道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姑娘尊意,令我不解。”钱贵笑道:“知人不易,难为你言。祁公子人固可嘉,但心性非能常久者。且发妻犹可弃,况于他乎?【钱贵可谓深会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知有也数句。】我一会面,即知其为人虚花轻佻,决不能保其始终。因他情意殷殷,较那肉食之辈差强,故不得不为之周旋,岂终身之偶耶?我既欲从良心,必得两意真笃,方能保得能夫妻白头相守。若只图目前恩情富贵,将来不能善后,不但自悔无及,且恐笑破多人口嘴也。且他之爱我者非情也,乃爱我之色耳。古云:色衰而爱驰。异日将奈之何?我今日试说在这里,你但记着。此人将来决不能有成,更不得有寿耳。我既识之,复以身归之,愚者犹不为,而况于我乎?”代目听了,虽不敢与辩,深以为不然。【不可无此一番辩论,不然,不可足钱贵之深心巨识也。】话分两头,且听我说这祁辛的出处并结果的事,便知钱贵的慧心了。我且先说些假道学真迂腐的话,做个引子,再归到祁辛身上来。
  看官请听:夫妻一伦乃五伦之始,有夫妻然后有父子、兄弟、朋友、君臣。且古人云:妻者,齐也,夫妻相敬如宾。又云:上床夫妻,下床宾客。到了床上,那就不拘怎么相戏狎罢了。当日张敞说:“夫妻房帏之私,岂止于画眉而已哉?”别的话就可以不必言而喻了。至于白昼相对,自应相敬相爱。要说竟去跪之拜之,受其打也骂也,那却也无此理。然而把他辱之弃之,拳焉脚焉,视同奴婢,亦决乎不可。况妻与妾婢大不相同。婢字乃卑女,原是卑卑不足数者。即妾之一字,亦立女二字合成,不过比婢女一道又略高些。其为物也,原是取乐之具。可以放去,可以赠人,可以换马。王将军放妾,苏东坡换马二事,亦不必细说,单讲这赠人的。马铎之母已生马铎,乃父念李姓好友无子,赠之,后生李骐。一妾从二姓而生两状元,千古奇闻。生子之妾犹可赠人,可见是不足为重的了。至于妻子,要他生儿育女,为宗祧之计,主持中馈,为当家之用。何可十分轻贱得他?若把他当了一个可有可无之物,与妾婢一般,如何行得?我这一段话是要人夫妻和美、琴瑟相调之意,诸公莫错会了,当是我劝人做那怕婆的好汉。譬如那人把他妻子十分作贱不堪,如寇仇陌路一般,离心离德,焉知那妻子心中又不怀别?念古来这些死节烈的妇人,虽是他的心如皎日,也必定是生平夫妻恩爱,情义甚笃,故愿相从于地下。再没有个两口子素常如活冤家,朝打暮闹,那女人肯去死节的。【说的尽情尽理。】岂但如此而已,我曾听得一个迂腐老道学先生说:“男人日里看了他人之妇美,夜间与妻子行房,心念美人,借妻子之身以行乐。”焉知那妻子不心中也想着美男子,借丈夫之身以行乐耶?此心尚不可萌,而况于弃其妻以私他人之妇,安得保其妻又不私于他男乎?我因要说祁辛家的事,故先说了这段熟话。【虽是熟话,却是劝人夫妇和美的劝世文。】言归正传,且说祁公子撇了自己的娇妻美妾,去淫他人之妇,送了性命,反把妻妾被人去受用,还贴赔了一分大家俬做了嫁妆,岂不可笑?当是这个膏粱公子,姓祁名辛,祖籍原是山东莱州府人氏。【山东来州府而来流寓,故后祁辛死时,别无一亲戚矣。】他父亲曾做湖广黄州府知府,后因告第,路过南京,爱这地方富庶,遂流寓于此。他父母已经亡故。他年纪未及三旬。他妻子莫氏,就是黄州府同知之女。他一娶过门时节,那莫同知就升了广西梧州府知府去了。【梧州府,妙,故后杳无音耗也。】那莫氏生得也还有几分姿色,但月下老人当日不知怎么把赤绳系错了,把两个冤家系成一处。莫氏性格也还温柔,不知何故,祁辛同他像有仇恨一般。只娶进门来,好了没有几日就相反目。那莫氏是个新人,不好同他相闹,只得忍受。过了满月,也就不肯十分相让了,也就言悖而出者,亦悖而答敬。祁辛先见他不敢回言,以为他的夫纲严肃,所以妻子畏而不言,发一会狠就罢了。今日见他嘴中不逊起来,那里依得,竟抡其拳而飞其脚,不但捶其体而且嘴其巴。如此者数次,先不过是分床而卧,后来竟连话都不交谈了,一对夫妻竟同陌路。祁辛赌气娶了两个妾来,一个姓须,一个姓有,都还生得标致。也只过了月余,比待莫氏那个样子还利害几分。这两个虽不敢与他相抗,不过是强笑强迎,假趋假奉而已。论起来,他夫妻大小都在少年。家中要穿有绫罗纱缎,要吃有美酒羊羔。出外堂上一呼,阶下百诺。入内娇妻艳妾,翠绕珠围。真是除了神仙清幽快乐,就要算他繁华受用了。孰意这祁辛不知他是甚么奇异心肠,倒把家中之美弃了,专去外边寻那闲花野草。
  他有一个穷朋友,姓何名幸,是一个少年饱学之人。生得人品清秀,举止端方,与祁辛曾同学念书。何幸仗着腹内文章进了学,祁辛亏了孔方之力也游了庠,虽然各别,少不得算同案的朋友了。他二人年相仿佛,倒也来往得着实亲厚。这何幸的肚中虽比祁辛通透,那祁辛的腰里却比何幸厚实。何幸命既不如他之豪富,且年将三十,小儿尚未有母。他母亲当日在生时使的一个小丫头,叫做葵花,【又一个淫妇。】生得不叫做美。那一种骚浪的态度,是他胎中带下来的,非所学而能也。将二十岁了,何幸就把他收在身边,也不说妻,也不谓妾,混焉而已。
  一日,祁辛到他家来寻何幸,恰好葵花在门口站着。祁辛一眼见了,魂灵儿飞去半天,【此正可谓五百年前风流冤孽。】忙走到跟前,深深一揖。葵花素常在门缝之中,窗洞之内,曾见多次,虽认得是他,却未曾看得亲切。今日觌面相亲,见他那一种轻狂的体段,华丽的装束,着实相爱。笑吟吟回了一拜,闪入门内,露着半个身子,说道:“相公到此,有何贵干?”祁辛道:“特来相寻何兄,不知在府上不在?”葵花笑答道:“不在家了,失迎相公。”也虚让一句道:“相公请里面坐。”谁知这祁辛是调妇女的斑头,偷私情的领袖。【有此两句罪案,宜乎不得其死。】见了葵花这个俏冤家,正无门可入。听得让他进去,巴不得这一声,竟跨进门来。葵花只得闪身让他到了内边,满脸的笑,重又作揖。葵花让他坐下,自己在卧房门内站着。祁辛无可拔谈,东扯西拽,说了些没要紧的淡话。葵花毫不避嫌,也就一往一答的说了一会。祁辛只得起身告别,葵花又送他出来,二人大有留恋光景。
  祁辛路上走着,心中想道:我同何兄相与几年,竟不知他家有这样个尤物。我看他大有绻恋之意,怎样得个妙法,才弄得他到手?想了一会,道:“有了。须如此如此,不怕他不落在我的彀中。”其计已定,归家准备行事。
  且说那何幸回家,葵花对他说:“祁辛来寻你说话。”何幸不知是做甚事,就到祁家来。祁辛听得,心中大喜,【喜其落在彀中矣。】忙接了进来,书房中坐下。何幸道:“适间失迎得罪,不知长兄赐顾,有何见教?”祁辛且不答,忙叫小厮拿上果酒来,二人对饮。然后说道:“弟造府并无别事,因今岁大比,弟想做一做三场的工夫,痴心想一个进步。弟孤陋寡闻,苦无良师。素知长兄满腹珠玑,欲屈长兄到舍下做一个益友。修脯自不敢薄,府上的薪水都是弟这里供给。吾兄也不必往返,就在这敝斋下榻。不知尊意如何?”
  何幸的家中甚是寒薄,正要想潜心静读,以应秋试。但苦日用不继,少不得要在外奔波,今听他有这一番美意,可有不喜的?说道:“弟才疏学浅,恐不能有砥砺之益。倘承不弃,敢不从命?但寒家无应门三尺之童,只有小妾在家。抵暮而归,清晨造府,也还不妨了功课。”祁辛道:“天时暑热,设或再遇阴雨,来往也甚是费力的。”因笑道:“长兄若不能舍房帏之乐,弟则不敢强。若虑老嫂独居无伴,舍下仆妇颇多,着一老媪到府上去,不但可以相伴老嫂,并汲爨之事,都可以替老嫂代劳。长兄以为何如?”何幸道:“虽承长兄如此见爱,但弟何以克当?”祁辛道:“我辈斯文骨肉,何必更做客套?【昔人有云:此语出自其母,则为贤母;若出自其妻,则为妒妇。今祁辛此语若出自真心待友,岂非君子?但出于不正,则为真小人矣。】明日吉辰,弟有些微不腆之仪送到尊府,就打发个婆子过去。长兄把家务料理,也就请过来罢。”何幸再三谢了,作别回家。
  把前话向葵花说知,他听得有了盘费日用,而且又有人来替他烧茶煮饭,何等不乐。虽然夜间被底孤凄,日里却得受用,再三怂勇。
  次日,祁辛送了十两束修并柴米之类到何家,又叫了一个能言善语的老婆子马姓,附耳嘱咐了许多话,到何家要见景生情,事成重赏。那婆子笑嘻嘻应诺,到了何家。何幸见祁辛如此用情,柴米银子都有,也无可料理者,就到祁辛家中,谢了盛情。祁辛又设了一席,算入馆的酒。二人谈谈讲讲,痛饮了一番。
  祁辛虽说纳他来同念书,只早间一会,同在馆中坐坐。饭后便说有事,不知何往。何幸也以为他家业大,富贵人家应酬繁琐,不好强他念得。且乐得三茶六饭的受用,潜心诵读。
  且说那马婆子在何家百般殷勤,不拿强拿,不动强动,连那葵花的净桶也都去倒。葵花有得吃有人用,一日高闲自在,心中感激祁辛了不得。
  过了有四五日,祁辛到何家来,竟入到内中堂屋里站着叫马婆子。那婆子听得是主人声音,向葵花道:“我家相公来了。”葵花前次见过他的,也不害生,就走到房门口相见。祁辛忙作了揖,说道:“我才出门拜个客,在尊府过。因何兄不在家,恐怕尊嫂家中少长缺短,我心里记挂,着时进来问问。”葵花道:“前日承府上送了盘缠柴米,拜领感谢不尽,不差甚么东西,不敢劳费心了。”祁辛道:“我同何兄多年契厚,就是同胞弟兄一样,与尊嫂也似嫡亲叔嫂一般。彼此通家,怎还说个谢字?尊嫂若少甚么物件,只管吩咐,我无不奉命。本当请尊嫂到舍下走走,”叹了口气,说道:“但我这个贱内是死人一般的,不会知人待客。若像尊嫂这样和气,早请去会会了。”因吩咐马婆子道:“你小心服事何奶奶,就像伺候家中奶奶一样,不许懒惰。要是少甚么,就回去对我说。”说罢,辞了出来。
  葵花与何幸虽然夜间为妻子,日里仍是为婢的。今被祁辛这一番奉承,自己尊贵了许多,觉得心窝里都是快乐。又见他话中带着怜爱,不但感激,竟动了点相爱之情。那马婆子见主人又吩咐了几句,更加勤谨。
  葵花一日偶然同他闲话,问道:“你家相公说你奶奶是个死人,是甚么缘故?”马婆子道:“这总是各人的缘法。我家奶奶也不叫生得丑,颇有几分姿色。夫妻两个不知是甚缘故,总不同床。还有两个姨娘生得也好,也不中他的意,三日吵两日闹的。前日在家里同奶奶拌嘴,相公说道:‘我前世不曾修,今生娶了你这样个老婆。像何家那嫂子,见人又和气,说话又能干。我要娶了这样个妇人,真正头顶着他过日子。【上头顶乎,下头顶乎?此话难解。】我的命薄,可惜就没有这个缘分。’我前日来时,再三吩咐,叫我小心服事奶奶。说你这样个娇嫩人儿,如何做得粗重生活。又骂那两个姨娘道:‘你们这样东西,插金戴银,穿绸着缎的受用。我看何家嫂子那样人物,布裙荆钗,家中无样不是自己去做,真是老天没眼。我想起来,好不叫人心疼。’大约他心里记挂你,故此昨日又来了看看。【此媪可谓利口,先以情义动之,次以富贵感之,继以恋爱感之,妇人水性,焉有不动心者?虽是受主人之托,然坏此心术,后之一死,亦为不枉。】实实是我相公没缘。若是有缘,娶了奶奶你这样个心上人儿,还不知怎样恩爱呢。”
  葵花听了,呆了半晌,说道:“那是他没缘,是我没修了这样的福来。”婆子道:“说起来也奇。我家相公因同奶奶姨娘不睦,成年在外做这些偷情的勾当,也相与了好些妇人,从没听见他夸奖一个有得意的。前只见了奶奶一面,上口不念下口念,刻刻在心,像是有些缘法罢。”【此婆之口可畏,见葵花呆了半晌,知其已为所感,乘空便入,又将此语诱之,真善说。】癸花道:“今生不中用了。修得好,来世同他结个缘罢了。”【此话已明明心见矣。】那婆子见他这话来得有些因头,便嘻着脸说道:“奶奶,我说个戏话,你不要见怪。我看他这个爱你的心肠真是没有的,何不两下暗暗成了姻缘,要甚么穿的戴的他不送你?”【更进一步。】葵花笑笑,也不作声。【此一笑,已是千肯万肯矣】婆子见有几分光景,又逼一句道:“奶奶,少年夫妇谁不做些风流事儿?从没听见贞节牌楼盖在那有丈夫不偷情的妇人门口。”【奇谈,可骇。】葵花初见祁辛时,心中也就有些爱他。今听见婆子说他这些相爱的话,更动了知己之感,叹了一口气。那马婆子见他也有些活动了,便道:“奶奶你请自己坐坐,我回家去取点东西来。”葵花道:“你取甚么东西?”马婆子道:“这两日天气热,身上有些汗酸臭,我取两件衣裳来换换。设或我来迟些,奶奶只管把门掩着。你但请安歇,我是必定来的。”【诡调可畏,不如此说定,恐关了门,晚间同祈辛来时,葵花出来开门,或看见也。】说着,就去了。
  到家把前话向祁辛说知,便道:“等夜晚些,我同相公去,悄悄进他房中,竟硬做起来,大约他也情愿。”祁辛大喜,到了天黑,同马婆子一路到了何家门口。婆子推了推,门是掩着的。推开,同祁辛进去,关好。
  房中也不曾点灯,葵花已睡下了。婆子道:“奶奶,你睡着了么?连灯也不点。”葵花道:“等你到晚,不见你回来,自己一个人心里怕怕的,我就上床睡了。我还怕你不回来了呢。”婆子道:“我可有不来的?因相公问奶奶这里家长里短的话,说了半日,故此来迟了。”葵花道:“问你些甚么?”婆子道:“话长呢。蚊子咬得慌,奶奶你不嫌弃,我到床上细细的说给你听。”葵花听说祁辛问他,不知说些甚么,正要问问详细,便道:“也罢,你进帐子来罢。”那祁辛忙脱光了爬上床,同他一头卧下,就伸手去摸。
  因天热,葵花也是上下没一根丝。祁辛不由分说,上了他身子,紧紧搂祝葵花只当婆子合他戏耍,遂笑道:“妈妈,你痴了么?”话还未了,已被他直抵红门,忙总问道:“你是谁?”婆子在帐外道:“是我家相公。因怕奶奶府上没人,特来与奶奶作伴的。”那葵花将昏就昏,便不做声,被他着实高兴了一度。二人千般旖旎,万种温存,重整旗枪,又大战了一常葵花每当何幸间或同他如此,不过是古板正传抽弄一会,适兴而已,并无奇异的做造。这祈辛是此道中的惯家,弄得葵花意乱心迷,身摇股凑,不能自主。事毕,搂抱而卧,讲说的无非是相思相慕、相怜相爱的话。两人睡至天明,犹恋恋不舍。看看红日三竿,只得要起来,还搂抱着亲热了一会,方才别去。此后别没三日必来。
  那何幸是个书呆,一心要想成名,在他家苦读。况家中柴米盘费都有,无内顾之忧。且葵花何幸原也不把他取重的,因家中又有那马婆子,他也不便在家中过夜。只十日半月间或日里回家看看,问问家常,就去馆中高坐。祁辛也同葵花走动多次。
  夏尽秋来,被一个前生冤孽看见了,你道是甚么人?这个人姓暴名利,是个凶顽恶棍,见财贪财、见色就爱色的人,就与何幸紧邻。你道他生得怎个模样:一脸横肉,满面疙瘩。色似羊肝,腮如猪肚。唇上倒竖几茎黄须,鬓边蓬松数根紫发。纯乎戏台上扮出魍魉,宛然庙门首塑的恶鬼。
  他每常见于葵花独自在门口闲站,他知何幸软弱可欺,就想去勾引他。嘻皮笑脸,做出那风流调情的样子。他若生得略似人形,或者葵花也还肯苟就。这样三分似人七分像鬼,丑骡乍见了还要体战心悸,妇人中可还有爱他的?常被葵花大骂也多次了。葵花告诉何幸,何幸道:“那种人同他一般见识做甚么?你只不到门口去便没是非。”【此语妙极。一妇人在街上步行,一男子目不转睛看之,此妇怒曰:各人走路,你看我怎么?那男人笑道:你若不看我,怎么就知道我看你?葵花若自己不出来,暴利焉得而调戏之?】也就撂过一边。
  这些时,暴利见何幸总不来家,那祁辛暮来朝往。他醋气大发,怒道:“这淫妇,我想相与相与他,他就做张做致,假撇清不肯,【假撇清三字,葵花不能辞。】也还情有可耍你骂了我不知多少,就该贞节到底。【这责备的甚是。】今日在我眼皮子底下偷有钱的汉子,明明的嚣我,我叫你试试我的手段看。【这一转念,便是恶棍心肠矣。】今晚这厮若来,我悄悄过去绑上了他,不但讹他一大块银子使,且借此讹这淫妇,弄他一个痛快。弄过之后,将来就不怕他不是我的一个外宅了。”【初心不过如此,原非有仇欲杀,后杀之者,激之使也。叙事有先后轻重,妙极。】又想道:恐他们不怕,我带了刀去唬吓唬吓,也不敢不受我的挟制。拿过切菜刀,在石上磨了磨。磨去了锈,亮铮铮的。天色将晚,看见祁辛进他家去了。
  约将三鼓,他腰间插了刀,此日正是七月十五,【七月十五者何?一则点明前夏去秋来句,二来俗谓中元放鬼。今日七月十五,故有此恶鬼来行凶也,妙甚。】月明如昼。他越墙而过,见房门关着,推了推,如铁桶相似,就去掇门。用得力猛掇了一扇,那一扇向地下一倒,划刺一声大响,把葵花、祁辛一齐惊醒。原来他二人挂着帐子,点着灯,照着大干。搏弄了半夜,都乏倦了,方才合眼。被这一惊,一睁眼,见一个人站在地下。葵花慌忙坐起,连声大叫有贼。暴利又是那气,又是那急,拔出刀来,上前尽力一下。葵花脸上正着,尚未砍死,倒在床上,两足乱蹬。那祁辛惊得要死,下床不及,也叫道:“杀人了。”说犹未了,也被一刀砍着,就跌倒了,便不做声。有四句说他们道:忿激凶怒动杀心,奸人被害却缘淫。
  持身正直邪淫断,暮夜应无祸难侵。
  那老婆子一板之隔,听他二人响动了多时,方才寂静。一时老兴发勃起来,摸了一个捣蒜石杵,睡在榻上,扯开裤子,【不脱裤者,以便少刻提着好跑。此等没要紧处,亦必细心写出。】正然一出一进的捣,才有些趣味,先听得响了一声,正在吃惊,又听得葵花叫有贼,后听得主人叫杀人。撂了石杵,连忙爬起,一手提着裤腰要往外跑。【吓慌,拽不及也。】暴利撵了出来,马婆子跪到天井中,回头一看,月下认得是他,说道:“是你么?”暴利道:“也饶你不得。”刚举起刀来,那婆子腿吓软了,一交扑倒,暴利夹脖子也是两下,见那婆子不动,以为死了。
  复进房来,见两个尸首都精光着。他拿灯照了照葵花的下体,笑道:“你这淫妇活着不肯给我弄,我且弄个死的。”着将葵花的身子放正,他还淫媾了一番,方逾墙而回。【余见书中赤眉贼淫吕后尸一事,一死尸也,尚何有此高兴?不知此辈是何肺肠?】暴利行凶时,他那切菜刀先砍了二人,已钝缺了。及至砍那婆子时,他也心忙,虽然砍了两刀,又在脖子上,只疼昏了过去,尚未曾伤命。到天色将明,苏醒过来,挣着爬起,拽上裤子,【一丝不漏。】进房看时,两个都赤条条的。主人头颅两半,葵花额鼻平分,俱杀在床上,血溅满处。他只得挣着开门出来,悄悄报与邻舍。
  众人约了地方总甲一齐到暴利家来,他正还睡觉。【好放心,好受用。】打进门去,血刀血衣俱在,还有何说?将他绑缚了送往县衙。那马婆子先倒还挣了起来,此时反又昏迷了过去。【此一部书,总不越情理两个字。即写此等没要紧处,亦情理所必然。所以为妙。】只得拿块门板将他抬着同到衙门。
  知县听见是杀人公事,连忙升堂。地方街邻上去禀了。知县先问暴利这事如何起来,暴利将他二人通奸的话说了,道:“小的系紧邻,因何相公不在家,小的替他杀奸。”【奸那是替杀得的?写无知凶徒强辨处,妙。】知县笑道:“奸固可杀,但你非杀奸之人,你图奸是真。后至于杀死二命,则非尔之本意。可是么?”【这知县可谓片言折狱。】暴利被他一句话说着了心腹,无言可对。知县喝道:“你还不实招么?”取夹棍上来。”暴利知道是不能免罪了,徒受刑也辩不出。把从前引诱不从,以至后来他二人通奸,本意讹诈,不想他二人叫喊,只得杀害,从实招了。
  知县命画了供,打了二十板收监。知县又问马婆子奸自何时起,何以得成奸,他亲夫知情不知。【问得细。】婆子将主人如何诱何幸到家读书,如何叫他引诱葵花,如何成奸,他丈夫并不知情,也细说了。【婆子不杀死者,留在此处用耳。也不然这些详细,他人如何得知?看者勿为作者所瞒,认真是切菜刀钝,不曾杀死。未免为作者暗笑也。】知县叹道:“诱人夫而淫其妇,有玷黉门,一死何惜?”吩咐典史,带仵作相验两尸伤痕,以便呈报。夫不知情,不究。两尸各家领埋。马婆子虽奉主人之命,不该引诱良家妇女,以致杀伤二命。本当重处,姑念身受重伤,免究,着本家人领去扶养。马婆子祁家人领了回去,次日即故。【话已说了,用不着他了。】也报了知县,定暴利的罪。引杀一家非死三人,律剐。他三人虽非一家,但暴利欲奸而致杀三命,罪应加等,剐不为过。申了上台,达部,准了下来。暴利一剐,不用多说。
  何幸回家,虽恨葵花淫贱,念他数载勤劳,要存厚道,卖了一口棺材装了,雇了抬去埋葬。莫氏将祁辛的尸首抬回,制棺入殓,延僧道念经。那些热闹生人眼目的事,少不得都要做。买坟地,做纸扎,开丧出殡,十分体面。
  莫须有三氏寡居了一年,他夫妻俱系外省人,并无一个亲戚。又年少无出,夫妻做了几年冤家,还守甚么?思量要赘一个丈夫做个倒插门,恐一时不得其人,又似前夫薄幸,那怎么处?因想起何幸来,家人素常都夸他老实,妇女们又说他相貌清秀,莫氏就动了一点相爱的心肠。【夫爱彼之妻,其妻即爱彼妻之夫,毫厘不爽。】又是丈夫故交,情愿嫁他,倒烦人去替他讲这亲事。
  何幸先还不肯,说:“古人道: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妾,不可亵。他虽不仁,我同他相与一场,今日如何好娶他的妻子。”众朋友知道,劝他道:“你不要太迂了,你要去谋占他的妻子则不可。今日他情愿明公正气的嫁你,何不可之有?他欺你,偷淫你家的人。你今日做个鸠夺鹊巢,也不为罪。”众人怂勇他,竟成了秦晋之好。
  何幸一介寒儒,今日忽来享妻福,华其衣而美其食,呼其奴而使其婢,且又是极美的妻子,虽然不到势怕的地位,也着实相敬相爱。莫氏同祁辛仇敌一般,今见他如此温存,也十分相得。何幸当日同葵花半妻半婢,原没有伉俪之乐的。今遇莫氏这等恩爱,二人方知世上夫妻有如此之恩情。
  莫氏身已有主,要须氏、有氏改适。他二人见何幸待大奶奶如此情厚,大约决不忍薄了如夫人。况且嫁去,又不知良人心性如何,也情愿嫁与何幸。莫氏同他二人相伴久了,也舍不得相别。见他们不愿去,心中也甚喜,劝何幸也并纳了。【祁辛偷淫何幸之婢,以为是得便宜。孰不知妻妾皆明归与何幸,便宜安在?何幸固然何幸而得之,祈辛亦可谓之奇心也哉?】何幸后来走了几科,再不得中,终身一儒。大约也是娶朋友妻妾、享朋友家产之故。【又是喝棒。】虽非他图谋之过,未免隐微中伤了些德行。【此书与报应二字,毫末不肯放松,令人不寒而栗,尚可谓之淫书耶?】虽不曾中,却也享福终身。一妻二妾,皆生有子女,后来竟成了一个巨室,这又他做人端方好报应。可笑那祁辛,撇了美妻艳妾,反去恋那葵花,以致丧身绝命,不知是何心肠?正是:祁辛真是奇心,何幸诚然何幸。
  这一段事,费了许多唇舌纸笔,说了这一会,虽与正传无干,一来也是一番大报应,二来可见钱贵之慧心卓越识,一瞽目女子,初相会便知人之终始,龟鉴若此,把世上有眼男儿一齐抹杀。【因此数语,所以有此一部大书也。】后来钱贵得知祁辛的这一番事,想起他的旧情,惨叹了几声,因向代目道:“我向日之言何如?”代目道:“姑娘真好慧心,我辈浅人,如何得知。”暗暗心服。
  且说那铁化之妻火氏,自从得了狗舌之乐,总不许铁化沾身,那铁化也躲在外边,成半年也不敢见他的面。他有个心腹丫头,叫做巧儿,聪明伶俐,善能体贴火氏的心腹,所以火氏爱他如亲生女儿一般,时常带他一床同卧,以消寂寞。他看见主母喜,也就做个喜颜相对,主母忧,他也是满面愁容,见主母时刻气恨,知是为主公之故,他无话也诌出些话来。时常说说笑笑,解主母的愁颜。因而火氏更加疼爱。偶然叫他打听铁化在外面做些甚么事,他打听明白了,一五一十,全全奉告。说主公在外如何贪嫖,今日张,明日李,并不归家。要不嫖,就在赌场中取乐。火氏听了,切齿怨恨道:“结发夫妻身上万分躲懒,一毫情意也没有,撇了不理,倒去贪嫖,【独不思结发夫妻身上一点情意也没有,倒同狗取乐,你可以同狗乐得,他也可以嫖得。】他既然可以嫖得。我也可以嫖得,【好嫖者留心乃政。】当初碍着小姑戳眼,如今只我一人在此,就嫖嫖也无人知道。”心中虽如此想,却无可嫖之人。心中想上火来,便到楼上去,且拿狗舌解释。【无可嫖之人,且嫖狗。】一日,在房中正然胡思乱想,忽听得西屋里几个仆妇在那里说笑,他走到堂屋中来听,只听得说长说大,嘻嘻哈哈的笑成一堆,说不明白,也听得不真,他走将进去,众人见了他,都绷着笑脸,便不做声,火氏问道:“你们在这里说甚么,这么好笑。”众妇道:“大家讲闲话,没有说甚么?”火氏道:“我听见你们说说笑笑的,有话说罢了,怕甚么?”内中一个仆妇指着一个说道:“他刚才见了个稀奇的东西,吓掉了魂,在这里告诉我们,所以大家在这里笑。”那一个笑着瞅了他一眼,道:“你们难道就没有说句把儿村话,单是我说来。”火氏动疑道:“你见了甚么,怎样好笑,快快说来。”那个仆妇见追问得紧,只得笑说道:“我才到毛厕上去倒净桶,不防每常在我们家的那个竹相公在那里溺尿,撞了一个满怀,他的那个东西软叮当的,还有八九寸长,钟子口粗,就像驴膫子一样的,要是个硬起来,还不知有多大,才在这里同他们说笑。人身上怎生这样个驴东西,亏他的老婆怎么捱来,量一量,差不多顶过了心口,我想女人遇了他,不捣断肠子弄死了,【此一语为火氏将来结果之识。】也要穿裂了阴门。”【此句为火氏初试之先兆。】火氏听说得好生动火,又笑着追问道:“他们又说甚么村话?”这个妇人指着一个道:“他说要吃四两浇酒还捱得半截。”火氏也笑了一阵,那巧儿丫头也在旁边听着,嘻嘻的笑。一个仆妇道:“丫头家不害羞,你笑甚么?”他才跑了去了。
  火氏回到房中,半响不做声,想道:“我家忘八这样没良心,我走走邪路也不为过,这老婆子方才说的话,料未必扯谎,若相与了他,不枉舍身一场,如果有这样一个大东西,岂不又强如那狗舌头几倍,只是怎么得会着他。”有四句写那火氏的心事道:嫁夫莫嫁此无徒,嫖赌齐行私婢奴。
  我今也学乖伶俐,各自相交小丈夫。
  火氏想了一会,道:“这事瞒不得巧儿,须得他做个牵头,才可遂心,叫巧儿同他上楼去,叫他楼门关上。谁知那狗见主母上楼,他就先跑了上去,【一丝不漏。】火氏到楼上,在椅子上坐下,【此时方用着椅子。】对巧儿道:“我有一件事要托你,你不可泄漏才好。”巧儿道:“奶奶的恩典这样待我,我可敢走泄?”火氏欲言又止,巧儿知他疑心,忙说誓道:“奶奶疑我么,我若不尽心替奶奶做事,要泄露与人,后来遭刀砍斧剁,一世没有汉子。”【好狠咒。】火氏见他发誓,知他实心相为,遂拉着他的手,脸红着道【善于写生,红着脸三个字入神,是初学偷汉淫妇,羞恶之心尚未绝灭。】:“我这样年少青春,你主子总不顾我,他既没恩情,我也可以有得外遇,方才说的这竹相公,我心里要想会他一会,除非你做个引进,你可肯么?你若替我做成了,后来我拣个好人家嫁了你去,还厚厚的赔嫁,报你的情。”【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火氏即此意,故厚饵之。】巧儿说道:“这是奶奶的恩典了,【他先发誓时重在第二句,此却在头一句。】我每常见爷这样没良心,不要说奶奶气,我也在这里成日的气呢,【赶脚的也来哭。】但只是他们方才说得怕人子刺刺的,【先写巧儿也在旁边听了笑笑,此一句甚觉无味,此方见他先听行之妙也。】奶奶不是当顽的,另寻别个人,小巧的些的好。”【是个小丫头说话。】火氏微微的笑道:“呆子,既是这么说,难道他一生就没见个女人么,总不过是皮肉,一个受得,个个都受得。况且别人又往那里去寻?”巧儿道:“既然这样说,如今奶奶的主意叫我怎么做,我就怎么依着行,决不误事。”【活画出一个不知事献殷勤的小丫头来。】火氏欢喜得了不得,道:“此时大约竹相公同你主子在前边吃酒,今日说不得别的话,我拿件东西,你看巧没人,悄悄递与他,同他约下,若你爷明晚不在家,千万叫他来,多话不用说,恐人听见,他要是明白人,自然懂局。”巧儿道:“这事有甚么难,等我去。奶奶你拿甚么送他,可交与我。”【此原是乖巧丫头长技。】火氏将臂上金镯除下一只来,用一条大红绉绸汗巾包了,递与他,道:“好好藏着,万不可与人看见,小心在意。”再三叮咛。巧儿接了,兴兴头头而去。
  火氏每常一上楼来,就脱衣叫那狗舔,今日上来同巧儿说了这一会的话,那狗急得围着他,摇着尾巴乱跳,不住用口扯着裙子,有个要他上床之意,火氏先说话时已看见了,此时巧儿已去,见那狗急得好笑,把门闩了,恐巧儿来撞见,不脱衣服,在小床坐着,要褪裤子,那狗等久了,急得把头尽着往裤裆中乱钻,火氏想竹思宽那又长又大的驴肾久了,也火动得很,忙脱了裤子卧倒,那狗如得了宝贝一般,你看那好舔,舔得火氏酥麻了一会,恐巧儿来回信,要推开他起来,那狗那里肯歇,火氏只得又等了一会,然后起来,穿好了裤,开了门,坐着等候。
  不一时,只见巧儿笑嘻嘻上楼来,火氏忙问道:“事体怎样了?”巧儿道:“事有凑巧,这是奶奶的洪福,【此事亦谓之曰福,奇谈。】我刚到外边,一个人影子没有,恰巧竹相公走出来,想是要溺尿,见了我,撤身就要去,我低低的叫住地,把东西递与地,把奶奶的话悄悄向他说了,他打开看了看,藏在腰间暖肚里,欢喜得了不得,他道:‘多上覆奶奶,我明日把你爷哄在外边过夜,我一定来。’说着,听见大爷说话,他忙忙进书房去了。”火氏听说,满心欢喜,拍着他肩背,道:“好孩子,这样中用,不枉我疼爱你一常”巧儿道:“奶奶恩养我们的,这点事若做不来,还要我做甚么?”遂下楼归房,以俟明夜佳期。
  且说竹思宽在赌行中过了半世,甚么事不知道,见火氏送了他这件东西,知道是做表记的,心中暗喜。进书房中同铁化吃着酒说着话,心内想:“我虽然遇过些妇人,都是妓女,那阴户俱是经过千百人阳道的。却从不曾见过良家妇女之物是怎个样子,因为我这东西过当,也不敢去寻人,今承他这番厚爱,且又闻他生得标致非常,得会他一会,就做着弄不得,且见见这样妙人儿的妙物,也是造化。须将老铁骗出去耍钱,才好行事。”【好赌者当防之。】想了想主意。便道:“大爷这几日怎不到屠家去耍耍?”铁化道:“前日你看见的人,既不对庄,又没有大钱,倒把我输了两场,总没有个好主儿,耍得一点兴头也没有。”竹思宽道:“昨日他家局子里有几个人,都是外路来的,我看他都是些雏儿,成千两银子拿着,我因没有现梢,不敢下常大爷何不明日去赢他些来,翻翻前日的本钱?”铁化道:“说是这样说,输赢也是定不得的事。”竹思宽道:“只怕短歇就没法了,上场时说明了要耍一夜,顽长了,到了夜间,大爷弄些本事出来,怕不一股擒之。”铁化心中大悦,道:“明日我同兄去。”竹思宽道:“明日上半日我有些小事,大爷请先去,下午我来奉陪。”又饮了几钟,辞别去了。
  次日,铁化带了几百金到屠家赌局来,果然有三个江西木商在那里,正少一把手,屠四见了铁化,大喜道:“爷来得好,我正要烦老竹去奉请,因他两日不曾来,这三位都是现梢,大爷顽顽。”铁化道:“我因为昨日听见老竹说的,故此今日带了银子来,先要说过,要顽除非长局正正经经见个输赢,顽个通宵,我才来的。”【你在此要顽个通宵,那知令正在家便要顽个通宵也,不知事少年当深戒之。】那三个道:“这位爷说的是,夜局更妙。”摆下坛场,就掷起来,再说那竹思宽自铁化家出来,要打点明晚行事的,便不到屠家,恐次日铁化去挂住了身子,便到郝氏家去宿,他因心中想着火氏,将郝氏之当他,足足弄了半夜。因困乏了,睡到次日已饭时,才起来。日色将午,他到屠家门口,打听铁化已来了,上了局,喜不自胜,到各处去闲撞。
  捱到天色已暮,到铁家来,已将关门,故意问看门的道:“大爷可在家?”门上人道:“大爷从早间去的,此时不回,大约是不来了,竹相公此时,有甚么话说?”故意咨嗟道:“我寻他有要紧的话说,不在家怎么处?”遂走到书房里,道:“我在此等等罢。”那家人道:“恐今晚不回来,天黑了,所等不得。”竹思宽道:“我有要紧的事同他商议,定要面会的,他就不来,我在这里过夜,明早他必定回来。”家人都知他是主人的厚友,常常来往,过宿也是常事,便道:“既然相公在这里,我去点灯,叫收拾晚饭来。”竹思宽道:“我吃了饭来了,你只点灯来罢。”须臾点上了灯,竹思宽道:“你们都请去安置,我自己在这里睡了,不用人做伴。”家人们见主人不在家,落得去受用,都各回家高卧去了。
  那火氏昨日听得巧儿说竹思宽许了今日必来,犹恐铁化在家阻了好事,不住叫巧儿打听,早饭来说铁化带了银子赌去了,心中一喜,还怕他晚上回来,到了日落未回,知道在外过夜,越发放心,但不见竹思宽来,正在忧闷。只见巧儿一脸的笑走进来,到耳旁悄声道:【真伶俐。】“竹相公来了,要在书房过夜,等爷明早说话呢。”火氏知是假圈套,喜不可言,想道:“如何得他进来。”又想了一想,道:“不好,还是瞒了丫头们,我悄悄同巧儿出去为妙。”
  原来铁家的房子正楼五间,厢楼六间,独院独门的,门外横隔一条小巷,面前就是大厅,厅院东边有一个小圈门,进去又一个独院,三间书房,后边也是一个院子,前后都有假山花木。厅后那条巷,东西尽头处都有角门,西边角门通着厨房众家人下房,东边一个小角门,通著书房后院上房。出来就不走大厅,从角门直达书房,甚是便宜。
  火氏叫巧儿去,若没人,可通知竹相公,叫他关了前院门,把后边角门开了,等夜静些好出去,你来时,可就把大厅门同西角门关好。巧儿出去,一个人也没有,他对竹相公说了,进来把两处门都关好,到房中悄悄回了火氏的话,火氏虽有三四个丫头,只巧儿在他屋内睡,别的都在西屋,他此时淫念一动,坐卧不宁,心中好不难过,只把头梳了梳,将牝户用香肥皂挖洗了一番,老早吩咐丫头们都去睡觉,他也故意上床假睡。那些丫头是巴不得的,每常主母坐着,还要偷空去睡,何况主母吩咐,可有不睡之理,倒下头就如死人一般。
  火氏叫巧儿听听丫头都睡熟了,下床同巧儿出来,带上房门,轻轻开了堂屋门,也反带上,趁着微月,开了院门,也带好,顺着东边小巷,走到书房后角门来。轻轻推开,二人进了门,闩好,到书房中来。
  竹思宽正坐等,专候仙姬降世,神女临凡,侧着耳听,夜静了,隐隐似有妇人高底声响,忙走出来一看,月光下巧儿扶着一位美人来了,欢喜欲狂,忙让到房中。竹思宽忙把灯剔亮了,将他一看,真好一位风流标致的女郎。也不梳妆打扮,他是安心出来做一番大生活的,头上紧紧挽了一个苏纂,结结实实绾着两根金簪,穿着随身大红绉纱,窄袖袄儿,鹅黄丝绸裙子【是个回回家妇人的打扮。】,手中控着一条白绫汗巾,【只道他拿来揩嘴角,原来是预备揩那个的。】他虽是一个淫浪妇人,一来年幼,二来乍见生人,未免含愧,脸上一红一白。竹思宽见了这段娇羞,魂都没了,忙作了揖,道:“我有何福,敢蒙奶奶这样见爱?【看了许久方才作揖,是渴想极了的样子,神情逼真。】如何才报得这种深情。”那火氏只回了一拜,并无言可对,竹思宽也忍不得了,一把抱到床上,替他宽衣褪裤,他也并不装假推辞,脸红红的微微含笑,两眼半闭半睁,任凭脱去。
  见他一对小小金莲,穿着青缎子高底花鞋,白线褶裤,大红丝带,他自首至足,灯光照着一身雪白光滑精肉,真个消魂。竹思宽也忙忙脱光,火氏心中想他那件物事太大,有些害怕,悄悄向他耳边道:“听得说你的东西大得很,不可冒失。”探起身子将他一看,竹思宽见了这尤物焉不动火,早已直竖一根大肉棒槌,火氏见了又爱又怕,娇声道:“只怕放不进去,不是儿戏的。”竹思宽搂着亲了个嘴,道:“亲亲,你放心,我自然有法子,你不要胆怯。”将他扶正了睡好。
  竹思宽知他这件家伙,除了郝氏的巨牝,再没有对手,后虽遇过昌氏,那是妇人中的异物,不可比列。今承他厚爱,不得不同他试验试验。见他生得这等娇嫩,可敢造次?先缩了下去,将他阴户一看,洁净无毛,【是极,回回家男妇但有毛处无不扳净者。相传教门中专有一种为妇人剃阴毛者,名曰剃小脸儿的,然不知果否?或妇人为之剃则有之,若男子决无此理,或人笑骂之言耳。有一笑谈,一妇呼人剃小脸,剃毕,其人兴动,以阳物送入频抽。妇怒曰:“你这是怎么说?”其人陪笑道:“奶奶既剃了小脸,自然要取了大耳。”】肥嫩已是动人,且他不但不曾生育过,而且不曾经过大物,尚还是紧紧揪揪一条细缝,微露指顶大一点花心。竹思宽生平见所未见,爱之如宝。将腿分开,闻了一闻,是方才他用香肥皂挖洗的喷鼻馨香,把嘴对了他的阴门,一阵乱舔,又将舌头伸入户中舔刮。火氏觉得虽不如那狗舔得受用,【竹思宽之舌虽不如狗,他的阳物却胜似驴。】但欲心动久,被他舔得痒痒酥酥,淫情更炽,那淫水一股股的冒出,竹思宽知他情浓,牝物也湿透了,连忙起来,把自己龟头抹上许多唾沫,叫他腿揸得开开的,然后对着门往里顶,那里进得去,略略重些,火氏就叫疼说苦,弄了许久,还不得其门而入。竹思宽急得没法了,想了一想,对火氏道:“这进不去怎么样处,我想来我在上边弄,不知轻重,倒是你上我身来往下坐,该轻该重,该进该出,你自己酌量着行,这唾不如油滑,把你我两件东西都多擦些油,或者就好了。”【火氏前日用油,此时竹思宽也要用油,可谓二人同心。】火氏点头依允。
  竹思宽下床来,拿了灯盏中油,自己抹上些,又将指头蘸着,替火氏把阴门内外擦上许多,【先则香,此是油臭矣。】上床来,扶起火氏,他仰卧着,叫火氏跨上身来,两手拄定。竹思宽一手扶着他,一手捏着龟头,对正了他的阴门,道:“你往下坐坐看。”火氏往下坐了坐,虽觉得滑溜了些,还穿得阴门生疼。此时舞弄了半夜,尚不曾尝着是甚滋味,心中也骚极了,顾不得疼,咬着牙狠命往下一坐,竟进去了有三四寸,火氏哎呀一声,觉得迸急如裂,似刀割的一般,眼泪痛得长流,【先是下面那一只眼冒水,此时是上面的两只眼流泪,他既姓火,如何有许多水?】伏下身子道:“受不得,下来罢。”
  竹思宽遇了这样淫美少妇,弄不进去,阳物硬胀得难过,正急得要死,忽见进去了些,箍得龟头紧紧的,妙不可言,生怕他害疼抽了出去,忙把他屁股用两手扳住,道:“你略忍一忍,就好了,【因此一句,想起一个笑话来。一和尚买了一个大鲤鱼来,刷净,放入锅内煎,鲤鱼容易不得死,尚首尾乱跳,此僧用锅铲,按住道:你忍一忍,就好了。】头子既进去,底下就容易。”火氏也就依他不动,二人亲嘴咂舌,顽笑了一会。
  竹思宽道:“这会儿可好些?”火氏道:“虽比先略好些,还疼得很呢。”竹思宽道:“你抽抽看。”用手扶着他两胯,一起一落,动了几下,火氏虽然觉得龟头在里面塞得胀满有趣,但阴门痛不可忍,嘴对着他的嘴,道:“行不得了,胀得疼得很,改日再来弄罢。”竹思宽也不敢强他,答道:“凭你的意思。”火氏抬身抽出,觉得阴门又疼痛了一下,跨下来睡倒,疼得甚是利害,拿他那白绸细汗巾擦了一擦,【写汗巾只云绸字便可,先用一白字,疑必有所谓,至此方知昨日者焉能显出血迹,作者之细心若此。】拿上来看一看,竟有许多鲜血同油迹,【铁化当日娶他时,不知人有此否。】用手摸了摸,原来是把阴门撑裂了。【可惜。】竹思宽接过汗巾来,也将阳物拭净,对火氏道:“你这汗巾与我罢。”火氏道:“脏巴巴的,你要他做甚么?”竹思宽把他抱得紧紧的,道:“心肝,你虽不是处女身,今日同我弄出这些血来,也算是开首的恩情一样,我留着,一时间想起你来,不得见面,见了汗巾上的血,就如同见了你一样。”便连亲了几个嘴。【人乍见此,过是竹思宽一番相怜相爱的话,又带三分奉承的话,要知此别有深意。竹思宽岂不自知齿己非幼矣,与火氏大不相伴,而貌又不足以动人,火氏之所以爱他者,只因此孽具耳,今既受创,恐后竟弃之,奈何?故想出要此汗巾,拴住他一片心,常于此物上着想,以图长久想出也。】火氏见他说得这等恩爱,弄都弄了,还怕羞不成,一把搂过他脖子来,也连亲了两个嘴,说道:“亲哥,你这样疼爱我,我就给你弄死了,也是没得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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